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窝着火气,许梁草草地参观了那座汉中分守道衙门之后,心底只是不住地叹气。
衙门破败成这个样子,正堂里除了灰尘和老鼠屎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可用的物件。更可气的是,原本衙门二堂是有一片屋子留作道台大人及家人居住的屋子的,如今被不知道哪个缺德冒烟的家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除了黑漆漆的半截断梁之外,啥也不剩了。
汉中知府宋朝度知道许梁心情不好,万分陪着小心,小心地建议道:“大人,如今这道台衙门破败得不成样子,住人是不成的了,要不大人先到驿馆去对付一阵子?”
许梁无奈地点头,看着宋知府,脸上摆出亲切的笑容,道:“宋知府,为今之计,也只好先去驿馆对付一阵子了,只是这里必竟是我汉中分守道衙门,该恢复的还是要尽早恢复起来的。宋知府,如今本官欲打算得修这座道台衙门,这修衙的银子嘛,就请宋知府先想法子垫付了,待本官向布政使大人要来了银子,再归还于你,如何?”
宋知府听了,浑身一哆嗦,尴尬地道:“参政大人说笑了,下官的知府衙门,虽然比许大人的道台衙门要好上一些,但也好得非常有限。下官的库房里,除了几袋子粗粮,也找不出啥来了。这个……大人要修衙,下官自然是全力支持的,要人手什么的都好说,至于这银子嘛,下官委实拿不出来。”
许梁不满地道:“宋知府,你这样不爽快可就没意思了啊。”
宋知府的表情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朝许梁拱手作揖道:“我的许大人,下官对许大人的威名是久仰已久,哪里敢欺瞒许大人您哪。只是下官这知府衙门里,委实没有银子哪。”说着,宋朝度可怜兮兮地指了指自己蜡黄的脸色,道:“大人您看看下官这脸色,自下官上任起,连着三个月没见着肉味了,如今府衙里还拖欠着衙役和城防营几个月的俸银未付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梁也看出了宋知府的真诚,自然宋知府果然没有说慌,看来汉中府内,不光自己穷,宋知府也穷哪。
许梁再回头,无奈地看了眼这破衙门,看向宋知府叹气道:“这样罢,银子本官私人掏了,宋知府你出人手便成。”
宋知府松了一大口气,拍胸保证道:“这下没有问题,包在下官身上。”
修衙的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当下宋知府领着许梁转而去了汉中驿馆,在那里暂且住了下来。许梁当即吩咐王启年去联系工匠,砖瓦,准备重修汉中道衙门的事情。
王启年办事果然迅速,当天下午便找来了十几名工匠,并联系好了一家砖瓦厂的商人,次日便开始进点开工。
宋知府也很配合,当即从城防营和知府衙门里抽调了一百多号人过来帮忙,加上许梁自带的上百名青衣卫,又从汉中城里临时招了一些人,破败的汉中道衙门里便进驻了三四百号人,日夜不停地开始修缮。
许梁在驿馆里歇息了两日,到衙门里去看了看进度,见王启年在那里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并没有什么需要许梁特别操心的地方,许梁便当起了甩手掌柜,扔了几千两银子给王启年,让他盯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许梁便有意识地拜会汉中府各衙门的头头脑脑。像知府衙门的宋知府,同知,推官,经历一些人,加上汉中城内驻着的其他朝庭官员,汉中巡检,镇守太监胡刚,分巡道衙门,按察分司等官员。
其实原本要认识的人要多一些的,只是汉中府刚刚收复,各类官衙大半都空缺着,再加上其他几处衙门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朝庭又没钱拨付修缮,是以,汉中府内的朝庭官员日子过得都不怎么称心如意。
比如宋朝度,这位堂堂正四品的汉中知府,便成天为了知府衙门拖欠的俸银发愁。
随着宋朝度陪着许梁到各处衙门里转了一圈之后,宋朝度也渐渐与许梁熟悉了起来,知道这位许参政是个随和的人,渐渐胆子大了起来,便时不时的趁着饭点,到驿馆里拜会许梁,顺便蹭顿饭。
这一天,宋知府又拐头拐脑地出现在驿馆的大门口,许梁在二楼里见了,便笑骂道:“我说宋大人,你的知府衙门好像不在这里,你成天往我这边跑算怎么回事?干脆你搬过来到这里办公得了,省得到了饭点你便来回跑。”
宋知府便尴尬地笑,嘿嘿地往进了大门,闻着肉香便往楼上走。
许梁命人往饭桌上再添了副碗筷。
宋知府便搓着两手,自然地坐了下来。
两人吃喝一阵,宋知府便一脸羡慕地道:“还是许大人你好哪,兜里有银子,便诸事不愁。哪像下官我,唉,眼看着八月份就要到了,这八月的俸银,又不知道在哪里着落了。”
许梁听了人,便一脸警慎地看着宋朝度,严肃地道:“本官郑重申明,宋知府,蹭饭归蹭饭,想向本官借银子给你的属下发俸银,别说门了,连窗子都没有!免开尊口。”
宋知府噎了噎,一脸气苦地看着许梁,无奈地叹气道:“罢了,罢了,下官不开这口便是。”
许梁哼哼冷笑,“你是汉中知府,衙门里没银子,你可以找陕西布政使钱永泰要,严格说起来,钱大人才是你的顶头上司。”
宋知府听了,不屑地道:“钱永泰?得了吧。下官这汉中知府在钱大人眼里,那就是后娘养的,找他要银子,磨破了嘴皮子都换不出一文钱出来。”
许梁默然,经过这阵子的了解,许梁多少也知道宋朝度作为刚从南方某省调任过来的知府,并不是钱永泰中意的汉中府人选,是以,跟钱永泰的关系便很公事公办。
所谓公事公办的意思是,钱永泰的陕西布政使司也确实没有多少存银,自然也就顾不上宋知府了。
许梁看向宋朝度的眼神,便很有些难兄难弟的感觉。因为许梁自己向钱永泰要银子修缮汉中道衙门,钱永泰也是搬出一大堆理由,说来说去就是不给钱。
两人相对着沉默一阵,宋知府感叹道:“没钱,做官也难哪。”
正感叹着,楼下跑进来宋朝度的师爷,站在驿馆的院内朝楼上喊着:“府台大人,府台大人?”
宋朝度听见喊声便起身走到二楼栏杆边,问道:“智仁兄,找本官何事?”
宋朝度的这位师爷也姓宋,原本是宋家本家兄弟,名叫宋智仁。宋师爷跺脚叫道:“府台大人,不得了了,定军山上那些苦哈哈的矿工集结了上百号人,又赶进汉中城里闹事来了。”
宋朝度一听是这事,便无可奈何地摆手道:“闹吧,闹吧,他们哪月不得进城里闹几次?你回去应付应付,将那些人安抚回矿山便是了。”
宋师爷道:“府台,这回事情不妙啊。那些矿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蔡老板最近在给参政大人修衙门,已经往道台衙门赶去了。”
宋朝度没料到事情还会牵涉到许梁身上,便吃惊地与许梁对视一眼。
许梁也很意外,起身朝宋知府道:“他娘的,本官的衙门刚修好个七七八八,可别出什么乱子!走,赶紧去看看。”
于是,许梁和宋知府连酒肉也顾不上吃了,下楼会合了宋师爷,铁头再带了十多名青衣侍卫,一行人便急匆匆的朝汉中道衙门赶去。
去的路上,许梁向宋朝度问起闹事矿工的缘由,才知道,在汉中府,或者说在整个西北地区,穷苦百姓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之外,进山挖矿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具体点说,便是挖煤。
汉中府七成以上百姓种地,但也有那么一两成的人没田没地,便进山去小煤矿里挖煤为生。
这次闹事的定军山煤矿的矿工,便是其中的代表。煤矿的老板姓蔡,单名一个冒字,很像三国里的龙套人物蔡帽。
按宋知府和宋师爷的话说,这位蔡冒老兄,是定军山上最大的煤矿的老板,但这人不但开矿挖煤,而且还兼干着烧砖烧瓦,制陶器的营生,算是个比较厚道的民营企业家。
许梁从宋知府对蔡老板的回护语气,便大胆地猜测着,这位蔡老板平日里肯定比较上道,给了宋知府不少孝敬。
果然,走过了汉中道衙门,远远地看见衙门大门口围了一大群穿着被染成黑色的不知面料的破旧衣裤的矿工,闹哄哄的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宋知府便朝宋师爷道:“哎哟坏了,蔡老板别被堵在里面了吧?智仁你快回府衙去,叫几班衙役过来。这蔡老板可不能出事,咱们下个月的俸银子说不得还得向蔡老板拆借呢。”
宋师爷听了,转身便往回走,走两步又折了回来,朝宋知府苦笑道:“府台您忘了,衙门里的衙役,大部分都让您派去修汉中道衙门去了,如今知府衙门里哪里还抽得出人手出来?”
宋知府道:“这我倒忘了。”
许梁冷哼一声,道:“慌什么?本官的衙门里,谁敢造次?!”
说着,许梁朝铁头一扭嘴,铁头便右手一挥,领着手下十多名青衣卫怒声喝叫道:“闪开,闪开,参政大人回衙了!闲人回避!”
说着便用刀背挤开围拢的矿工,撑开一条宽路,供许梁和宋朝度等人过去。
许梁这下看清了里面的情况,见矿工仅仅是围在外围,衙门口还是有执刀在手的青衣卫守着的,闹事的矿工并没有冲击到道台衙门里面去。许梁放下心来,威严地扫视众矿工一眼,昂首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被突然出现的许梁震住的众矿工突然看见许梁身后的汉中知府宋朝度,有矿工便招手大声叫道:“是宋大人!府台大人,您老可要为我们作主哪,我们都连着三个月没发工钱了……”
“是啊,府台大人,请为我们做主哪。”
“青天大老爷……”
一时间,众矿工便闹哄哄地七嘴八舌地朝宋朝度叫唤着。
宋知府连连拱手,道:“诸位,本官会了解清楚的……”
许梁不理会宋知府渐渐被众矿工围拢住了,走到修缮一新的道台衙门前,在衙门里盯着修缮工作的王启年便一下子蹿到许梁面前,拱手道:“大人,您来了。此许小事,还是把您惊动了。”
说着将许梁迎进衙门里面,重新关上大门。
许梁略微看了一眼新修缮的道台衙门前院,满意地点点头。问王启年道:“启年,外边闹事的矿工没有影响到衙门的修缮工作吧?”
王启年道:“大人放心,外面下官已安排了青衣卫守着,矿工们没胆子硬闯进来。不过,矿工们如果一直围堵在大门口,修缮用的砖石无法运进来,这倒是个麻烦。”
许梁道:“本官听说,此次矿工闹事,原本是为了找那煤矿的老板索要工钱,那煤矿老板蔡冒人呢?”
王启年听了,便扭头看向院中一角。
院墙边,一名四十多岁,挺着圆鼓鼓的肥肚子的蔡冒便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朝许梁作揖道:“草民,草民蔡冒,见过参政大人。”
许梁审视地看着蔡冒,目光在他那圆鼓鼓的肚子上停留了几秒,皱眉不悦地道:“蔡冒,外面的矿工围堵着我道台衙门的大门,这事因你拖欠矿工工钱而起,你便出去将工钱发给他们,将他们劝散了吧。”
蔡冒一脸的苦大仇深,唉声叹气地道:“不瞒参政大人,草民要是身上有那些钱,早就给矿工们发工钱了,何至于被人堵在这里?”
许梁嗤笑道:“好你个蔡冒,居然敢欺骗本官!本官可是听说,你蔡老板不仅在定军山上开着最大的煤矿,而且还在汉中城外做着砖瓦陶罐生意,业务做得这么大,居然还在本官面前哭穷?”
蔡冒慌忙道:“草民不敢。”
“哼!”许梁冷哼一声。将蔡冒吓得脖子一缩,无奈地叹气。
王启年见状,上前朝许梁拱手道:“回大人,方才大人未到来之前,下官也曾盘问过蔡老板的情况,依蔡老板所说,下官替他核算过了,蔡老板真没欺瞒大人,蔡老板虽然生意摊子很大,最近一两年来,却不但不赚钱,反而月月亏老本。”
蔡冒听了,感激地看着王启年,连连作揖道:“王大人说得甚是。”
“嗯?”许梁讶异地道:“怎么会呢?”
王启年便朝蔡冒示意,“蔡老板,你把你的情况跟咱们大人说一说。”
蔡老板面对许梁,未语眼眶先一红,抽泣两声,哽咽地道:“参政老爷,草民的情况,说起来那都是泪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