“原来如此!”李晟恍然大悟,
“那大帅又为何让我每日增加营帐?末将猜想,大帅莫不是要浑淆朱泚的视听以为我军在不断增兵,他也只得被迫往南门增兵?”
“不错。”萧云鹤说道,
“如今是我们围城而攻,就要让他们弄不清我们的虚实。他朱泚肯定会怀疑,我们会从哪里又得到援军。你只管每天增扎营帐就是。到了某个时候,你这支神策军,我还有大用。”
“末将明白。”李晟点头,心中回想起还在奉天时,他们几人一起商量下的作战计划。
那时候是由他李晟提出了详攻九门、实取皇城禁苑的设想。到如今,用兵高妙的汉王,必定在打这个主意……楚彦这时说道:“那大帅,我们要不要正面攻城,什么时候开始攻?”
“打,是肯定要真打的。”萧云鹤眉头一拧,沉声说道,
“明天,就先和朱泚正面碰上一碰。楚彦,你命令徐庭光带领一万人马,明日寅时起鼓,攻打春明门。我估计是很难攻下来的,但要给我真打,狠狠的打。但伤亡要控制一下,不要超过半数。到时你亲自带人接应,防止敌军从后掩杀。”
“是!”楚彦凛然接令,心中却是暗抽了一口凉气:汉王,原来也挺狠的!
阵亡过半,那就五千人了……萧云鹤自己也暗暗长吸了一口气:这心肠,该硬的时候,还是要硬起来的。
没有伤亡,哪里还是战争!翌日清晨,刮起了一阵肆虐的北风,气温斗然下降。
大风从漠北带来了风沙和寒冷,预示着冬天的即将来临。清晨爬起参加训练的唐军士卒,都感觉到了冬天的气息,有的还打了几个寒战。
训练出过汗后,更加的感觉到了一些寒冷。萧云鹤等人,仿佛也从这大风中嗅出了一丝危机,心头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如果不能尽快攻下国都,数万大军过冬的物资,将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关内这天气,一沾上北风说冷就冷。到时候泼水成冰,如果没有寒衣和过冬物资,人马都能被活活冻死,就别提什么拿起刀枪来战斗了。
皇宫里的朱泚,这时候已经披上了一件华丽的裘氅,仍然感觉那丝钻进脖间的风里,透出十足的寒意。
他仰头看天,邪异的笑了起来:“天助我也!”国都春明门外,万余人马整齐集结,萧云鹤上了点将台。
寒风吹着他的禇红披风,狂乱的飞舞。脸上仿佛有一层泥膏干涸,让面部都有些干涩和僵硬。
握着剑柄的手,也有些发疼。这阵风,来得真不是时候。萧云鹤明显的看到,许多士卒仍然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猎猎寒风中发抖。
“将士们!”萧云鹤鼓足中气,大声说道,
“眼前,就是我们的都城国都!”
“却被朱泚逆党占据!”
“这是大齐的耻辱!天下万民的耻辱!华夏万年的耻辱!”萧云鹤浓眉紧锁,面带愤怒与悲怆,咣啷一声拔出剑来:“今天,就用我们的鲜血和生命,来告祭神明和先祖!来告慰死在这一场动乱中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们!”
“大齐的魂,没有丢失!”
“今天--就是今天!”萧云鹤挥剑朝国都指去,
“我们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大齐,永不放弃,永不言败!因为有我们在--我们是正义的王师,大齐的英雄,华夏的脊梁!”将士们高声的大呼起来--
“大齐必胜!”对于这一位年轻而有些陌生的主帅,唐军的每一个将士,却莫明其妙的对他产生了许多的信任和依赖。
虽然他没有楚彦那样健硕而出类拔粹的武艺体魄,也没有李怀光常年打下来的卓著声望,更没有李晟那种百万军中取*首级的光辉历史,但是在他的身上,隐隐就有一种奇怪的特质,能给人带来信心和勇气。
或许这些天以来,所有的将士们都不自觉的,将萧云鹤在自己心中摆放到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从奉天保卫战开始,一路数战连胜十分顺利的就打到了国都城前。这个屡屡做出神奇举动的汉王,已然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
将帅的精神,即是军队的气质。从马背上得来江山的皇帝萧云鹤,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成功的融合了自己手中的这支军队。
不管是朔方军还是神策军,每一个将士的信念,都已经变得十分的坚定,目的也十分的清楚--驱除逆匪、收复国都!
而在这之前,许多的将士只是为了当兵而当兵,根本没有想过太多的问题。
如今万众一心,全都拧成了一股绳。唐军的高呼,传到了十余里外的国都城头。
正在紧张兮兮严阵以待的叛军,个个一阵心中惶然起来--唐军的气士,居然如此高涨!
毕竟,这些人是
“叛军”,是无名之师,心中胆气就是有些不足。
“徐庭光!”萧云鹤沉声大喝。
“末将在!”徐庭光声如巨雷。大踏一步站出了班列,精神抖擞。
“命你带一万人马、一百架云梯、两辆冲阵,即刻开始攻打国都春明门!”萧云鹤下令道,
“不得号令,不许后退。本帅会另派人马,在你身后接应。”
“是!”徐庭光大声应诺,虎步上前接过兵符,凛凛然说道,
“哪怕只剩末将一人,也绝不放弃,誓死攻上城头!”徐庭光飞身上马,带着一万兵马声势震震的朝国都奔去。
萧云鹤看着这些人的背影,眉头皱起,眼神中流露出许多的悲怆。这些人当中,恐怕只能剩得一半能回来……他们的父母妻儿,情何以堪?
萧云鹤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对楚彦说道:“楚彦,你带领余下人马,主持中军帐。昨天我已经给你交待过了,你注意擂鼓、鸣金与接应。”楚彦抱拳应诺,然后有些疑惑的低声道:“怎么,大帅有事要离开么?”
“嗯……”萧云鹤轻应了一声,说道,
“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可能要离开两天。这两天的时间里,由你担任统帅。今日攻过一次城后,大军开始休整,不要再盲目进兵。但切记,要提防敌军前来偷袭,务必做好防备。”
“是……”楚彦应承了下来,心中却满是不解:大军攻城战斗,他这个大元帅却要离开军中。
若不是先前已对他有过了解,怕是以为他要偷跑出去寻乐子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又要干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呢?
萧云鹤将大元帅印信、兵符和帅旗都交给楚彦。然后暗暗叫上了宋良臣和高固两个亲随,都换下了军服铠甲,骑着马,不露形迹的出了大军屯。
这个时候,徐庭光带领的人马,已经到了国都城前。春明门的城头之上,弓箭手几乎摩肩擦踵,密密麻麻的排了两层。
城楼上堆积的滚木巨石,更是堆积如山。朱泚从占据国都起,就几乎已经开始准备守城战了。
到现在,一切准备都做到了十分的充份。守城的叛军大将看到奔腾而来的唐军,发出一阵阵冷笑,大声道:“吹起号角,全军戒备,准备战斗!”徐庭光骑着马到了城头前,看到了那个阵势,打成心底里冒出了一阵寒意:这种城头,如何能够攻得上去?
将怯则军心慢--事已至此,不能后退!徐庭光狠咬牙把心一横,挥起手中的大刀怒声吼道--
“兄弟们,朔方从来没有贪生怕死的爷们!给我冲,攻城!”巨大的战鼓擂响,天空重云飞鸟疾疾奔走。
百里之内,皆闻兵戈巨吼之声。攻城战,开始了……这几乎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战斗。
叛军据守在高大坚厚的城头之上,乱箭齐发,擂木炮石没命的砸,滚油巨弩扑天盖地的招呼而来。
徐庭光看着城墙下堆成了小山的尸体,心里一阵愤怒和滴血般的剧痛。
那些将士,好些还没来得及爬到云梯上,就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石木砸成了肉饼。
滚油倒下来,许多人皮开肉绽,惨呼连天。巨大的车弩,一矢射下来能洞穿两三人,再加上点起了火,沾上火油一阵腾腾的燃烧起来。
攻城的将士,就算侥幸能逃过一死,也几乎个个都被烧了个体无完肤。
架架云梯上都着了火,好些都被烧断倒塌。唐军将士从半空中惨叫着摔下来,顷刻之间英魂顿灭。
几乎没有一名唐军,攻上了城头……萧云鹤已在数里之外,却清楚的听到了战斗的号角,和将士们发出的惨烈呼号。
其实不用在现场观战,他也能想象到这一场战斗的结果。他仿佛看到,远处的国都城下,烈焰烟尘与血海滔光之中,无数将士的灵魂抽离了他们残败的躯体。
他们的魂,在烈火中变成了赤红,凄艳而又悲怆,饱含着愤怒与绝决,飘上了黄沙狂舞的褐色天际。
他的心中,传来一阵酸楚的痛。萧云鹤勒住了马,回头朝着国都的方向,缓缓的拱起手来,心中喃喃的道:阵亡的英烈们,大齐萧云鹤,向你们致敬了!
我答应你们,总有一天,我会手刃朱泚,为你们报仇血恨的!你们安息吧!
萧云鹤一行等人,骑着马绕了个大弯道,几乎远远的绕着国都跑了半个圈。
宋良臣和高固虽然一直大惑不解此行的目的何在,但都没有出声去问。
三人找到一家镇甸,换了一副行头,扮成了主仆三人。萧云鹤特意让三人换上了比较厚实的皮裘,自己身上那一身装束更是华贵异常,乍眼一看,就是一个富家仕子。
虽然天气有些变凉,但换上这样厚实的衣物,宋良臣和高固还是很不理解,感觉有些太过头了。
可过了不久,他们算是明白了萧云鹤的用意所在。三人居然到了一片大山脚下。
上了山,自然会更冷一些。可何况还是在夏日都比较幽清的终南山。终南山,西汉年间曾在山口大裕谷建起了太乙宫,所以又称太乙山。
这里是华夏道教的发源地,相传老子曾云游到此讲经,授给文始真人五千言《道德经》。
近千年来,山上建起道观楼台无数,成为天下道教所瞩目的焦点所在。
尤其是有唐以来,李家皇宗认道教始祖老子为圣祖,大力尊崇道教,特别是道士岐晖曾赞助唐高祖李渊起义,从此道教以终南山为根基,在华夏大地上不断发扬光大。
时隔百余年后,萧云鹤重登终南山,心中自然是有一番不同的滋味。一百多年对于这一处山秀来说,倒是改变不大。
山上的道台楼谢,没有留下过多的时光的痕迹。只是相对于唐初时的热闹,现在冷清了许多。
那个时候,天下四方云游而来的佛道信徒,每日奉上的香火,几乎都能让整个终南山笼罩在一阵青幽之中。
可如今,三人在山道上走了许久,几乎没有碰到一个人。想找个寄马的地方,都未能如愿。
尽管这终南山山奇水秀宛如仙境,宋良臣和高固却全然无心欣赏,越发的感觉迷惑起来。
眼下大军正杀得如火如荼,这个大元帅,怎么就带着他们来游山玩水了?
!萧云鹤却全然不在意,眼下就活脱脱像个不问天下事、只知道享受的公子哥儿,背剪着手,悠悠然的走在山道上。
或观摩一下古迹,或凭高仰叹奇秀的山峰道亭,偶尔还摇头晃脑的吟出一两首诗来,神情悠然之极。
宋良臣和高固,自然是一阵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云。傍晚时分,三人已经到了一处规模极其宏大的道观之前。
仰头一看,‘宗圣宫’。萧云鹤微微一笑:这便是我那父皇当年力主修建的大道观。
到如今,保存得还算不错。相传,这里就是老子讲经的地方。贞观时,自己也曾过游历过。
当时那香火可是鼎盛之极,整座大道观占地近方圆十里,道台楼亭不可胜数。
可今天,三人都走到观门了,还没有一个道士出来迎接。萧云鹤带着二人,大摇大摆了走了进去。
石板道上,倒也还焚着一炉香,飘飘袅袅,却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远处看来气势非凡的大殿堂,近到眼前却露出了一阵颓败模样。
萧云鹤对这些不在乎了,今天来的目的,本来也就不是游玩。炉中有香,看来这观中就应该有人居住。
三人径直走到了文始殿前,这才有一个小道士急忙忙的迎了上来,看似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稽了一首说道:“三位道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哦,小道长不必多礼。”萧云鹤做出一副轻佻的样子,随意的说道,
“我们也就是一路闲逛到了这里。天色将晚,来不及下山了,想到这闻名暇耳的宗圣宫来借宿一晚。”小道士愕然的愣了一愣,随即说道:“三位道友……本观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香客来仿了,所以厨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斋菜,只怕三位要受委屈了。”
“无妨。”萧云鹤摆了摆手,说道,
“你给我们安排三间净室,能有个热汤洗洗脚去去乏,就可以了。我们自带了酒菜。”
“哦,那便好、那便好……”小道士弓了一下身朝旁边指引道,
“三位这边请。”萧云鹤让宋良臣系好了马,三人跟着小道士,走进了后院。
虽然香客极少,可这里的房舍还是极多的,毕竟曾是香火鼎盛的所在。
只是四下里一阵冷清,连个烛火也没有,隐隐感觉一阵寒气逼人。
“小道长,这么大的宗圣宫,怎么就只见你一个人?”萧云鹤问。小道士低眉顺目的答道:“连连战乱,无人前来进献香火。道观虽是方外所在,也毕竟不能缺了人间烟火。观里穷得紧养不活人,许多师兄弟都还俗去了。眼下观里只剩下小道和三位师尊,以及十几个虔心修道的弟子。他们都住在后面的玄门殿里,一般不出来见俗客。所以,只有小道出来迎接诸位了。多有失礼,尊驾还请勿要怪罪。”
“哦,是这样……”萧云鹤随口了应了一声,心中暗自道:都躲在玄门殿里搞什么鬼?
我看这道观虽然有些冷清,倒还不至于人烟稀少,平常来的人应该挺多的。
这一路走过来,道尊塑像和路上都是十分干净的,没有洒落许多的灰尘。
你一个小道士,每天能将这么大的地方打扫得干净么?肯定是平日里来往的人多,才没有积压下许多的灰尘了。
小道士将三人引到了一排房舍前,取出钥匙打开三间房,指引三人住进去。
萧云鹤拿出一锭白银塞给小道士:“小道长,今日我们身上的铜钱都花得光了,权凭这些白货添些香油钱吧。多有叨扰,还望小道长不要介怀。”
“多谢尊驾。”小道士接了过去,稽首拜了一拜,
“小道这就为三位准备热汤洗浴。三位请自便。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小道自当指引三位四下游玩,参拜列位道尊。”
“有劳。”萧云鹤还了一礼,退回了房间里。心中的疑堵却是更大了:穷道观穷道士,我给他一锭银子,居然没有一点欢喜的样子。
按眼下的时价,这锭银子少说值个六七贯钱,能买到几十石白米。他却有点心不在蔫毫不在乎,看样子还把我们看成了累赘和麻烦……有点诡异。
不久,小道士带着两个师兄弟,给三人搬来了热水,取来了被褥和油灯等物,就一声不吭的走了。
萧云鹤将宋良臣和高固叫到自己房里,三人拿出自备的一些干粮和酒水,随意的吃了一些。
憋闷了一天的宋良臣,终于忍不住说道:“大人,这光景,怎么带我们游山玩水来了?”
“怎么,不喜欢?”萧云鹤笑了一笑,
“沉住气。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高固在一旁静静的说道:“这个地方,有点古怪。”
“怎么说?”萧云鹤偏头问他。高固拧起了眉头,摇摇头说道:“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感觉……这地方,不该是这个样子。虽然眼下四方战乱,可是佛道两家受波及应该比较少。不管是谁在掌权,也都没怎么打压佛道。就算香火不如以前,以宗圣宫这样的名气,应该不至于沦落到养不活人的境地。而且……”
“而且什么?”高固压低了一些声音:“而且我发觉,那几个小道士,也许并不是真正的道士。他们身上的武艺……应该不弱!”到了夜间,大山里的风吹起来那声音还怪碜人的,呜呜的就像鬼哭一样。
偏偏今天还有一弯月亮在重云中露出了头,落去了大半叶子的树杈阴影投到窗户上,摇摇晃晃仿佛鬼魅的影子在飘忽。
宋良臣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愣是睡不着,脑子里就想着杀得如火如荼的国都城,烦躁不安。
高固则是仰面朝天的睡在榻上,闭目凝神一动不动。宋良臣一个人折腾了半晌,左右睡不着,忍不住气鼓鼓的翻身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到高固身边,推搡了他几下说道:“喂,闷坛罐子,你说,公子把我们带到这鸟地方来,能干啥?”高固依旧闭着眼睛,爱搭不理的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你多说两句话会死啊!跟你搭在一伙真是闷死人了!”宋良臣忿忿的嚷了起来,
“别睡了,起来陪我喝酒。”
“不喝。”高固吐出二字,纹丝不动。
“去死!……”宋良臣没来由的一阵光火,眼珠子一转,猛然抬起一掌,朝高固当胸劈了下去。
高固赫然睁开眼睛,双手飞快的交叉在胸前挡住了宋良臣这一击,仍然不愠不火的道:“你干什么?”
“哈哈,不喝酒,打架也行!老子都快憋死了!”宋良臣乐呵呵的大笑道,
“咱们不是还约好了有个局么?誓要分个高下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说罢就跳身起来,朝高固连连招手,
“来来,咱就赤手空拳的打,也免得刀剑无眼伤了人!”高固瞟了宋良臣一眼,又躺着不动了,轻飘飘的丢了一句:“公子此行,必有深意。我们必须养足精神替他办事。现在,我没空理你。你要是闲得慌,就去院子里举石辘子玩去。”
“又臭又硬的闷坛罐子,呸!”宋良臣恨恨的骂了一句,还果真抬脚出了门,来到院子里。
“哈哈,好大的风,好凉快啊!”宋良臣呵呵的傻笑起来,
“真他娘的想吟诗……哈,可老子不会!”高固躺在房间里听了个清楚,闷头笑了两声,安静的躺了下去。
可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痛苦的闷哼,然后就是有人翻身倒地的声响。
高固猛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如电如风般急奔到了门外。几乎是在这同时,隔壁房间里的萧云鹤也飞速奔出--二人只看到,宋良臣如同墙板一样的身躯,硬挺挺的翻倒在院子里!
二人大惊失色,快步奔到他身边。萧云鹤伸出二指探他鼻息,高固探视宋良臣脖间,然后异口同声道:“性命无碍!”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但一个巨大的疑惑马上堵到了二人心头:是什么人,在这一瞬间,能将宋良臣这样的狂人一击放倒?
而且二人之前都听得十分的清楚,院子里没有传来任何打斗声,只听到过宋良臣一个人傻不兮兮的自言自语,然后马上就是他闷哼和翻倒的声响。
以宋良臣的武艺和勇猛,居然会在一招之内被人放翻?那么来人的身手,究竟高妙到了什么程度?
!萧云鹤心中紧了一紧,给高固递了一个眼神,二人合力将宋良臣抬回了屋中。
关上门后,高固将宋良臣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却没有发现任何暗器和毒物留下的伤痕。
看宋良臣的表情和皮肤颜色,也不像十分痛苦或是中了毒,就像是昏睡了过去。
萧云鹤眉头皱起,有些紧张的轻吐了两个字:“点穴!”高固的身形微微一震,面带一丝惶惑的看向萧云鹤,轻声问道:“他被人点晕了?”
“是。”萧云鹤十分肯定的说道,
“幸好对方没有下重手。不然,以对方的身手,要在刚才的一次偷袭*宋良臣击毙,并不是难事。对方的来头,非常厉害。不仅仅是这一手点穴的功夫练得出神入化,能在闪念一逝间击倒像宋良臣这样的高手,轻身脱逃的功夫,也十分的高明。”高固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起来,缓缓说道:“宋良臣没有真正练过什么功夫,靠的只是浑身的蛮力和超于常人的体魄,以及这些年来在实战中练出的一些搏杀技能。再加上他生性粗犷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到了战阵上,就成了一员令人闻风丧胆的猛将。但是……如果跟江湖上那些习练精妙武艺和一些旁门左道功夫的人相比,宋良臣也许还算不上入流。”萧云鹤认真的看了高固几眼,说道:“你的意思是,今天我们就遇上江湖上的高人了?”
“应该是。”高固一般不大说话也不发表什么意见,但这一次,说得比较肯定,
“公子有所不知,末将在被浑副帅收养以前,曾被人卖身为奴,在江湖上打滚摸爬了一些年头,耳闻目睹的不在少数。江湖上的各类游侠、山匪,亦正亦邪,不受律法和道德的束缚,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道义。如果是在太平年间,这些人或许还翻不起什么浪来,只能暗底里小打小闹;可如今乱世,这些人可就能兴风作浪了!他们还通常都习练了一些奇巧的武艺。这些人如果面对大批的军队,也许没什么可逞强的……可是,如果跟他们正面的一对一较量或是被他们在暗里底弄阴招,那我们这些当将军的,也许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我知道。”萧云鹤说道,
“依你看,放翻宋良臣的这人的武功,会到了什么程度?”早年跟随李渊起兵时,萧云鹤也没少招蓦江湖游侠来帮助。
越是乱世,游侠们便越是活跃,这些话倒也还是不假。而且江湖人仕中,许多都是身怀异能绝技,其实也有许多可用的人才。
只是这些人大多狂放不羁亦正亦邪,极难驾御。
“我不知道……”高固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公子,如果我眼神没错的话,宋良臣,应该是被正宗的少林点穴手法放翻的。好在对方有意留了一手,没下狠招。不然……那可就难说了!”
“少林?你是说--嵩山少林?!”萧云鹤听到‘少林’二字,顿时心头一震,马上回想起了一件事情--武德年间,少林寺和尚惠场、昙宗、志坚等十余名武僧在萧云鹤讨伐王世充的征战中,助战解围,立下了汗马功劳。
萧云鹤后来封昙宗和尚为大将军,并特别允许少林寺和尚练僧兵、开杀戒、吃酒肉。
从那时候起,萧云鹤就对少林寺这个神奇的地方充满了兴趣。这里的武功据说由印度名僧菩提达摩传入,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精妙之极。
其中就有一手--少林点穴法。至今他还记得,当时少林武僧跟他聊起过,人身上共有致晕十一穴、致残一百零三穴、致命三十六穴。
要想练到在暗夜中指无虚发一指将人撩倒,没个十几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
而且少林寺中传授这项技能的要求极严--
“无德之徒概不传技”。说得具体一点,不是经过十年以上考验的‘有德门徒’,是无法学到这门绝技的。
所以萧云鹤今天才会一眼就看出,宋良臣是被人用点穴法放倒。而且,当年登基为帝以后的萧云鹤,还秘密的从少林寺中取来了一些武功密籍,准备心血来潮时练上一练。
不过因为国事繁忙一直抽不开身也静不下心来,而且那些武功练起来也十分的麻烦废时,只得从此作罢。
不过,少林的武僧们也没忘了叮嘱他这个皇帝,切忌不可将这些东西外传。
于是当年,萧云鹤知道自己没闲功夫去练了时,就将这些个密籍连同其他的一些东西,都存放到了一个绝密的地方,留备他日不时之需。
想到这里,萧云鹤心中不禁有些危机感涌了上来:看来,我们极有可能被江湖中的高手盯上了。
而且,盯上我们的人,有可能是跟少林寺有关的人。再或者,是知道那个绝密地方的人!
一丝凉意,顺着萧云鹤的脊背,缓缓爬了上来……高固看到,一向沉稳如石的萧云鹤,也表现出了一些惶然,不由得有些惊诧起来,低声说道:“公子在矢石交攻的千军之中,也未尝表现出任何的怯惧,怎么今天却……”萧云鹤缓缓的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了。看来宗圣宫这个地方,很是有些诡异。从现在起,我们务必小心从事。宋良臣并无大碍。我虽然不懂得点穴之法,但对这门技艺多有耳闻。像他这种情况的,过几个时辰就会自行苏醒过来。对方已经很留情面了。我估计,他似乎又好像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在对我们进行试探。或者说……是警告。”
“警告?”高固一皱眉,奇声道,
“照公子的意思,这宗圣宫里,莫非有重大的秘密?”萧云鹤微微吃了一惊:这个高固,好敏锐的洞查力!
他朝他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有可能隔墙有耳,于是二人默契的不再说话了,静静守着宋良臣身边。
一直到了天将拂晓。宋良臣昏昏悠悠的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身旁坐着萧云鹤和高固二人,顿时骇然的一下坐了起来:“咋了?”萧云鹤和高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只是,昨天半夜里有个家伙被人放翻了,昏睡了大半夜自己却还不知道。”
“啊?”宋良臣呆愣了一下,随即呲着牙喊道,
“我这身上怎么这么酸--呀,脖子像扭着了,落枕了,落枕了!”说罢就去捂弄自己的脖子了。
萧云鹤笑道:“你这大半夜睡着纹丝不动,连个身也没翻,当然会有些发酸。怎么样,睡得挺香吧?”高固凑上去看了看宋良臣的脖子,也有些兴灾乐祸的笑道:“知道了,你是被人戳着风府穴了。这个穴位就在枕骨后面。现在仔细一看,你那处的黑皮,好似还被磨白了一小块。”
“啊呀,***!”宋良臣忿忿然的嚷了起来,摇晃了几下脑袋,站起身来活动起了身子,这才像恍然回过了神来。
可他的表情,却在这时透出了许多的恐慌:“公子,闷坛罐,俺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二人齐声问。宋良臣眼睛瞪得老大,满是紧张的惊惧的说道:“咱、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鸟地方,不干净!”
“呵,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卤汉,还怕不干净的东西?”萧云鹤讥笑了起来,
“说吧,昨天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昨天,俺刚准备抡起园子里的那个石凳活动一下身体……”宋良臣压低了声音,心有余悸紧张兮兮的说道,
“突然!突然!!”
“咳!--突然,我感觉背后响起一阵怪风!”宋良臣猛然一下提高了声音,倒还真把萧云鹤和高固骇了一跳,
“然后,我就仿佛听到有一个极细的声音跟我说--‘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然后,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和转过身来,就、就……昏倒了!”宋良臣还真是个天才的表演家,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尤其是说那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还故意颤着声音像鬼哭一样。
“他还有跟你说过话?男的还是女的?!”萧云鹤追问。
“哇!公子还问!”宋良臣惊乍乍的叫道,
“是鬼!是鬼呀!鬼有什么男的女的,反正……那声音奇怪极了!我都听不出是男还是女,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说的,又像是在我耳边说的。是鬼,肯定是鬼!这地方不干净!公子,咱们还是快走吧!”
“荒谬!”高固阴沉着险,不急不徐的说道,
“原以为你是个有胆识的人,没想到也是色厉内荏之辈。千军辟易的血火河山都闯过了,还担心这些虚妄的鬼神之说?真是丢人!你若是害怕,自己下山去。我在这里陪着公子。”宋良臣差点被高固这一句给活活噎死,涨红了脸说道:“俺哪里怕了?俺是担心公子的安危。俺这烂命一条,不知道该死过多少次了!闷坛罐子,要是公子也遇到了那玩艺儿,以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保证公子安然无恙吗?到时候有啥闪失,你吃罪得起吗?就知道寒碜俺!”
“行,别吵了。”萧云鹤扬了一下手,二人瞬时安静了下来,乖乖站到了一边。
看着这两个家伙老实了,萧云鹤接着说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十分重要。所以不达目的,绝不能回去。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阎罗鬼殿,我都要闯上一闯。不过宋良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是被人用点穴手点晕的,不是什么鬼神。眼下的情况据你这么一说,就更加清楚了。对方的确是要警告我们,让我们远离宗圣宫。”
“啊、啊!”宋良臣这才大叫起来:“原来是这样!哎呀,这下俺可真是把脸丢光了,居然还没有看到对方的模样就被放翻了。这要是传出去,俺以后可就再也没法在弟兄面前直起腰来了!”萧云鹤和高固都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
天亮时,三人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施施然的从各自房间里走了出来。
前方大庭院里,还是昨天那个小道士在打扫着落叶。他看见三人起了床,马上放好扫把,很快就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