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知他心情定然不好,果然,一抬头,便瞧见不过一夜的工夫,他便好似沧桑了些许。
兰溪一时驻足不前,耿熙吾一眼瞧见她,步子微顿,然后却是大踏步朝着她过来,一伸手,便将她的手握住了,却是一蹙眉,嗓音低哑地道,“手怎么这么凉?你也不多穿些,这天气越发的冷了,若是受了凉可怎么好?”
兰溪心里一暖,微微笑道,“哪里就凉了?分明是夫君自个儿的手太热了。”
听她这么说,耿熙吾蹙了一下眉心,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抬起头来,望了望前面白绫低垂的灵堂,眸光缓缓黯了下来。
“进去看看吧?”兰溪低声道。
耿熙吾低垂下眼,还不及多说什么,门外车马响,夫妻二人回头望去,却见着靖北侯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神色肃穆。
靖北侯竟是亲自来了,不只来了,进得灵堂,还亲自拿了三炷香,三鞠躬,一丝不苟。末了,望着香烟缭绕后的灵位,沉声道了一句,“尽忠护主,不愧男儿。我耿家,永远记你的恩。”话未落,边上已有人嘤嘤啜泣,不是别人,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夕之间,头发就白了大半的薛妈妈。
边上,一身白,双生子中剩下的那一个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母亲,咬着牙,忍着泪,见着靖北侯恭敬地朝着他们一鞠躬,他也是端端正正,结结实实地将头叩了下去,以额抵地,沉声回道,“护得爷周全,死得其所。”
靖北侯进了灵堂,耿熙吾夫妻俩自然没有留在外面的道理,耿熙吾的目光透过袅袅香烟望着摆放的棺木,眼神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兰溪一抬眼,瞧见案上供奉的排位,先是一愣,继而一惊,凤目圆睁,拉扯了一下耿熙吾的衣袖,让他也看了过去。
那排位之上耿长风三字赫然在现,兰溪心中又惊又疑,莫不是昨夜长庆说错了,或是她听错了?一边想着,兰溪一边往跪地那人望去,逝去的到底是哪一个,留下的,又是哪一个?
耿熙吾目光幽幽而复杂,落在地上那人身上许久,许久之后,叹息一声,无奈道,“他若觉得如此能心里好过些,那便……随他去吧!”
兰溪目光微闪,恍然明白了些什么,惊疑过后,继而叹息,何苦?
“你们放心,人,总不能白死了。”末了,靖北侯却低声道了这么一句,语调很轻,却是掷地有声。
耿熙吾要守灵,无论薛妈妈怎么赶也不走,兰溪本也打算留下来,但谁知自己不争气,昨夜一宿未睡,一起身时,头重脚轻,险些栽倒,唬得耿熙吾瞬间变了脸色,连忙让人送她回府。怕她一会儿又逞强过来,薛妈妈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请她回去看顾一下流烟,兰溪推却不得,只得坐上了马车。
兰溪心里也是着实惦记着流烟,一回了府,便是直直朝着流烟的房间而去,一开门,却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被她派来开导流烟的枕月哭得稀里哗啦,反倒是流烟,抱膝坐在床上,一头发丝散乱地披在肩上,原本圆润的鹅蛋脸,因着前几日的心事,便已有些消瘦,经了昨夜,更是尖了下巴,脸色白苍,眼神空洞,被一头青丝笼着周身,反倒更显出了两分荏弱。但她就只是那样愣愣的、木木的坐在那儿,让人看着便觉得鼻酸。
也莫怪一贯沉稳的枕月竟是哭成了那般,虽然兰溪还是觉得稍显夸张了些。叹了一声,兰溪将手帕递了过去,无奈道,“算了,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枕月踌躇了片刻,还是吸着鼻子出去了,并带上了门。兰溪这才望向床上的流烟,“你这副样子,是哀莫大于心死了?莫不是想要跟着去了不成?”这话里却是不乏激将,流烟的性子虽是刚烈,前世她会为了护住贞洁,一死以证清白,但同样的,她却不是软弱的,一经挫折便会轻言生死之人,虽然,兰溪也知,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挫折,但逝者已矣,流烟之于她,便一如耿长风兄弟二人之于耿熙吾,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流烟就这般沉浸在苦痛中,走不出来。
兰溪的声音总算换得了流烟的些许反应,她目光轻闪后,道,“姑娘放心。他到死也要我好好活着,我这条命,自然不敢轻易舍掉。我只是有些后悔……你说,若我早些答应他的求亲,他是不是……就不会去得那么遗憾了?”流烟的眼里终究是有了泪花,不再若方才那般不动不笑不言语,恍若木偶一般木呆呆的让人看着心酸了。
兰溪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顺着流烟的发,明明,流烟还要比她长着几岁,但这些年来,她却沉稳的好似更像一个姐姐,让流烟心里除了信服,更多的,还有依赖。
被兰溪这般安抚着,流烟才觉得自己心里的闷痛寻得了一个抒解的口子,眼泪,滚滚地落了下来。
兰溪目光微黯,“哭吧!想哭便哭,哭出来,这心里好歹好受些。”
“姑娘,我好后悔呀!我明明已经决定了,会嫁给他,我为什么,就不早些告诉他呢?他为什么不问?他若是问了。我会答应的,哪怕他死了,哪怕要我为他守着望门寡,我也会答应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不问呢?他只是到死也只让我照顾好自己,吃好睡好,开开心心的……”流烟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兰溪眼里微潮,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由着她尽情地宣泄。兰溪想着,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如同影子一般的男子是果真将流烟看进了眼里,放进了心底,这般珍视着,不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又哪里舍得她守寡,孤身一人?若是可以,他怕也是希望着自己能够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吃好睡好,让她每一日都开开心心的,可是老天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哭过了一回,流烟好歹是从昨夜到现在,终究是合了眼。
兰溪也是一身疲惫回了房,倒头直睡到第二日清晨,问起流烟时,才知她清早便换了身素衣,往灵堂去了。
兰溪呆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叹息了一声,“这样也好。”兰溪恍然懂了,早前耿熙吾那一句,若是这样能让她好过些,那便由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