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言整个人失了魂儿一般,他踉跄着从茅厕之中出来了,还差点脚下拌蒜,自己把自己绊倒了,他感觉有些头昏脑涨的,于是在会馆之中的花园里,找了块石头,坐在了上面。
一阵夏夜微风适时的撩过计言的额头,他的脑子现在更清醒一些了,逐渐理顺了思路,慢慢的形成了一个猜测。
有人从京城探得了郑和要出使日本的消息,然后不远千里跑到这些海商聚集之地,使用厕所墙上涂字的办法,利用了海商们迫切的希望朝廷能替他们惩治倭寇的心理,散播了郑和出使之机密,如果不是自己有一些侥幸的想到了这种可能性,那么这件泄密之事就变成了一个永远的迷案。
置于为什么大费周章的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搞这一出,应该主要目的是混淆视听,如果计言没有今天的发现,那么他和郑和的调查目标就会始终锁定在这些客商身上,但是其实客商们也只是被利用了,还都不自知而已,自然也不可能审问出什么结果来。
再晚几个月,墙上的证据被风吹雨淋的,估计也都消失干净了,到时候更是无从查起了。
写这番话的人自然是抓住了这群客商的一个心理,那就是他们非常渴望这些文字写的是真的。
因此客商们会不自觉的主动传播这个消息,而且后续发生的事情,也印证了上面所写,自然也不会有人再继续放在心上,或者特别留意是谁写的。
千百年来,人性未变,当人们看到别人发表一些自己特别期望看到的观点时,总是会内心不自觉的认同那个观点,而忘记了客观,逻辑,分析等很多面对平常事时候的理智。
先有了屁股有时候就忘了脑子。
中国古代用这种类似的办法妖言惑众,然后欺骗无知老百姓起来造反的例子,也是有过多回。
计言理清楚了这些头绪,缓步走回了酒宴,屋内气氛仍是热烈,看来他们并没有因为计言消失了很久而打扰自己的兴致。只有阮忠凑上来问了问计言,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酒桌上,有几个已经趴了,呼呼睡着,还有几个客商在划拳,什么“五个五”啊“六啊六”的,玩的挺尽兴。
计言没有回答阮忠的问题,笑着问他道:“像这样的聚会,平时办的多么?”
阮忠不知就里,还有点迷糊,冷不丁的被计言这么一问,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先定了定神,说道:“如果不是出海的季节,那是挺平常的,现在海上是台风季,出海就很少,所以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小聚。”
计言接着问道:“那三月份的时候呢,那时候你们聚会频繁么?”
阮忠酒还没彻底醒,他有点迷迷瞪瞪的,但是他看到计言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了这问题肯定是事出有因,遂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那时候的事儿来了,我们跑船的最重要就是信息通畅,那时候因为我出海被倭寇劫过一次,所以酒宴也挺多的,有给我压惊的,有想问我具体情况的,后来过了一阵,我又要出海,不少人给我送行,又是一连几顿吃酒。”
计言接着问道:“那时候你被劫过一次,丢了一整船的琉璃,大家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么?”
阮忠喝了口凉茶,道:“大家自然是安慰我,货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也有人说朝廷应该替我们出头,不过我们不敢妄议朝廷,这可是要杀头的,所以也就没多提这些。人总不能不吃饭,我还是得跑船做生意,过了一阵,十来天,我还得出去跑船,临走前,大家给我践行,记得喝酒的时候有人就说,这回我出海应该安全了,郑大人要领兵出海讨伐倭寇了,我一听说这事儿,还特意多带了些兄弟看能不能帮忙,再之后就是在琉球遇见你们了。”
跟自己的猜测差不多,不过计言还是需要更确切的答案。
计言笑了笑,一手捂着额头,对着阮忠道:“我今儿有点吃酒吃多了,刚才在楼下园子里又吹了点风,现在有些头疼,我先撤了,你替我好好照料一下大家。”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还有一件差事要问在座的各位,明日下午吧,你帮我再把大家聚集起来,还来这儿,这回是公差,不是儿戏。”
阮忠此刻心里已有些底了,计言几次三番问他三月份的事情,而且还曾经跟每个客商单独聊过,也问过那时候的情况,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跑生意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所以也没多问。
阮忠对着计言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计言也站起身,对着一桌酒足饭饱之客商拱了拱手,道:“今日感谢大家前来,不过在下实在不胜酒力,现行告辞了,阮忠会替我继续照料好大家,大家继续尽兴。”
说罢,他也没看桌上还有几个清醒的人能回礼,便径直扭身出了门,回自己的客栈休息去了。
第二日,乌云压境,头顶上黑乎乎的看不见尽头,看来是昨晚的微风变了大风,眼瞅着不久之后就要大雨倾盆了。
过了晌午,雨还没下下来,风是越刮越大,计言顶着风,重又来到了青海会馆。因为风雨要来,所以馆子里面很是清净,那店家也早已认识了计言,遂上前热情的招待着。
计言笑着摆了摆手,还是径直上了二楼,进了昨晚吃酒的雅间,要了壶茶,还有纸笔,并把自己锦衣卫的腰牌放在桌上,端坐于内,等待着客商们的来到。
过了没多久,阮忠先推门进来了,他目光伶俐,很快就注意到了计言桌上放着的锦衣卫腰牌,他虽然知道计言是锦衣卫,但是也是第一次见到计言亮出自己的腰牌。阮忠谨慎的问道:“人都来齐了,是一个一个的进来,还是一起?”
计言笑着道:“一个一个的吧,我就问个话。”
阮忠点了点头,关门而去,片刻之后,第一个客商笑着推门进来了。
计言跟这些客商也算是相识了,所以也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今年三月,吃酒的时候,是不是说过郑和,此事与他们并无牵连,只要据实相告便可。”
终于有一个客商,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腰牌,再看了看计言严肃的态度,知道了此事非同小可,挠着后脑勺,面带歉意,苦笑着说了实话,自己是在厕所里的墙上看到了一行字,因为当时阮忠遇劫,大家都对出海之事惶惶不安,所以他就随口一说,听说郑和要带人出海讨伐倭寇了,本意就是想安慰一下大家。
计言听着这客商说着,手不停书,记录了下来,写完拿起来吹了吹,拿到客商面前,说道:“我这是公差,还需要复命,所以还得签个字。”
计言也安慰道,这里没有他们什么干系,不过兹事体大,只是需要签个字,不会有任何追究。
那个客商犹豫了一下,不过想了想,这回说的,句句属实,再看计言的表情,应该没有责备之意,也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有的客商就单纯的说自己是酒桌上听说的,这种情况就跟阮忠一样,也有另外一两个说了是看了字,所以随口这么说了一句。
就这么一进一出的问话,计言没多久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他正想着应该没有更多信息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了,一抬头,看到是阮信进来了,计言早已得到了他需要的答案,倒是也不再需要重复的问他了,便换了话题,说道:“今次请阮伯父来,还是那日提过的不情之请,我想带小义去京城,工部的差事还是需要他亲自去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