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他肩膀上,因路上行人投来的视线有些羞赧地将头埋进他颈间。
一辆轿车从街道下缓慢开过,虽是一霎那,女孩却看清楚了后座车窗内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她身边穿着蕾丝公主裙的小女孩,才干了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一双白净的手轻轻覆上她死死追随车望去的眼睛,直到轿车转过街角消失不见那双手才放了下去。
女孩转过头傻傻地看着大哥哥,小嘴翘得高高的,葡萄般黑溜溜的大眼睛升腾起一片水雾。
“小鱼儿,你怎么那么爱哭啊?”男孩捏了捏她通红的鼻尖。
“我有这颗痣啦。”她声音哭得沙哑,细细的手指指了指左眼下方,那颗略显突兀的褐色小痣。“阿嬷说了,长这种痣的人都很爱哭哦。”
她一番理直气壮,好像做个爱哭鬼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小鱼儿,我们打个赌好不好?”男孩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长长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收敛起笑严肃认真的样子,仿佛是要宣布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沉敛的情绪感染了她,她屏着呼吸,沾着泪珠的羽睫颤颤地抖动着,瞪大的眼呆呆地望着他。
“我们来做个约定,十年后我回来找你。如果那个时候你已经不是爱哭鬼的话,我就让你跟着我,臭妈妈不要你我们也不稀罕她,好不好?”
女孩儿听着他的话,眼睛笑得像轮弯月,重重地点点头。
忽然又觉得不对,嘴角的笑容一僵迟疑地看着他,“你要去哪儿啊?”为什么要十年后回来?
“去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如果小鱼儿遵守约定,十年后我自然就会回来了。”
女孩黯然地抿了抿唇,他是她在院子外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马上他也要走了……
感觉到他一直盯着她,女孩扬起眉不太高兴地笑了笑,“我答应你好了。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身体,千万不能生病了,不能说话不算话。”
说着,她眼睛一亮,松开扣住他的手,从身上解下一条带着热带鱼形状坠子的项链,套在他脖子上。
嫣红的小嘴呼出口长气,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这样我就不怕认不出你了。”
男孩捏起坠子看了看,勾起唇角没说话,接着往转角走。
“喏,这个也送给你吃吧。”那盒未开封的虾肉卷送到他手边。
“你妈妈给你的,舍得给我吃?”他握着带着她体温的盒子,想她拿得这么紧,肯定很在乎。
肉呼呼的小脸又皱了起来,“我也想吃啊,可是我吃这个海里面的东西肚肚会疼,阿嬷让我不要乱吃东西啦。”
他好笑地瞧着她,“小鱼儿会害怕海里的鱼虾?”
“我只是喜欢吃河里的小鱼嘛。”细细小小地指尖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埋怨他老是拿她的名字开玩笑。
男生笑笑,随手一扬,虾肉卷的盒子哐当一声落入街边的垃圾筐。
女孩看直了眼,“哎,你怎么这样……”
“你吃不了,我又不喜欢吃。这闻上去就不好,还是别拿给别人害人了。”
这条链子为什么会在他这里?
静得发慌的房间里,苏小鱼蹲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脑子里全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大哥哥说过的话,还有他明媚的笑,握着项链的手轻轻发起抖来。
洗手间的门打开了,她没听见。
沉稳的脚步声落在她身后,她还是没听见。
直到那双带着热气的大手搭在她肩上,她抖了一下转过身,对上沈洛北那双幽深的褐眸……褐色…褐色……一下子似乎明了起来。
“沈洛北,这条链子是你的吗?”她举起链子,浑圆的眼睛里闪着强烈的希冀。
沈洛北定定看着她手上的链子,眸光沉了些许,“不是。”冰冰凉凉的声音像一块寒冰缓缓地渗透进她忐忑的心里。
瞥到她咬着唇,不肯置信地神情,沈洛北侧过身走上前,从书架上方抽出她才看过的相框。
修剪得很干净的手指指着照片上那张她熟悉到不行的面孔,“这条链子是他的。”
苏小鱼瞪大了眼,一直没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那上面的两个男孩她都见过,他指尖指着的就是大哥哥。
“那他人呢?明明链子是给他的,怎么会在你这里?”隐隐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沈洛北就是大哥哥曾经叫“哥”的男生。
沈洛北抬眸看看她,眸底深处悄无声息地划过一抹幽暗的光。他眉间微拧,犹豫了半天抿紧的薄唇吐出毁灭般的三个字,“他死了。”
“啊……你说什么?!”
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写满了迷茫和不敢相信,霎时间苏小鱼只能听见心脏扑腾跳动一下的声响,几乎是下意识就咬紧了唇。
“十二年前他就死了。”
沈洛北淡淡地说着,目光从相片上瞥过不想再看一眼,伸手将相框放进书架上方。
“他……怎么死的?楠哥哥他……”
咬得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苏小鱼惊惶地抬起眼,羽睫如风中颤抖的蝴蝶,虚无间只有死死地抓紧手中的项链。
她腿脚发软,只能蜷缩着身子靠在木质书架上来给自己力量。
“我们来做个约定,十年后我回来找你。如果那个时候你已经不是爱哭鬼的话,我就让你跟着我,臭妈妈不要你我们也不稀罕她,好不好?”
她以为楠哥哥只是开玩笑逗她,虽然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是很爱哭,直到发现哭也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她终于不哭了。
偶尔会想起那个清瘦带着春风般明媚笑容的大哥哥……
从未有期盼,她会再遇到他。只是想着大家都能平安幸福地长大……
可是,楠哥哥死了?怎么可能?!她不相信,怎么也不肯相信。
苏小鱼倔强地抹去滚落下的一颗泪珠,拽了下沈洛北冰冷的衣角,低怯地问,“沈洛北,你不是骗我的吧?”
那一霎时涌上的难过如刀割般划过喉咙,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会叫她“小鱼儿”的楠哥哥,会每天中午准备好午餐等她一起吃的楠哥哥,会为了让她溜进大门找妈妈而故意放长锁门链子的楠哥哥……
明明说好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的。他和她拉过勾勾约定好的……
单薄的身子靠着高大的书架仿佛如一片摇摇欲坠的叶片,担心她真的会昏迷下去,沈洛北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沙发上坐下。
“你很想他吗?”
沈洛北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看着她突然惨白的脸,深邃悠长的眸光骤然一紧。眼眸一垂,他握住她抠个不停的手。
她一不安或是害怕的时候,就会抠指甲,就连抠破皮了也浑然不觉。
“洛楠送你回去那天,沈晟有来。第二天回国前我们被绑架了,送赎金的车在路上出了些事超过了约定的时间,以为被耍的绑匪气急败坏之下就把他杀了。”
平静到听不出一丝起伏的声音,令苏小鱼诧异地抬起头,无法置信地看着他平静如常的神色。
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难过或是愤怒?
他的平静给她一种冷血的感觉,苏小鱼蓦然想起笑笑曾经告诉她的八卦,随即一愣,“你是我在树丛里面见那个,楠哥哥的大哥?”
“原来洛楠嘴里的小鱼儿就你。”沈洛北浮起浅笑,仿佛意想不到,世界原来可以那么大竟然也可以这么小。
“她们说……你……吃了他?”
苏小鱼眯起眼偷偷瞄到那双薄薄的唇怔了怔,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潜意识里却想他告诉她,那不是真的。
噙在嘴边的笑冻结了,瞥向窗外的褐眸里寒光寂寂。几不可见的,沈洛北的唇抽搐了一下,那平静的调子那一瞬间连他都几乎不敢相信是出自他口。
“第三天夜里,我喝了他的血。如果不补充水分,我也会跟着死去。”
那天夜里,墙上钢条封住的窗缝泻下一丝清冷的光,照在地上那张闭着眼青紫的脸上。
已经脱水三天的他意识模糊,咬破那已经冷僵的手臂,洛楠冷然带着腐臭的气息窜入他鼻间,他抓着洛楠被咬破的手臂犹豫了几秒。
然而凝固的血块随着嘴里的温度融化成粘稠而又腥甜的液体,遍布唇齿流入喉咙带来的满足激发起生存的需求,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吞下更多的血块。
洛楠已经死了,他要报仇,所以他必须活着。
当那个遍布鞭痕的身体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以后……他便不单单只为自己而活。
“喂,沈洛北……”
冰凉的小手覆上他紧握的拳上,软软的身体轻柔地钻入他怀里。在看见他长久放空的眼神,苏小鱼几乎没多想地抱紧他僵直的后背。
“楠哥哥他不会怪你。”
她很为楠哥哥难过,可是她更心疼现在的沈洛北。
从小到大,他都那么不可一世。树林里虽然他傲慢又凶巴巴的,可是在听见楠哥哥叫他哥哥的时候眼神还是会柔和下来。如此骄傲的他,却无能无力地只能看着那个叫他哥的亲弟弟惨死在眼前。
坚毅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间,虽是极力控制,但浅浅的呼吸还是不可抑止地急促起来。
苏小鱼似乎有些懂提起楠哥哥沈洛北会那么无动于衷了,她不敢仰起头去看他,只轻轻抓了下他环在脖子上的手,“沈洛北,楠哥哥他被埋在哪儿?”
“夏莫尼,法国阿尔卑斯山下一个很美的小镇上,他曾经说过要去那儿度过晚年。”
“法国……好远啊,只有等我存够了钱才能去看他了。”她喃喃道,松开紧抱住他的手,鼓起勇气抬起头打量他阴郁的脸。
褐眸被纤长浓密的长睫所遮掩,她换了各种角度依然无法看清楚他的眼睛。到最后,沈洛北反倒有些不自然,无奈地将她乱蹭的头推开。
“别看了,去睡觉。”
“等等……”她还是不放心地瞅着他,“沈洛北,其实你很难过对吧?我们这么熟的人了,在我面前你就别强撑了。”
“我没事,你去睡觉。”
沈洛北寒着脸,终于忍不住捂住她乱瞄的眼睛。
“你怎么可能不难过,我都快难过死了。”苏小鱼噘着嘴,哽咽着吼道。如果不是想到楠哥哥不喜欢她总是哭兮兮的样子,她早就狠狠哭了,虽然会很丢脸。
“洛楠听见你这句话会他会很开心的。”沈洛北习惯地揉揉她搁在手臂上的短发。
“那你可以开心吗?”她红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脑袋瓜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水汪汪的大眼睛眸光一亮,跳下沙发。
她跑出房间,咚地一声甩上门。
十分钟后,当沈洛北从酒柜上挑出一瓶蓝色的洋酒,正慢慢往高脚杯里倒的时候。门外响起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门嘭地撞开再嘭地合上。
“丫的,快吓死我……”苏小鱼抵着门,拍拍受惊吓的小心脏。
感觉到来自房间深处那束目光笔直地向自己射来,她并拢凉飕飕地腿,不自觉地往门缝处挪了一小步,怯生生地挤开一个笑,抬起粉嫩嫩的带着抹羞红的脸。
“嗨……”
沈洛北徐徐半眯起眼,骤然握紧了手中的高脚杯,一时间忘了自己正往杯子里倒酒。鲜红的液体溢出清亮的杯子,渗过他的指缝一滴一滴掉进脚下的地毯里。
“喂,你酒洒啦。”
苏小鱼顾不得什么害羞,跑过去替他扶正倾斜的酒瓶。再抬起头,他收紧的目光变得很奇怪。
反正都搁下脸了,要不要脸也无所谓了。她握着仅到大腿根部的粉色半透明纱裙转了个圈,雪白凹伏的美背一晃而过,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抬起盈满笑意的脸。
“怎么样,好看吗?”
“你这衣服哪儿来的?”沈洛北哭笑不得指尖点点她脑袋上晃动的粉红兔耳,低哑的声音多了丝粗重。
“你过生日那次啊,你不记得了。”
苏小鱼白他一眼,不过也庆幸还好自己担心他会不开心特意带了回来。
半夜的空气凉凉的,没遮掩的匈前被凉风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似乎忘了站在跟前的沈洛北,伸着手大喇喇地揉揉被贴身小马甲裹得紧紧的小圆。
沈洛北倾下身蓦地紧抓住她揉搓的手,眯起的眼几乎喷出火来,“苏小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