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青丹坊市的石板大街上,三道在夕阳下拉的老长的影子缓缓的行进着,他们慢慢的穿过长街。
大街尽头,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挑起四盏斗大的灯笼。
朱红的灯笼,漆黑的字。
“风云客栈。”
三个人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为首的人一身白色的缎袍,脚上踏着一双青色的棉布短靴。他本是富家公子的打扮,只是他身后的东西却一点也不像富家的公子。
他背上的是一把黑色的长刀,刀藏在刀鞘里面。紧紧的背在他的背上。没有一个富家的公子会带刀,更不会带这样的一把刀。
他是叶凡,刚从青丹门下来的叶凡。身旁是一个黄袍道士。
这道士一样的清瘦,脸上总是笑嘻嘻的。腰间随意的系着一柄长剑。
道士的旁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穿着青色的百褶长裙,裙摆刚好遮住了她的脚。女子的眼睛时不时的瞅着叶凡,似是有意,又好似无意。
“两位道友,请把。”叶凡朗笑一声,脚上的短靴轻轻一抬,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进了客栈。
黄昏的客栈,本应该有很多的人,而奇怪的是,这里面桌子空空的,一个酒客也无。
更奇怪的是,叶凡三个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
他们只是像平常的酒客一般,随意的进了客栈,再随意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小二,上酒!”叶凡高唱一声。
出来的不是小二,而是从柜台后面转出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
“实在对不住,三位仙长,小店今日已被人包下,三位还是……”中年人拱着手,一脸的笑意。只是他的话方说到一半,已经被叶凡打断。
“只是喝点酒,喝完就走。”说着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灵石,拍在桌面上。
那中年人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上的灵石,好不容易才又将头抬起来:“这个,实在不是小人为难你们,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要不你和我这位朋友谈谈如何?”叶凡说着笑了笑,将身后的刀拍在桌面上:“两条路你选一样。”
那中年人看到黑色的刀,肥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又是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稳。他额头上已经透出细密的汗珠,袖子中的手往外一探,就将那桌上的灵石抓住。
“哈哈,还是掌柜的明白事理。”宫自珍哈哈一笑,也不等叶凡招呼,直接就坐了下来,三个人先后落座的时候,酒已经送上来了。
酒是凡间的烧刀子,无色无味,偏偏又是极容易醉人的。
他们用的也不是杯子,而是大碗。
三个人互相敬了一碗,那不小的酒坛子已经见了底。
“哈哈,好酒,倒是尽性!叶道友真是懂得享受。”宫自珍拍拍胸脯,抬起袖子,揩去下巴上的酒水。
叶凡只是抬头笑了笑,继续喝他的酒。
不喝酒,就要说话,而他实在找不出什么除了夏侯瑾轩他们所说的秘密之外的话题。所以与其无话可说,不如不说。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踏着青石板,踏破黄昏的一分宁静。
听得出来,马走的不是很快,到了客栈门口的时候,那马蹄声突然停了下来。
宫自珍欲出去看看,但坐在他对面的叶凡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依旧灌着酒水。只是他的眼睛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醉意。
宫自珍最终还是没有出去。只是坐在那里也安定不下来。
“叶道友,这店里会不会……”宫自珍的话,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这桌上的三人能够听得清楚。
“有鬼!”穆怜星拽了拽腰间的乾坤一气袋,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让她觉得安定一点。
而客栈的外面,马已经停了,就停在那大旗杆子下面。
马上的人青布剑衣,青帕包头,脚上是一双搬尖洒鞋,系着倒赶千层浪的绑腿。来人一身青,他的马确是一身白,从头到尾没有一根杂毛。
那马站在旗杆子下面,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坐在里面的三个人这才看清马上的人,是个坦着衣袍的虬髯大汉,一身的黑肉就像是铁打的。
这大汉收缰勒马,看着那风云客栈门前的大旗杆子,忽然冷冷的笑了一声,自马鞍上一跃而下,左右双手握住了两条马腿。
只听他吐气开声,霹雳般的一声大吼,竟是将这马高高的举了起来,送到了门檐上。
白马又是一声长嘶,马鬃飞舞,四条腿却以钉在门檐上,动也不动。
虬髯大汉仰天一声长笑,洒开大步,转眼间已走的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匹白马立在暮云西风里,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长街上已看不到人影,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
而这时,街面上又走出一个怪人,黄麻短衫,多耳麻鞋,左边耳朵上悬着个碗大的金环,满头的乱发居然是赤红色的,火焰一般的散在肩上。
他脸上如同死人一般木然,没有表情,走起路的时候肩不动,膝不弯,也像是僵尸一样。他就这样慢慢的走过长街,只要是他走过之处,所有的声音立刻停止,孩子的哭声都被吓得忽然停滞,本来商户们亮着的灯光也随着他的脚步一盏一盏的熄灭。
这怪人走到客栈门前,停下脚步,只见他看了看犹钉在门檐上的白马,忽然嗤笑一声,当即抬手摘下耳上的金环,一挥手,“夺”的一声,钉子黑漆大门旁的石墙上面。
只见得火星四溅,金环竟嵌入石头里面。
他左手又扯起肩上的一束赤发,系在金环上面,就又继续往前走。
赤发火焰般的在风中飞卷,他的人却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就在这时,暮色里却又驰来一匹健马,马很快,马蹄踏在石街上面,就如密玉打芭蕉叶子一般,又如那战鼓雷鸣。
马上的人一袭灰衫在风中猎猎而动。
那马在风云客栈门前飞驰而过,马上的人抬手一挥。
那手中如闪电一般一亮,又是“夺”的一声响,海碗一般粗的旗杆上,已多了一柄雪亮的飞刀。
没有看那匹白马,也没有看门口的赤发金环,马上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刀柄却犹在不停的颤动,风吹的刀柄上的红绸刀衣“呼”的一声卷起。
风云客栈里面寂无人声,本来想要住店的修士,看到这一枚金环,一柄飞刀,都齐齐的绕路,连店里的伙计也都消失了,早就从后门溜走了。那匹马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西风里,就像是石头雕成的一般。
这是却从那客栈里面,走出一个白衫白袜,面容清瘦的少年公子,他施施然走了出来,神情仿佛很悠闲,人似乎已经醉了酒一般,从他的脚步虚浮就可以看得出来,但他的一双眸子里却又闪着精光,哪有一丝醉酒的模样。
他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到客栈门前站定,抬头看了一眼,长叹道:“好马!端的是好马,可惜主人无情,委屈了你。”
他背负的手突然一扬,长袖飞卷,带起一阵急风。
白马受惊,又是一声长嘶,从门檐上跃下。
这白衣公子双手一拖,竟拖着那马腹。将马轻轻的放在地上,拍了拍马腹,道:“回去载你的主人来,说这里有人想见他。”
那白马似也懂得人意,立刻绽开四蹄,飞驰而去。
白衣公子复有抬步向前,走出客栈,在那旗杆上面轻轻的一敲,那柄飞刀已然落了下来。
刀落到一半,就被他卷在袖子里面。
那大袖又是一翻,看不出动作,只是闪电一般的射出一物,“叮”的一声脆响,那嵌在石头里面的金环就被打落下来,和原本被公子收起的飞刀一同落在了地上。
公子这才站定,一双清澈的眼睛似乎能望穿浓浓的夜色一般。
“叶道友,走吧!再不走就要出事了。”客栈里转出一个道士,确是那宫自珍,已然站在叶凡的身后:“那马,那飞刀,那环子,都是碰不得的东西,道友你怎的……”他说着话,却又催着叶凡快点离开。
“不是我不走,只是几位朋友恐怕不愿意。”白衣的叶凡哈哈一笑,又转身回了客栈。
宫自珍一双大眼瞪得大大的,只是夜幕深深,哪里看得清是什么“朋友”。
“这位道友说的好!”一声赞叹,那大旗杆子顶上已然多出一个人来,人踩着风云客栈亮起的灯笼,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只是这人一身的黑肉,确是一点瞧不清楚,正是先前骑着白马的虬髯大汉。
大汉说话的时候还在那旗杆子上面,一句话说完,人已经跃进了客栈里面,毫不客气的坐在叶凡的对面,自顾自的斟满了一碗酒。
而这时宫自珍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半眯着眼睛看着不请自来的大汉。他又在叶凡对面坐定,就坐在青衣虬髯大汉的身旁:“白马张三?”
青衣虬髯大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闷声喝着酒,和桌上的叶凡一样。
四个人如同老朋友聚在一起一般,只是除了宫自珍开口一问之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客栈里面静的出奇,只怕是一根针落地,也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