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虚一乐,扭曲恐怖的脸上笑容狰狞:“我从小无父无母,师傅也对我不好。后来师傅娶了紫颜做我的师娘,这才有人肯照顾我,为我缝衣,陪我说话。我心里喜欢紫颜,自然对她言听计从。紫颜见我老实,自然疼惜我。她自幼修习冰肌玉骨功,功力可比师傅高多了。这冰肌玉骨功万般都好,唯有一样,修炼越深,体内寒气越多,毒素也就越多。寒毒一朝反噬,再好的皮相,也要变成一副肉骷髅。要不怎么叫冰肌玉骨功呢?”
“我当然知道师傅娶紫颜,明明就怀着不轨之心。要不是师傅觊觎这门功夫,就她练完功那副模样,师傅能娶她吗?师傅诓骗她,把冰肌玉骨功的秘籍弄到了手,立马就把紫颜休了。我看紫颜如此伤心欲绝,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心疼。”
“说起来真要感谢师傅。要不是师傅休了她,令她伤心欲绝,就凭我一个不起眼的寄养学徒,赫赫有名的紫颜夫人又怎能看上我,给我机会?紫颜最喜欢紫色花朵,我们躲开师傅,隐居在一个满是紫色花朵的山谷里,一同生活,一同练功。那真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颜无虚回忆片刻,突然叹一口气:“可是那个穆家拳的小白脸毁了我的一切!”他脸上突然现了杀气,一张脸更是纠结可怖,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不过是长了个小白脸,就把紫颜迷得团团转,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不惜自毁武功,也要回复容貌!她怎么不这般对我?她跟着那个小白脸跑了,我跟踪着她,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美,我的心就一天比一天痛!你们这些臭男人又怎么能懂?我看到她散功之时痛得死去活来,心脉都被寒毒倒流侵蚀,从此每逢阴雨,便心悸昏厥。可为了那个小白脸,她竟一点也不懊悔!”
“终于有一天,我冰肌玉骨功炼成了,立刻就去杀了那个小白脸。我把她心爱的小白脸吊在房梁上,用尽我知道的所有药草,尽情的炮制他,让他痛彻心扉,让他体无完肤,让他尝尽所有我尝过的苦。紫颜早已没了武功,只能听凭我的摆弄。若不是为了这个男人,她的冰肌玉骨功本可远胜于我,可此刻她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哭着求我饶了那小白脸。”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紫颜真实的样貌。她穿着一身紫色长袍,钗环散乱,泪流满面,却掩不住那天香国色。可那又如何,我也从来没嫌弃过她丑!她就算再漂亮,也是个只会利用我的贱妇!呸,就算她跪三天三夜求我娶她,我还要考虑考虑,她居然还敢害怕我,嫌我丑!”
李厘听到这里,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一副不男不女的丑态。皆因为他少年时受了情伤,自怨自艾,却又放不下昔日情感,这才把一半自己幻化成曾经所爱之人的模样。加上神功大成,更加丑陋,这才显得如此可怖。如此说来,某种程度上,他也算得一个痴人。只是他私通师娘,等同背叛师门。他沉沦情网,却又自负自卑,不肯正视情变,对旧日情人百般折辱,心实恶毒。这样的人,又岂能配得上情之一字?
这个故事高岚显然听了不止一次,此刻又复听他发牢骚,颇有些不耐烦:“陈芝麻烂谷子,也值当的一遍遍翻?人家夜离先生才是真情圣,可不像你,畏首畏尾,自命多情。”
听到“情圣”二字,颜无虚神色猛地一滞,立时冷静了下来,一双怪眼在李厘身上一转,好奇道:“哦?情圣?就你?”
看这怪物一眼,对李厘而言都是天大的折磨,索性也不回答,只冷冷的哼了一声。
高岚笑道:“人家可是从耶律羲烨的刀下勇救云中月神,怎么不算情圣吗?”
颜无虚嘿嘿一笑,神情间颇为不屑:“就薛家那丫头,及不上我的紫颜半分容貌,还敢说自己是云中月神?上一次我见她,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难道过了这两三年,就成了天姿国色的嫦娥仙子了?”
李厘见他轻蔑于薛悦,心下大怒,冷冷道:“比你美多了。千万倍也不止。”
颜无虚闻言勃然大怒:“我看你是瞎了!看我挖了你的狗眼,再让你胡说!”
说时迟那时快,李厘只觉眼前紫光一闪,颜无虚已神出鬼没的扑到身前,一双惨白的手掌几乎按到李厘面前。李厘一皱鼻子,手中风勾来不及出鞘,一招“水荇牵风翠带长”自下而上一划而过,挡在眼前,不偏不倚,正拦着颜无虚的双掌,这一剑不仅极快,更颇有水荇交错,寂寞缠绵之意。
颜无虚本怒意勃发,乍见李厘这一招,不由得脸色一转,惊异道:“狗男人还有点本事!”说着立时收掌,李厘却不说话,风勾连鞘递出,在空中连划两道剑光,分别刺向颜无虚的左右双胁。颜无虚腰肢一拧,姿势奇怪之极,扭曲之极,却灵巧的避过了这险而之极的两剑,只是哈哈怪笑,似乎根本未把他放在眼里。
李厘两剑未得手,紧跟着闪电三剑,剑鞘所指之处,乃是颜无虚眉心、咽喉、心口三大要害。岂料颜无虚好整以暇,左臂背在身后,右臂紧贴小腹,腰沉背伏,膝曲脚收,竟把自己拧成了一股软绳,又奇异古怪的躲过了这三招。
李厘遇敌以来,还从未有这般难以击刺的对手。对他这稀奇古怪的身法,当真是咬牙切恨。他虽恨,出手却不慢,连攻中法度不乱,却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刺出六剑。但偏偏奇也怪哉,颜无虚左一腾挪,右一翻滚,竟让李厘的剑法尽数落空。
高岚在旁观战,一边观摩,还不忘讥讽:“表弟,你这冰肌玉骨功的身法实在太绝,整个儿一个美人泥鳅。”
颜无虚轻笑道:“师兄你别说嘴,我这自顾不暇,可没空跟你逗乐儿。这夜离先生的剑法独成一格,我要是不注意——”李厘一剑刺出,蹭着他胳膊的皮肉擦了过去,颜无虚一个空中转身,又躲开来,仍是毫发无损。只听颜无虚笑道:“……看见没?不注意我就着了道了。”
李厘见颜无虚轻描淡写的躲着自己的每一次攻击,心下发急。此刻他已连攻三十余剑,却全被颜无虚以古怪身法躲了去。这个颜无虚,手脚灵活之极,竟能顺着心意任意扭曲,柔软如面如油,自己每刺一剑,都像是刺在棉花上,竟无半点着力之处。但自己若是不攻,又能做什么呢?当下只有咬牙,自顾自的攻击,想寻找颜无虚的破绽。可颜无虚只第一招攻击之外,其余均在躲闪。对方既无进攻之欲望,我如何探知其先后发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攻,一个守,谁花的心思多,力气大,便渐渐有了分晓。李厘头上已出了一层虚汗,可颜无虚却还精力充沛。越发招,越费力,越心急,长此以往,若是一招慢了破绽显了,只怕满盘皆输。再等不得耗不得,必须逼颜无虚不得不出手,才有一丝机会!李厘咬牙强撑,一招“落后始知如幻身”出手,剑刃轻抖,转瞬便幻化出七道幻影,七道幻影又幻成四十九道,李厘清啸一声,四十九道虚空剑气一齐攻上!
这四十九道剑气纵横捭阖,竟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剑网,直向颜无虚全身压去!这一招本是以剑气拟出幻象,然四十九道剑气并不分虚实,只看对方一看剑网,如何应对,再当机立断变所需剑气为实招,一举击破对方破绽。李厘耗费心力,击出此招,就是要求一个破局之计。心想颜无虚此招避无可避,势必要出招。
岂知颜无虚嘿嘿一笑,左掌一撇,一股青烟自袖中漫出。李厘大惊,急忙闭气,哪想到这青烟来得极快,顷刻间便漫散在李厘身畔。
李厘只觉眼前一沉,身子立时无力,重重的坠在地上。他只觉得胸腔里吸入了一团活物一般,附着在他的肺叶上面,令他越来越难以呼吸。他看着自己的手开始变色,不由得大惊,忙运功抵御。哪知他甫一运功,整个肚腹之中便如同刀绞一般剧痛不止,令他大汗淋漓,气力渐渐消散。
青烟一出,高岚也神色一变,闪电般从腰间取出一物,笼在鼻端,嗅了半晌,见青烟消散,方放开掩着鼻端的手,笑道:“幸好我随身带着避毒的毒龙胆,不然连我也要中了你的招了。”
颜无虚嘻嘻一笑,长舒一口气,看着已经坐在地上喘息的李厘,笑道:“吓死我了,他这一招可真够绝的,我怎么躲都得死在他的剑下。恩,夜离先生的剑术真是难得,不错,不错。师兄,我看以剑术而论,夜离先生只怕还要在你之上。”
高岚一笑:“剑术再高,也难逃断肠草。夜离挺有本事嘛,居然逼得你用了这救命的手段。”
颜无虚从怀中得意的取出一个青竹小罐,得意笑道:“我这断肠草灰可是个宝贝,中者立倒。只是断肠草培植困难,就算勉强种得,也要经十七道工序,端的是调制不易。这一罐是三年前的剩余。这三年来我潜心研制,但就是一直没有再调制成功。只好就指着用这份儿在关键时刻救命。没想到今天倒用上了。这夜离先生的剑法,确实独具一格,厉害得很。”
说着,颜无虚低头看向李厘,细细观察起来。此时李厘已是全身青紫,再多得一刻,只怕就要丧命。颜无虚望着面容扭曲的李厘,却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啧啧称赞道:“恩,就是这颜色,完美,完美。哎,只可惜这一份断肠草粉用完了,再不知何时才能看到这般美色。夜离先生,这用毒也是我们巫鸩堂的本色,可不是我太狠。大家都是签了生死状的,咱们只能你死我活,你可莫要怪我。”
此刻听到颜无虚戏谑之语,想到自己命在顷刻,李厘不由得心头火起。他挣扎着侧脸望向高岚,见到高岚站在一旁脸带冷笑,似乎并不喜欢他这个表弟。他忽心生一计,也不再抵抗,瘫下身子,强忍疼痛,做出一副微笑的模样,长叹一口气,大声道:“可惜,可惜……”
颜无虚一愣,一般人中了他的毒不是求饶,就是破口大骂,哪如这夜离先生般坦然微笑,不由得疑惑道:“可惜什么?”
李厘忍痛大笑道:“可惜我的剑法……就此失传,真是……真是暴殄天物……你的冰肌玉骨功再厉害,遇到高手也不过是……也不过是躲猫猫的雕虫小技……若是配上我的剑法……那才是天下无敌……我就要死了……不如把剑法传给你……也让我这剑法后继有人……”
颜无虚闻言神色一动。这个夜离说得没错,他的冰肌玉骨功虽然厉害,但乃是以守为主,真遇到强敌,自己穷于攻势,总是无法相抗,更不能占敌先机。如今他见夜离这套纯攻的剑法,正好弥补他的不足,若能学得此剑法,便能与高岚一较高下,争一争这锋锐营主的位置。
他刚要听李厘传功,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高岚,似是有所忌惮。高岚猜知颜无虚的用意,自不愿颜无虚多做打听,忙皱起眉头喝止:“输了就是输了,多费唇舌干什么?”
李厘哈哈大笑,一双眼只盯着颜无虚:“你表哥对你真好……先是偷师你师傅,如今…………如今还阻拦你学剑法……有此表哥……真是……生而无憾……”
颜无虚一挑眉,知道李厘是在讽刺高岚藏私。他心下认可,只是考虑到高岚在锋锐营威势甚大,自己只好装作不懂:“我表哥怎么了?你这人真怪,死到临头,还在这絮絮不休。”他嘴上说着,眼神却不离高岚。
李厘虚弱笑道:“……你表哥掌管讲武堂……他所知道的……功夫秘籍……只怕比萧帮主也……也不差多少……可我刚才跟你对打,你除了躲,便是放毒,一招攻势也无……堂堂冰肌玉骨功,不如改叫窝囊废功吧……你表哥嫌你天资不够……不愿教你锋锐营的高超武功……更学不来我这神奇剑法……没得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多年来颜无虚仗着防御和毒功,确实杀了不少敌人,但除了冰肌玉骨功和防毒之外,也并无其他技能防身。他多次求教高岚,但高岚却处处防备他,并不肯传授他其他锋锐营武功,每次都是敷衍之极。李厘这几句话,正戳着颜无虚的心窝。颜无虚大怒:“谁说的?谁说我学武功学不会?”
李厘咳嗽几声,嘲笑道:“若不是你天资……天资太差,心智低劣,你师傅怎么只传功给你师兄,不……不传功给你?”
颜无虚气的乱叫:“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我学不会?那是我师父偏心!我要是学,一定不比我师兄差!”
李厘哈哈大笑:“这不一定。你……”他说到此处,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强撑道,“我的剑法……你是见了的。高堂主……我……我的剑法如何?”
高岚虽然察觉李厘话中有话,但碍于自己身份,不好直接阻止颜无虚偷师李厘,只冷冷一笑,实事求是道:“你人虽然差点事,这套剑法却算是第一流了。”
李厘点头一笑:“多谢……多谢高堂主美誉……颜无虚,我……我说一招,你……你……你要是能……能学会……就算你有本事……”
他力气渐虚,声音也越来越低,几乎不可耳闻。颜无虚激动的道:“你说!你说!你快说!”但见李厘嘴唇轻颤,似乎在说什么,却实在听不清楚。颜无虚忍不住,将耳朵凑到李厘唇边,叫道:“你说什么?什么剑招?”
电光火石之间,李厘突然凝聚全身之力,提起手中风勾,一剑刺向颜无虚小腹!颜无虚离得太近,心思又在剑招之上,全没防备,这一剑来势凶猛,待他察觉,剑已突刺进他的身体。青锋堂的出品自然务必锋利,顷刻间划破血肉骨骼,自颜无虚后心对穿而出!
颜无虚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只喑哑惨叫,身体一阵痉挛,双目越发圆睁,似乎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只一口气不济,便已气绝身亡。
李厘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倒在颜无虚身上。他奋起最后一点力气,眼睛斜睨着高岚,冷冷一笑:“高堂主,我还是赢了……”
高岚虽然不爱这个表弟,到底是自家亲戚,又是自己在锋锐营的一大臂膀,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于李厘手里,登时令他气愤之极,忍不住飞起一脚,将李厘踢飞出去!
李厘的身躯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在颜无虚的梳妆台上。他倒伏在榻上,满脸鲜血,唇角却依然笑着:“高堂……高堂主……咱们是签了生死状的……再说……夜离只会……只会比您的表弟更加听命于您……也会……也会更加有用……不是吗……”
高岚死盯着李厘,嘴角不停抽搐,显然愤怒已极。
半晌,他忽然深呼吸一口长气,冷冷的一甩袖子,将毒龙胆扔给身后的紫衣侍从,冷冷地命令道:“喂他吃了!扶他去第一层休息,等养好了,再让神夜来收拾他!”他顿了一顿,喝道,“把这些紫色破玩意儿全给我烧了!马上!”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李厘用余光注视着高岚离去,勉力一笑,便晕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