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灯下黑的缘故,月白找遍了整个学校都没有找到的月黑,此刻正窝在宿舍里的沙发里,抱着一叠歌舞伎剧本来回翻看着,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剧本,它其实是一个久远故事的在现——那是一段月黑完全不想了解的历史,在那个故事里,漆黑的神明斩断了白色神明的双腿,将她的残躯钉死在十字架上,而后从她的体内生生剥离出了她的神格。
两位神邸的神格合二为一,漆黑的神明变得无比强大,在封印“魔神”源暗的关键时刻,神明被自己的子民们所背叛,而自身的神格也被魔神的后手无形之中所污染,不得已之下,选择了玉石俱焚。
于是,创造并统治了世界无数年漫长岁月的双生神明就此陨落,他们的躯体化作山川大地、日月星辰,灵魂孕育出了世间众生、人类和草木……他们虽然不存于世,但世间万物的命理,都与之藕断丝连,难以彻底割舍。
大抵就是这么一个让月黑觉得狗血而又操蛋的故事,他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最终确信了一点,除了那个蛋疼的结局外,其他的故事内容都是实打实的苍穹万界历史教科书——当然,如果历史不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话。
在北方苍云每天的即兴课程之上,确实有提到过这一段被掩埋的历史,月黑虽然上课注意力不怎么集中,但依托于自己那变态的记忆力,只要听进耳朵里的东西,实在是想记不住都难。
而今的苍穹万界诸圣,对于神之黄昏的那段历史几乎都闭口不谈,导致了九族的史料记载里几乎每一族都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有的说苍穹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和源暗同归于尽,有的说苍穹被源暗污染,自知胜利无望,便献祭自身化作了封印源暗的天地封绝……皆如此类,不一而同,而且绝大所属史册对于众圣逼宫一事,忌讳莫深,有甚者甚至恶意抹黑那对双生的造物主,意图消弭二者对于自己族群的影响。
不得不说,人心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月黑不知道那对神明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也不想知道,被整个世界所背叛,想来是一件很让人失望乃至于愤怒的事情吧?
难怪当初在尸皇古陵的外围,那个以身镇压山河万里的老人,会一再强调着那句“无论如何,请不要对人类失望。”。
只是不要对人类失望而已吗?
言下之意,其实是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吧?
月黑以手捂胸,轻轻拽住衬衫的领口,闭目蹙眉,许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神色疲倦。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遭遇了和那对双生神邸同样的事情,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呢?
世界不喜欢我们,要我们如何才能爱上这个世界?
以温柔回应世界的背叛,难道世界就能回应你的温柔吗?
没看到那对造物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如果……如果世界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的话,我又该怎么办?
月黑有些恼火,只是想想而已,就感到了一股由衷的愤怒和绝望,如果那样的话……这样的世界,我为什么要守护它呢?
啊……没错呢,苍穹创造的世界并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很小,就只有月白一人而已。
如果你们夺走了我的世界,我就要让你们的世界整个分崩离析、毁于一旦!
这样想着,男人仰起头,脸上带着狰狞而疯狂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僵硬在了他的脸上。
正对客厅的房门忽然打开,气喘吁吁的少女赤着脚踩在地面上,整个身体斜斜地倚靠着门扉,重心全部压在了房门的把手上。她抬起头,张了张嘴,一双月光般纯净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绝美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月白……你怎么来了?”月黑愕然,刚准备从沙发上起身,就被气势汹汹的少女三步两步走到跟前,而后轮圆了手臂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颊上。
“啪——”
耳光之声,清脆响亮,打得男人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月黑伸手揉了揉红肿的脸颊,脸上的表情无比平静,只是轻声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少女低下头,满脸泪水,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倒下来,被男人一伸手拖住了两侧腋下,这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少女披头散发,伸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轻声道:“不要以为没有精神连接,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很可怕,可怕到让我以为这个躯壳里寄宿不是你,而是九劫之类的不祥之物。”
月黑低下头,神色失落,只是轻轻地将少女拦进自己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喃喃道:“抱歉,我……”
月白一头撞在月黑胸口,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气呼呼地道:“我不管你刚刚在想什么,总之刚刚的想法绝对不能再有了,听到了吗?”
月黑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好。”
“这才像话嘛!”月白擦干净眼泪,破涕为笑。
月黑将月白抱到沙发上坐好,弯腰给她到了一杯茶,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关怀道:“怎么回事?鞋子都没穿就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月白结果水杯一饮而尽,有些失落地道:“月灰不见了,你也不见了,我找了一整天了呢,饿死了……准备回家吃点零食应付一下的,突然之间心生感应,就跑到你这里来了,于是刚好看到了你那张标准的反派脸。”
“是吗?”月黑忍不住又摸了摸脸颊,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我刚刚的表情真的那么可怕?”
“嗯!”月白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心有余悸地道:“完全不像是你会露出的表情,像个疯子一样,估计是在想些毁灭世界什么的可怕念头吧?”
月黑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好家伙,竟然全被猜中了。
“所以本小姐果断一巴掌打醒你,然后发动猛烈的眼泪攻势,你这个死妹控萝莉控肯定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想不进入贤者模式都难。”月白双手抱臂,脸上泪痕未干,却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算尽天机的高手姿态,着实让月黑有些忍俊不禁,整个人神色都缓和了下来。
“晚饭晚点再做,先吃点水果填填肚子吧。”松了一口气的月黑很不客气地贴着月白坐下,翻手从物品栏里摸出一颗梨子开始熟练削皮,一边削一边问道:“你说月灰不见了?怎么回事?”
月白闻言,愁眉苦脸,哀叹道:“不知道呢,睡觉的时候好像听到她说要离家出走一段时间了。”
月黑点了点头,又问道:“北方苍云知道这件事情吗?”
“最气的就是这个!”月白一拍手掌,气鼓鼓地道:“他说告诉我我就会死,所以就大发慈悲地不告诉我了——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月黑无奈,他自然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月白讲,只能憋在腹中,闷声道:“其实北方苍云说的没错……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了,月灰那小家伙十有八九呆在北方苍云身边,很安全。”
“哦,是吗?可是感觉好寂寞啊……”月白说着,整个人又开始无精打采起来,抱着月黑的手臂嘟囔道:“我一个人睡不着,害怕。”
月黑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说道:“就今天一次。”
“够义气!”月白老气秋横地拍了拍自家老哥的肩膀,一脸的愉悦之色,仿佛之前的伤心和难过全都随着眼泪不翼而飞了。
她偏着头,轻轻地靠在月黑的肩膀上,只是这么一如既往地靠着,就仿佛自己的身边,久违的、倚靠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