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个世界上好多道理都是这样的。
欲洁未曾洁,欲清未必清。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身在高处,是不是必须要承受这些嘶吼的风呢?
是。
因为你在得到的同时,也必将会失去很多。
真相是你站在高处,会成为人们仰视的对象,同时也会成为世俗的靶子。
而少年仿佛也明白这个道理,脸上突然显出一种很悲哀的颜色。
风在刮,如乌龙在黑狱里嘶吼。
但少年除了岿然不动,还是岿然不动。
这世上仿佛已没什么为他所动。
无悲无喜,无神无心。
甚至快忘了自己。
无己。
他只是深深地将身心融于这一片黑暗中,做到与万物同化的境界。
即使现在有人在他旁边,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仿佛没有呼吸,也没有生命。
只是和这里相同的一团空气,或者一支树木无异。
只是靠着毛孔的微弱呼吸,屏蔽了自身。
这和东瀛扶桑的小国的忍术,已经很接近。
几乎已比任何一个上忍做得更出色。
现在他想象自己身处一汪湖水之上,心如明镜,反射自身,投影到这片看似无波的湖水上。
只有他知道,这湖水下面的暗潮是何等汹涌。
他只要稍微心镜有所触动,便会无比的凶险。
甚至会遭到反噬。
心如明镜。
只有这样,才能很好地感受投影每一次返来的每次律动。
才能对这陌生的世界,有所感官和了解。
这是个无比精细的活。
却也是世上最花精力的活。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流失的很快。
他必须在五百弹指里,解决。
只有五百弹指。
事后他回忆起来,这真是平生罕见的凶险一战。
虽然彼此看似不动。
还好都坚持过来了。
现在他的智慧和行动已经都有了效果。
而且效果显著。
他在无数层层迷雾和波动的折射反映后,终于抵达黝黑的古堡内核。
他看到了。
一个入口。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入口。
只是因为链接的空间不一样,所进入的方式也不同。
但这个入口,看起来还是吓人一跳。
冷冢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的影像出现在面前。
他的目光很疲倦,但还是有一股难掩的神采,在半隐半现中迸发出来。
像天际的惊龙。
像大地的飞鹰。
少年动了动,那影像也动了动。
少年抬头,那影像也抬头。
少年笑了笑,那影像也笑了笑。
看起来是一个人偶在表演。
看起来,像是一幕荒诞剧上演。
但少年知道这绝不是戏剧。
因为杀机就在无音无形中默默潜在。
他怔了怔神,终于发现这是一面真的镜子。
他的无忧心识,还没有恢复到十一。
说起来很可笑,但却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一个人把自己忘了,有时是多么可怕的事。
一个人绝对不能忘掉自己,任何时候。
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以造成致命的错误。
他笑了笑。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因为他想起了一个马蹄钉毁灭一个国家的故事。
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笑的。
笑可以放松肌肉,增加勇气。
下一刻他立即闪身,用的却是江湖绝迹已久的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
他用的更优雅、美妙。
也更迅疾、闪电。
仿佛一只蝶。
因为他听到了一种可怕的声音。
他的第六感在他精神恍惚时,在他疏忽时,又救了他一次。
或者是说笑,让他的身体做出常态下绝对做不出的动作。
人都是在危机下才爆发出更大的潜力。
这声音初始很微弱,但很快嗡嗡大响,直刺耳膜而来。
听起来像苗蛊的蛊王金翅王蜂的声音。
但绝对更加危险,充满夺魄的杀机!
因为他必须要逃开镜的区域,那声音每经镜面反射威力都会加大一倍。
这次他能不能逃离这种命运呢?不论如何他总要试试。
试试,这世界好多东西都是这样的:
只要你愿意试试,好多事都变得简单可为、具体可行。
这时他看到一双眸子。
这眸子看起来好像没有表情,就像光是七色的汇合,你不能说光是没有颜色的。
无有时就是有,而且是很有的那种。
大存若虚,大巧若拙。
只有空房子,方能住人。
只有空杯子,也才能装入水。
这道理很简单。
这双眸子,我相信是世上最有表情的眸子。
她总是在变,或大哭或大笑,或纯洁或沧桑,或喜或怒。
他的变就是不变,他的不变也就是变。
他的变化太多,最后好像便没有变。
就像七色光,最后汇成了虚无的透明色。
他唯一不变之处,就是在变。
这些表情或同时倾斜而出,或每隔一刹那变化一次,喜乐哀悲愁憎厌,周期也是七。
就像切换一个角度,镜头就会变换。
可是变化得越来越快,渐渐好像变为空白。
在空白后,又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在空白将尽未尽、将生未生的一刻,他出手了。
因为这一刻,旧力尚断,新力又未生。
就看见惊鸿一闪一抹光后。
没有人能形容那光有多快,因为你看不到。你想不到。
等你看到时、想到时,它已经温柔而又霸道地袭上了你的心。
一切仿佛,都停滞了。
就像运转的齿轮系列突然卡壳在那里,黑白胶卷突然停止了播放。
没有太多突兀,只是视网膜上的感觉仿佛还没有消失。
停留了好长一瞬。
然后紫薇剑就在那湖波的中央,微微闪着七色的光,像在诉说着什么。
少年也望着它,一时仿佛出了神,痴在当地。
周遭,是一片黑色的静海簇拥。
然后他闭眸。
一任自己的六识,轻轻地游离在这片黑海里。
轻轻地飘荡。
聚散分合。
全凭己心所至,无障碍,亦无困惑。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神色祥和,虽只是一身简约到极致的白麻葛衣,但却自有一股华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