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立!你们这帮懒惰的坏蛋。我们的任务变了,要真正参战!”
三十二名官兵啪地一下立正。
“跟我来!”阿博叫道,“跑步走!”
他转过身,跑出去,这次是跑向战地医院。一位年轻的医生正在向十六名看护兵发表简短指示,阿博和他的气喘吁吁的体质不够标准的战士来到帐篷门口。
“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先生?”医生向。
“不,我们是来帮助你的,”阿博回答。“我有三十二名战士受伦纳德将军派遣加入你的救护队。”他手下的人才第一次听到他们的任务。
医生惊愕地盯着中校看了一会儿。“遵命,先生。”
“不要叫我先生,”阿博说。“我们来此是想知道怎样才能协助你工作。”
“遵命,先生,”医生又这样回答。
他递给阿博一纸箱红十字袖章,厨师长,厨房杂务兵和削土豆的战士们一边听着医生的简要指示,一边将袖章套在胳膊上。医生介绍了鲁登道夫桥对面树林地带的具体战斗情况。
“第九师遭受了重大伤亡,”他接着说,“只让受过医疗专门训练的战士留在战区内进行救护,你们其余人的任务是尽量将发现的伤员都运到这里来。”
阿博高兴万分,他终于要参加实际战斗了!医生指挥的这支救护队已扩大到四十九人,他发下来十八副担架,并给每一名战士配挂上一只鼓囊囊的急救包。然后他带领着这一支人员混杂的队伍向鲁登道夫桥进发。阿博紧随其后。他们冒雨行进在泥水之中,竟然开始唱起歌来,但到大桥跟前看见一副接一副的担架抬回来的显然都是生命已绝的尸体时,他们的歌声自动停止。他们一字排开,默默地沿着铁轨的外侧穿过桥去,途中看到了德国人引爆大桥时留下的痕迹,但他们未能摧毁桥墩。在继续向树林和发出枪声的地方前进时,阿博一方面为能如此接近敌人而感到振奋,—方面也为他的同胞被敌人火力造成的惨状甚为惊诧。战友们的极度痛苦的呼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战友在昨天还都以为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
他瞅着那位年轻的医生不断地停下来,尽量妥善地处理着每一位伤员。有时遇到奄奄一息已基本没有希望救活的人,便立即把他打死,以解除其痛苦。阿博在战士中间跑来跑去。组织担架员将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抬起来,引导着尚能走路的伤员走到鲁登道夫大桥那边去。等他们这支救护队到达树林边缘时,原有人员中只剩下医生、一名削土豆皮的战士和阿博三个人留在前边,其余的都抬着阵亡者或伤员回到了医院。
当他们三人冲入树林时,敌人的枪声已经不远。阿博隐隐约约发现矮树丛中藏着一挺重机枪,枪口仍对着大桥方向,不过它已经报废。接着,一串子弹呼啸而过,声音十分响亮,他第一次意识到前面的敌人离他们只有一百米左右。阿博迅速单膝跪下,左右观望,他神经紧张地发出一声尖叫。前方突然又射来一串子弹。阿博跃起,向前跑去,医生和削土豆的战士不得不跟上。他们又跑了二三十米,来到一块绿草茂盛的凹地,地面上长满藏红花,那里东倒西歪地躺着许多美军土兵的尸体。阿博在一具具尸首之间奔跑起来。阿博听着正在撤退的敌人发出的渐渐远去的枪声,他怒不可遏地大喊一声:“这简直是屠杀呀!”医生默不做声——三年前他就这样吼叫过了。
“别管那些已经咽气的,”医生只是说,“只看还能否找到仍然活着的人。”
“到这儿来!”阿博一面跑到在德国泥沼地上躺着的一名中士身边,一边吆喝。中士的两只眼球已经没有了。阿博将小棉球塞进他的眼眶,焦急地等他苏醒过来。
“中校,他已经死了。”医生说完再没有看这中士第二眼。阿博奔向一具又一具尸体,但结果都是一样,直到看见泥淖之中端端正正地竖着一个被砍掉的人头时他才停下脚步。人头的样子就像一尊雕塑的罗马头部神像似的,一直保持着以呆滞的目光回首凝望的姿势。阿博背诵起他儿时趴在男爵腿前学会的那句名言来:“‘当一个母亲亲眼看到她的婴孩被战神之手撕成四半之后,不管再使用何等残酷的流血和毁灭手段,不管再遇到多少恐怖景象,他也会付之一笑了。’难道这跟古老的神话一模一样吗?”他忿忿然朝天发问。
“只不过是发生在战场上罢了,”医生回答。
阿博检查了三十——也可能有四十具——尸体之后,他再次走回医生身边,医生此时正在抢救一名上尉,上尉的脑袋上已绑满湮出血来的绷带,只露出一只紧闭的眼睛和嘴巴。阿博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望着跪在地上的医生进行处理,他仔细看了一眼上尉肩侧挂的臂章——第九装甲师——顿时回想起伦纳德将军的话来:“天晓得我们已损失多少人。”
“狗日的德国佬,”阿博骂道。
“说的不错。先生,”医生讲。
“他死了吗?”阿博问。
“已差不多,”医生机械地回答。“他失血过多,只看能撑多长时间了。”他抬起头来。“中校,你们在这儿已无事可做。不如设法将这位上尉抬回野战医院去。他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并请转告基地指挥官我准备继续向前搜索伤员,我希望他把多余的人都给我派来。”
“好。”阿博说着小心翼翼地帮着医生将上尉移到担架上。阿博和那个削土豆的战士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返回兵营——医生事先已警告过他,只要担架突然震动就可能造成伤员更严重的失血。在走回医院的三公里多路上,阿博就没有让削土豆的战士休息片刻。他要把生的每一线希望都付给这位上尉。然后他还要返回树林继续跟着医生干。
他们在泥浆和雨水中跋涉了一个多小时,阿博觉着上尉肯定已经死了。当这两个抬担架的人终于到达野战医院,把担架交到医疗队人员手中时,他们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动弹不得。
当上尉被医疗队员抬着转过一个圈慢慢走开时,上尉突然睁开了那支未包扎的眼睛,将目光对准阿博。他的一只胳膊也想抬起来。阿博勉强行了个军礼,假若他还有力气的话,看到这只睁开的眼睛和移动的手臂,他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他衷心祝愿这位战友一定会活下去。
歇息了片刻,阿博又跑出医院,急切地想召集起自己的一帮人,再返回树林地带抢救伤员,这时他却被值勤官突然截住。
“中校,”他说,“我正在四下找您呢。有三百多人正等着吃饭。上帝呀,伙计,你跑
到哪儿去啦?”
“变了变任务,干了点更有价值的事儿。”
阿博缓步朝战地厨房走去,脑子里又想起那位年轻的上尉。
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战争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