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1941—1952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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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上午的课堂上,理查德的脑子一直开着小差。他太爱那姑娘了,思想无法集中到老师讲述的“二九年大萧条”问题上。他怎么去告诉父亲呢,说他想娶一个布卢明代尔商号里站在围巾、手套、毛线帽柜台后面的波兰姑娘为妻?理查德无法探明,这个显然异常聪颖的姑娘为何那么缺乏雄心壮志;他断定,倘若她能有与自己均等的机会,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脚到布卢明代尔商号的。理查德下定决心要强迫父母认可自己的选择,因为这个周末他就要向杰西正式求婚。
每当星期五傍晚理查德回到父母那里,他总要马上离开自己在东六十八街的家到布卢明代尔商号去买点什么,一般都是不大需要的东西,只不过是想让杰西看见他已回到城里来了(十个星期以来他已给他所有的亲戚每人送过一双手套)。这个星期五他对母亲说他要去买几个剃须刀片。
“别麻烦了,亲爱的,你可以用你父亲的。”妈妈说。
“不,不,不麻烦,”理查德说,“我去买几片自己用的。再说,我们使的又不是一个牌子的,”他补充道,但并不理直气壮。“用不了几分钟我就回来。”
他几乎是跑向八个街区以外的布卢明代尔商号,一定要设法赶在那里刚要关门的时候冲进去。他知道晚上七点半就能见到杰西,但他仍然按捺不住想先看她一眼的欲望,才找这个借口提前跑来。记得史蒂夫·梅伦有一次曾对他说,谁中了爱神之箭,谁就像个要奶吃的乳儿,那天早晨他就在浴室布满水雾的刮脸镜子上,用手指写道:“我是乳儿。”
但这星期五理查德跑到布卢明代尔商号之后,却到处见不到杰西。梅西埃正站在柜台的一个角里修磨指甲,理查德问她杰西是否还在店内。梅西埃好像是被人打断了这天的重要工作似的,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抬起头来。
“不在,她已经回家啦,理查德。提前走了一小会儿。肯定还没走远。我想你晚上会见到她的。”
理查德跑到列克星敦大道。他在匆忙回家的人群中寻找杰西,后来在街对面发现了她,她正向五马路走去。她显然不是在回家,理查德决定跟踪她一下——尽管他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应当。她走到四十八街的斯克里布纳书店时,理查德停下步望着她走进去。如果她想弄本小说消遣消遣,在布卢明代尔商号内的书摊上就能买到。理查德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便透过窗户朝书店里看,杰西跟一个售货员说了句什么,售货员离去片刻,然后拿回来两本书。理查德勉强看清了书的名字: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斯著的《富足的社会》和约翰·冈瑟著的《今日苏俄内幕》。杰西在固定客户供应账单上签了个名——这是理查德万万没有料到的——便离开书店。理查德赶紧躲进墙角,扭过脸去。
当理查德看见杰西走进本德尔高级服装店时,他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她究竟是什么人?”守门人尊敬地向杰西鞠躬行礼,给人的印象是,守门人分明认识她。理查德又一次透过窗户张望,只见一群女售货员正围着弗劳伦蒂娜打转,那副献殷勤的样子已远远超出正常的尊重。一位老妇人拿着一个纸包走出来,杰西等的显然就是这东西。她打开纸包,取出一件式样虽然简单,但质地出奇高贵的晚礼服。弗劳伦蒂娜微笑着点点头,那位年纪大些的女售货员将衣服装入一只棕白两色的盒子内。弗劳伦蒂娜嘴里说声“谢谢你”便转身向门口走来,这回连个名也没签。理查德看到此景,好似中魔一样怔在了那里,差一点没有躲开路,与杰西撞到一起——杰西三步两步跑出店门,跳进一辆出租车。
理查德也马上叫住一辆,令司机跟上去。当前面的汽车驶过他们通常分手的那座小型住宅并未停下时,理查德才发觉过去是上当了。怪不得杰西从来不邀请他进屋呢!前面的车又继续行走四、五十米,在一座最摩登的新公寓大楼前停下来,门口还立着一位穿制服的看门人,他为杰西打开门。怀着惊愕与愤怒的复杂心情的理查德从自己的出租车内跳下来,准备向杰西刚进入的那扇门跑过去。
“伙计,九十五美分车钱,”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喊。
“噢,对不起,”理查德说着塞给司机一张五美元的票子,连找头都末要就匆匆走开。
“多谢啦,伙计,”司机说。“今天我可得福了。”
理查德急忙穿过楼房大门,终于在电梯前赶上弗劳伦蒂娜。弗劳伦蒂娜吃惊地瞪着他,不知说什么是好。
“你究竟什么人?”电梯门—关上,理查德便问。
“理查德,”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原打算今晚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过去好像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算了吧,还说原打算要告诉我呢,”理查德说着跟随弗劳伦蒂娜出来电梯走向她的房间。“拿着一大堆的瞎话耍了我近三个月。得!现在有机会了,说实话吧!”
弗劳伦蒂娜以前从未见过理查德生气,她估计他发脾气的时候一定不多。他暴躁地迈着快步走到她前面去,她已停下来打开门锁。理查德向房间内瞅了一眼:与过厅相连的是个大型起居间,地面上铺着一面东方地毯。靠墙放置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瓶鲜花,桌子对面竖着一尊华贵的落地大座钟。即使按理查德自己家的标准衡量,这房子也够雅致漂亮的。
“你这个售货女郎可给自己找到个高级住所,”理查德说。“不知道是你的哪一个情人付的钱!”
弗劳伦蒂娜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得那么重,自己的手掌都疼痛起来。“你敢污辱我?”她说道。“从我屋里滚开!”
她听见自己竟说出这样的话,便呜地一声哭了起来。她并不希望理查德离去——永不,永不。理查德将她搂入自己的怀抱。
“啊,上帝,我太对不起你了,”他说。“说那种话实在可恶。请原谅我吧。只是因为我爱你爱得太深,原以为对你十分了解,现在才发现竟是一无所知!”
“理查德,我也爱你,真抱歉,我打了你。我不想欺骗你,但我绝没有第二个情人——我向你保证。”她的声音都嘶哑了。
“我该挨打,”他说着吻起她来。
他们俩互相紧紧地搂抱着一同躺到沙发上,一动不动地,久久地保持着这种姿势。他轻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直至她的眼泪完全消失。她想给他说:帮我脱掉衣服吧,但她没有说出声,而是将手指从理查德衬衣的上两个钮扣之间的空隙中慢慢插进去。但理查德好像并不想再往下进行。
“你想跟我睡觉吗?”她轻轻地问。
“不,”他回答。“我想整夜都醒着与你挨在一起。”
他们再没有说话,脱掉衣服,开始**,两人既轻柔,又羞怯,都怕伤害了对方,并竭尽全力要使对方得到满足。最后,弗劳伦蒂娜的脑袋枕着理查德的肩窝、两人交谈起来。
“我爱你,”理查德说,“我头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了你。你顾意跟我结婚吗?我对你是什么人和你干什么工作都毫不在乎,杰西,我知道我这一生必须和你生话在一起。”
“我也愿意嫁给你,理查德,但我首先得把真情全部告诉你。”
弗劳伦蒂娜拉过理查德的外衣盖在他们两个赤条条的身子上,开始将自己的身世讲给他听,最后又解释了她为什么去布卢明代尔商号干活的原因。当她把一切都说完之后,理查德却陷入沉默之中。
“你是不是不爱我啦?”弗劳伦蒂娜问。“因为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真面貌?”
“亲爱的,”理查德十分平静地说,“我父亲和你父亲有仇。”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