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寂静幽暗的走道旁,胡享独自一人靠坐在等候椅上,两眼无神地盯着一处墙角。
赶到医院的第一时间,便是与到来的主治医生会面,签署必要文件,以及交付定金。
出于情况,胡有伟被迅速送入了手术室,整个过程下来效率还算比较高。
只不过,胡享未能先好好看父亲一眼,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等候结果出来。
心里祈祷的同时,胡享不断地回想,回想几个月来的曾经。
初遇时,一年光阴被换成十万,然而自己却“欣然接受”。
接着,想着剩余的日子尚长,十年的交换仿若吃饭喝水般,随口便答应。
再后来,第三次的匆匆五年之换。
算下来,整整一百六十万人民币。
然而,现在想想,这些钱中,没有一分是花得舒心的。
当然,除去给予父亲的那十几万。
而就在不久前,胡享才得知,这十几万,父亲竟分文未动,就连交定金时都不愿将其拿出来说事。
在胡有伟的心里,挣钱从来都不是容易的。
他没有在舞台上随便念叨些听不懂的歌词就能赚几十万的本事,也没有在某部电影里做做表情就能获得百万片酬的资本。
他有的,仅仅是一双手,还有那一身说大不大,却不得不全力拼出的气力。
因此,儿子的钱,他从来不敢花,他觉得,即使儿子能挣得钱非常多,也不可能是毫不费力的,他舍不得花。
可事实上呢?
胡享还真就是毫不费力的得到这些钱了。
只不过,是与“传说”中的神仙交易,交换了十几年的生命罢了。
也就十几年的生命,不是么??
直到最后,第四次交易。
本以为是最后的一次交易,想着可以带领父亲一起走向安然自得的一次交易,价值整整两百万人民币,一百七十二万里拉的交易。
二十年的光阴。
却“葬送”在自己的手中。
伴着剩下的数十年,胡享回到故地,不曾想,其中的大部分竟会再度以钱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而这,都是为了眼前那紧闭的手术室里的病人——自己的父亲。
渐渐回神,胡享双目布满血丝,望向亮着红灯的告示牌。
漫长的等待过去,某一时间,红灯忽然转绿。
见状,胡享赶忙蹦起来,朝迎面出来的医生直扑上去,
“医生?!
医生,我爸他怎么样?!!
可以了吧?!
一定可以了吧?!!”
只见医生脱下口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没有持续太久,
“嗯。
我们配合格罗特先生,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手术很成功。”
闻言,胡享的眼泪在一瞬间涌出,
“太好了!!!
谢谢医生!!
谢谢你们,谢谢!!!
我可以去看看我爸吗?!”
“您先别着急,其实…还有些情况需要给您交代下。”
这时,医生的脸上浮现出“不合时宜”的严肃。
“怎么了??医生?
我爸他……?”
“唉……
不管怎样,还是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胡有伟先生的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是……还记得之前跟您谈过的吧?
我们…并不能保证他还能走多远…”
听到这番话,胡享脸色沉下来,扯在医生衣角的激动双手也缓缓放下。
对方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因为在术前,关于移植器官排斥性方面的问题,已经讲的十分清楚。
任何移植的器官,没有说能够完美无瑕的契合受体。
术后的还能活多久,未有一定的数值可言。
也许,看的是天命。
胡享所了解到的,长至十年以上,或更甚。
短的话,也仅仅是一年左右的事。
片刻的沉默后,胡享抬头,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好…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
一周后。
整洁的病房内,一位模样苍老的中年人卧躺在床上,双目微闭,气息有些微弱,好在比较稳定。
“吱……”
此时,房门被轻推开,走进的一名留着寸头的青年,手里提着些水果等。
见到儿子,胡有伟顿了一刻,随后猛地一睁眼,吃劲地准备撑起身子,
“阿享!!”
“爸!您别乱动!”
胡享二话不说,立马奔到床榻边,双手拖着父亲的后背,让他稍微坐起来一些。
术后,这是父子俩头一次见面。
可这一周后的头一次见面,仿佛是隔了数十年,甚至更久。
“阿享啊……
来了就好,就好…”
“爸…嗯……
您感觉怎么样现在?
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没有,爸很好…
阿享…”
“嗯?我在,爸,什么事儿?
我在呢。”
“你是不是花了很多钱啊?”
听到父亲的发问,胡享把头勾着,又是微笑着看向父亲,
“没有很多。
爸,真的,那些钱对我来说不算负担,您别操心,我的工资可高着呢,您忘了?
您好好休养就行,钱没了不是可以再挣么,身体坏了,可就没有努力的资本了啊。
对吧,爸…”
言至此,胡享依旧勉强微笑着,眼瞳中闪过些光芒,那里面,是难以形容的意味。
儿子的话让胡有伟感到十分欣慰,终归是长大了啊,能体会出这些东西了。
父子间相视笑着。
没人知道,两者的笑容背后,究竟相差多远的距离。
……
一个半月后,胡享将出院的父亲接到一处看起来虽没多么奢华,但比那破屋要强太多的公寓内。
胡享告诉父亲,这是已经交过首付的其中一套房,专门为他买的,以后能一直住着。
胡有伟听了别提有多开心,他知道,这只是儿子的其中一套房,随便一套就那么舒适。
对此,胡享表面上是非常高兴的,父亲满意,他也就满意了。
可在心里,胡享是心酸的。
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没有真假可言了。
医院预算外的返还费用,加上之前留存几万的里拉转为人民币,以及卖掉曾经买过的各种算得上奢侈品的东西。
胡享手里还能拿出近十万元。
他很感谢这十万元,使他能够给父亲暂时的好生活。
爱琴海买房的事情,他没有主动再向父亲提过,奇怪的是,父亲居然也没有过问。
也许他们都一样,对当下的生活很满足。
胡享没有让父亲继续打工,至于他自己,则是一边开始主导家务,一边在一家小超市打工,拿着薄弱的工资。
若是闲了。
西餐厅内,偶尔能见到父子俩的身影。
动物园里,胡享总会对父亲不停地进行讲解。
美食城中,胡有伟在儿子的劝说下,也愿意吃些稍贵的花样。
不过更多的是,父子俩会一同选定某个时间,坐长途车去往离光城最近的海滨市。
即便都在省外,也一定会在那海滩边待上一天。
胡享很早就想过,待得父亲出院,就一同去爱琴海看看吧。
买房的事情完不成,花尽量少的钱,去看看应该也行的吧?
可在医生的嘱咐中,父亲是没法坐飞机远行的。
况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身的条件,也不再允许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胡享继续拿着薄弱的工资,付着不成比例的房租,花着同样不成比例,但在一番花言巧语的掩饰下,能让父亲开心的钱。
殊不知,在某一日,父亲突然走不动了。
问医生,是积劳成疾,腿里埋下的病根发作。
胡享的情绪很低落。
可父亲并没受到多大的心理影响,只是嘴里总是会不停地念叨,
“阿享,又要麻烦你推我了啊。”
无论如何,父子俩的生活接着能够维持。
不过胡享的负担会更大而已,但他愿意。
……
时间宛若指尖之沙,就这样,一年时间悄然而过。
这天,胡享带着父亲,如同往常那样,乘长途来到附近的海滨地区。
傍晚的海滩,潮已开始退去。
游人基本上都离开,吃饭的吃饭,娱乐的娱乐。
父子俩继续慢步在滩边小道上。
胡享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闷,这一次出来,父亲感觉像是更加苍老许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每一次出来看海,他都会感觉父亲更苍老了一些。
应该是错觉吧……
当然,除此之外,这沉闷中,也有着其它的因素。
慢慢的,走到一处视野非常开阔的滩域,胡享停下脚步。
夕阳全景直入眼帘,父子俩正对向海面。
看着眼前的落日海景,胡享不禁心里发出些慨叹,
“爸,你看这景色怎么样?
咱们之前还没见过这样的滩景吧。”
闻声,轮椅上的胡有伟有些迟缓地反应着,渐抬起头。
许久后,才小声嘶哑地应道,
“阿享……”
终于听到父亲的回答,胡享赶忙低头道,
“嗯,爸,我在呢。”
“阿享……
你知道吗…其实啊……
那好吃的…好玩儿的地方…
也没啥特别的……”
胡享张开嘴巴,想说话,却不知该回答什么。
发现父亲的语气显得很重,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爸??
您没事儿吧?!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享……
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胡享咬住牙,
“好,爸,您说……”
“嗯……
儿子…我想告诉你…
这一年…我过的很好…很好…
不是因为这生活的好……
是因为…
有你陪在我身边……”
沙哑的话语声回荡在耳畔,胡有伟伸出一只手,欲搭在儿子的手上。
胡享反应的快,连忙先出手将其握住,双目开始泛红,刚准备说些什么,父亲却是咳嗽两声,接着道,
“儿子……
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对不……
起…”
话音刚落,那与胡享相握住的布满老茧的手,便无力的松开,直直垂落下去。
不再有任何的动静。
这一刻,胡享忽然感觉时间停止了运转,夕阳也不再下落,海水亦结束翻滚的波涛。
“爸…
爸??
爸,您还好吧??
您是不是困了,我送您去休息吧??
……”
滴滴泪珠自眼睑滑落,胡享目光盯着远处的海面,一动也不动,嘴里不停地念道。
而后,胡享缓缓蹲下身子,脸贴在父亲的脑袋上,眼泪没有停意的流着。
最终,他放声哭了出来,哭的肆无忌惮。
他知道,父亲的路,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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