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串店的门。
他果然就坐在那里,还是一样的位置,靠近吧台,在这里可以正正好好看见吧台上面的悬挂电视,电视跟以往来的时候,放映这好几年前的老电视剧。
“你来啦。”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嘴角抽动的弧度让我以为是他的旧伤复发了,可最后我确认那就是笑,只不过不那么好看罢了。
他面前的托盘里还有两串没吃的烤脆骨,旁边的两个酒瓶空空如也,签子就被这两个酒瓶压在下面。
“再来两瓶酒,一瓶矿泉水,还有菜单。”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拿过一串脆骨放到嘴里,冰凉。
“外面冷吧,这里暖气也不热啊。”他挠了挠自己的地中海,把身上那件破棉袄又用力裹了裹,但从他的哆嗦程度可以看出,这并没起到太大的作用。
“冰城就是这样,我的老家四季如春,可比这里强一百倍。”
他这是老生常谈,一年四季不管多大的风,多冷的天都阻止不了他的地域歧视,为这个他没少挨揍,可他始终改不了自己的性子和自己的这张臭嘴。
“那你还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回家?”
“我是回不去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话也是老生常谈,刚开始我还挺好奇,为了从他嘴里撬出点请他喝了四五次酒,可他里里外外就会重复这几句话,半真半假,像极了玄幻小说。
“我的家乡啊,一年中倒有七个多月全是雾,一拉开窗帘昏蒙蒙一片,就算是白天人人都得带上一根手电筒。”
酒来了,我赶忙给他倒了一杯,啤酒在杯里泛起泡沫。
“那是个大城市,被一条河分成了两半,中间用大桥链接起来,富人在那头,听说每条街上都安装了好几杆路灯,白天晚上都不受雾的影响。”
他平日里就喜欢说话,尤其喜欢讲他那没头没尾的故事,不知真假的故乡。
他把酒一饮而尽,之后发出了一个悠长的酒嗝,随手又把杯子倒满了,之后就开始陷入了沉默。
他这是回想起故乡了,我曾经从串店老板口中听过一次,他只要喝下几杯酒,话慢慢的反而越变越少,那时候就是他回忆故乡的时候。
他的故乡是什么样的,我找遍了地图和网络都没有找到那座一大半时间都在雾里的城市,唯一与他所说的相似的,也就只有雾都——伦敦。
可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操着一口正经的普通话,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去过伦敦吧。
“我为什么要出来呢?”
他就那么低着头,愣头愣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全让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在里面,但紧接着两滴泪珠径直掉落在碟子里。
“我为什么要离开哪里呢?”
他依然在哭着,嘴里自始至终都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我很吃惊,万没想到他对于早就已经离开的故乡竟然这么执着,心里还有着这么执着的怀恋。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不得已我只有把他奋力的塞进了出租车的后座,那时候的他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再没有办法问出什么东西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他没有吐在车上,帮我省去了一些麻烦。
他的家就在冰城城区的中间,过道就是整个冰城最大的商场,这里属于市中心,所谓的cbd商圈,这里的房子不可能便宜,价格虽不清楚,但绝非我这样穷作家能住的起的。
他的家就住在这里,可并不是那些高层建筑,而是在小区中间被围着的一个小仓买,可能是以前拆迁时的钉子户,里面没水没电没有煤气,但这些都被他一一解决了
再看了看搭在我肩膀上破旧棉袄上的补丁,确实跟他生活的地方很合拍。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在那家串店,我是那里的常客了,从上高中的时候我就跟几个狐朋狗友在那里度过晚上的时光,虽然转眼已经十多年了,可我们还是如此念旧。
那时候他因为跟几个小混混发生了口角,几句话的功夫就演变成了互殴,说互殴是有失偏颇,其实是那几个小混混在殴打他,最后直接把他直接拽出了小店,按倒在了雪地里。
我跟两个好友正巧遇上了这一幕,对于这几个总是在附近徘徊的小混混我们自然十分熟悉,也与他们发生过几次口角冲突,现在看见他们竟然这么没有武侠精神,竟然围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这直接激发出了我们的侠义精神,一起冲了过去。
我从地上把他拉起来,他把嘴里的污血吐在地上,扭曲着脸,骂道:“冰城人可真不讲究,以多欺少。”
这是我从他那里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那么的令人讨厌。
“你没事吧。”
“哦,谢谢哥几个啊。”他看见我们,露出一个笑容,那模样比哭还要难看。
打开发电机,屋子里的灯随着发电机启动的声音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就直接粗暴地被水泥和混凝土一分为二,一半是床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床头柜,另一边则是货架,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食品和生活用品。
他这里我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每次来都让我感觉到寒酸,这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的杂货铺,也是这么狭小闭塞,一进到屋子里就能感觉到那种沉闷的气息,让人窒息。
我想象不了如果我就住在这里的话会怎么样,我可能会直接因为憋闷而死吧。
我把他放到床上,室内确实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天鹅挂饰。
我拿起来看了看,掂量了一下,并不是玻璃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水晶的,而是塑料通过特殊的制作方式做成的透明挂件罢了,就连上面这条绳子都是后换的,可能是经常被盘搓的关系,有些油腻腻的。
看他已经鼾声大作了,看来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这里沉闷的空气还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肺,让我很不舒服。
我带上帽子,逃也似的离开了仓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