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的陈小寒刚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莫名的疲倦便接踵而至,近段时间,她恍惚不定。清洗完毕后,她不觉肚子饿,但觉腰酸背疼,想想回家也是一人,索性就先在这儿坐坐吧。于是,她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享受难得的清静。
一转眼,到复兴医院工作已二十二年。二十多年来自己的工作水平不断提高,而且拿到了副高职称,长期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二零零四年以来,她觉得夜晚特别漫长,这不是简单的时差问题,简直就是冬夏、黑白的颠倒,她难以理解也找不出任何原因。有时,她突然睁大眼睛并无缘无故地惊出一身冷汗;有时,她被无法名状的物体压得喘不过气而且全身疲惫不堪。她越来越害怕夜晚------每晚回家,第一件事是打开所有的灯,只有这样她才能略微增加一点勇气。别人眼中温馨美好的家在她看来是那样的遥远、孤单,没有一丝亲切和向往,甚至是讨厌、可怕、恐怖。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怀着对陆晓凯的痴情她拒绝恋爱,经不住姐妹们的劝说她试探性地进行了带着陆晓凯印象的当然是毫无结果的接触,近十年来,她关闭感情之门而代之以思念和祝福,因此,痴情、试探性接触和拒绝是她情感生活的三部曲。当然,噩梦频临时,她特别希望有位伴侣,在她的臆测中经爱情和孩子这二根纽带将男人、女人和孩子捆绑而成的家庭是亲切和可爱的,不至于产生噩梦,至少惊醒后身边有位说话的人,至少能得到亲人的温存和抚慰。但她知道这一切离自己太远太远!这些年来,她渐渐地成了一位言行、衣装均滞后于时代但医术高明的老姑娘;渐渐地,她诊断出自己近来噩梦频发的主要原因是自己的思念和祝福失去了对象抑或变得愈加的强烈。想到这些,她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她笑自己的痴傻、笑自己其实怪僻却自认崇高的情感、笑自己不但放弃拥有而且自愿担惊受怕,她还笑自己幻想上天再给一次鼓起勇气的机会让自己做最后一搏。而现在,她不得不用更加努力地工作所造成的精神和体力的疲惫抗击、驱逐讨厌的噩梦、忘却或者填充夜晚的孤单、淡化甚至泯灭善良的幻想。偶尔,她揣摩着请个长假暂时放弃工作离开海西、离开复兴,也许这是调整心态的最佳方式和有效办法,但是,她思来想去却难以找出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难以回答诸如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渡一个如何的假期之类的问题,她左右为难、举棋不定,她的想象局限在抽象之中,她觉得自己命中注定要在海西等待什么。事实上,这种困惑和抑郁常常反过来影响她的实际工作,以至于她不得不在手术时格外谨慎和小心,她担心因自己的失误影响病人的生命和家庭幸福,影响自己和复兴的声誉。听说新上任的院长要对医院各个方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她不得不想象自己这个中专生的明天,她甚感前途未卜,但有时,她又认为无论如何复兴的改革不可能改到自己身上,也许,这是杞人忧天,替古人担忧。令她欣慰的是当她的担忧偶尔表露时,她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如果这次调整将陈小寒大夫整掉的话,那么,复兴改革的结果无异于杀鸡取卵、得不偿失。
当她睁开眼睛时,江面泛映着高楼的彩光,夜晚又降临了------恐怖又将开始!她软绵绵地进电梯,然后到了自行车棚。
“你好,陈大夫。”
这一声将仍然处于思虑中的陈小寒猛地惊醒,她看见一位穿黑衬衣的高个男子。“请问,什么事?”陈小寒停下脚步,保持距离,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并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
“陈大夫,不记得了,我们是同学,小学同学。”
陈小寒觉得男子说话的样子不很正经。“对不起,我不记得了。”陈小寒快速开锁并将自行车推出自行车棚。“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有你感兴趣的信息,重要信息。当然你要答应我的条件。”中年男子笑了笑观察着陈小寒的表情并试图阻止她推自行车。
“谢谢。我不想知道。”陈小寒加快推车的速度。
“一位曾经与你熟识的人正在经受精神与物质的双重煎熬,难道你这位灵魂工程师没一点同情心?”
这一声又使陈小寒倏然一惊,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不仅如此,她还下意识地将自行车往较黑的地方挪动。中年男子见状立即上前锁上自行车。“陈大夫,请跟我来。”
陈小寒说不清这是命令还是邀请。由于天色已暗,她只是依稀看到男子朦胧的脸相,此时,她不仅觉得这脸相蛮熟,而且这男子不像坏人。犹豫片刻后,她跟男子上了汽车。
“陈大夫,你知道,倘若一个人失踪半年,那么法院就可以在法律上判其死亡。现在已近十个月了,而且,根据有关人员的要求,法院正着手做这项工作。”
“不要七拐八转的。说,什么条件。”陈小寒感到与陆晓凯有关。
“两个字:保密。用你的生命保证。”中年男子双手握着方向盘,双目直视前方。
“我答应,一定保密。”陈小寒不加思索。
“那好。我知道他的确切情况。他活着,看上去活得不错。那个地方离我们这儿大约九百公里,用这玩意十个小时就能赶到。”中年男子开动车子。
“请你停车。我要下车!”陈小寒突然变得口气强硬。
“陆晓凯!陈大夫,我相信我不是在游戏,更不是在冒险。不过,我还是要郑重提醒你,我不想看到因为你的疏忽、不慎或者是不负责任的言行使我特别是使他处于十分被动和不利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这可能置他于死地!”中年男子继续开车。
陈小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希望中年男子的话是实话、真话。“同学,我说,这事与我有关系吗?”
“不知道。”中年男子看了看陈小寒继续说:“但我知道,你现在不想下车。”
“停车。”
“我相信你看过《红岩》,事实上他现在就像狱中的许云峰。年纪、相貌和处境均十分相象。”
“见过他?”陈小寒收回放在车门把上的右手。
“陈大夫,我没这么讲。”
“同学,现在除了你我没人知道这个情况?”
“是。”
“同学,你知道什么是渎职吗!”陈小寒突然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中专毕业,没有文化。你的情况大概也是如此。”中年男子笑了笑之后补了一句。“不像医生龙飞凤舞地画着谁都看不懂的病历、诊断证明书。”
“同学,别太自信了。因为你强壮的身体你可能没听说过克隆病历,但你肯定听说过克隆案例。”尽管刚接触,陈小寒还是回敬了一句,她接着又说:“我想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无可奉告。”
“那你不是瞎忙了吗。”
“老天认为你有权利得到有关他的信息。如果不是,那么,对你来讲这个世道就太不公平了。”
“你说‘有权利’是什么概念?”
“我必须告诉你,一个特别小组已经掌握了他的确凿证据。”
“关于‘复兴’,调查组有定性结论,已经宣布了。”
“陈大夫,你能保证他在任何方面均奉公守法吗?有一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想你听过。”
“后果有多严重?我是说会定多重的刑?不,不,你知道我问的意思。”陈小寒盯着中年男子急切地问。
“我已经说了,置他于死地。”男子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至少政治生命将终结,如果运气好的话。”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让我相信你诚意的理由。”陈小寒觉得还是不能全信中年男子的话。
“这么说,你会看到我在电视中作报告,我站在主席台上受奖,弄一只一等功或者是特等功的证书什么的,过不了几年我又晋升了,然后,有人非常羡慕地说:怪怪,这小子又发了;有人非常气愤地说:无耻,你小子买友求荣。无论怎么说,成为海西名人不在话下。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副相当美好而又充满诱惑的蓝图。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看起来,你是有理想的人,而且,为了理想不惜放弃原则。”
“不,我只有基本的生存目标。”
“请告诉我他的电话。”陈小寒想,这也许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请问,你想亲手杀了他?”
“我请你现在就告诉我。”陈小寒的声音大了起来。
“不可能。”男子却冷冷地说。
“不怕我告你?”
“我的前途绝不可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随随便便给毁了,就像按死一只小虫。请问,有证据吗?有录音吗?笑话!”
“对不起,我要尽快见到他,没别的意思。”陈小寒觉得自己说过了,有敲诈和贪婪的嫌疑。
“陈大夫,我对你作了研究。我知道你和陆晓凯,不,应该说原副区长陆晓凯的过去,我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因此,与其说我在帮可能的罪犯陆晓凯倒不如说我在帮我的小学同学,何来违反原则。”
这话说到了陈小寒的心里,她立即说:“朋友,噢,同学,对不起,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
“好吧,我们已经转了两大圈。我知道,你就住在这一幢的五楼。请下车。”
突然间,陈小寒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中年男子的身份。对,就是他。于是,她既未开门下车也不说话,而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她要寻找合适的理由向他表示实际的谢意。
“陈大夫,请下车。”男子欲伸手帮陈小寒开门。
陈小寒推回男子的手。“我说,朋友,不知姓名的小学同学,我烧的牛肉面蛮有特色,想来一碗吗?”
“想谢我?”
“真心诚意谢谢你!你不能想象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接受。但是我提醒你,不要激动。陈大夫,我也是如释重负,我想你能够理解。好吧,十分钟后我来吃蛮有特色的牛肉面。”
一星期后,陈元看到由新任院长批复的关于陈小寒同志停薪留职的报告。“陈大夫,我看了你的申请报告,那家伙已经批了。我能理解,而且,我支持你的革命行动。”
“什么?”陈小寒大吃一惊,她盯着陈元不知所措。
“一个医术平平却目中无人,一个有一位码头装卸工出身的独臂父亲、有一个被火烧伤脸部以至于青面獠牙的姐姐的人当院长了,这是有悠久历史曾经引你我为之骄傲的复兴的莫大耻辱,在这样的院长掌控的医院工作不是你我的悲哀、不是病人的痛苦又是什么!”
“陈元,你怎么了?”陈小寒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了!你想,要是你我成天与这样的家人在一起生活,必定对病人的疾苦、病人的心态有深刻的理解,有更多的同情和怜悯。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个家伙不但对肢体完整、容貌正常的病人毫无同情怜悯之心、无法治愈他们的疾病,而且对缺胳膊伤容貌的病人也是吹胡子瞪眼。这叫什么!这是既无医术更无品德情操的具体表现,这不仅是医务工作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
“别说了,陈元。”
“可悲呀,陈大夫。中专生怎么了,他应该拒绝你的申请!”
“别说了,陈元,我的护照已办好了。”
“出国好,眼不见为净。”陈元突然反应过来。“出国!你一人?”
“怎么,一个人不行吗。”
“不,不。我们共事多年,我知道,中专毕业、孑然一身做到今天这个程度很不容易、相当不错。可是,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呢?国外法律对医生有特别保护?”陈元连拖带拽将陈小寒弄到走廊尽头的僻静处。“大姐,凭你的水平,到别的医院去不也是很好的吗?”
“陈大夫,我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你的外语水平只能勉强应付考试,到国外你寸步难行,根本不行。你想过吗。”
陈小寒不吭声。
“大姐,我的好大姐,在复兴你是榜样,你的工作态度、敬业精神和个人素质影响了许许多多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从心底里不想看到你离开。大姐,要走应该是我走,因为你的谆谆劝导,我才留了下来。”
“我必须走。”
“大姐,我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你遇到了困难请你告诉我,我一定尽我的全部能力帮你,我的大姐!”
“没困难。我本想对你有个解释,怎么说呢,这就好比手术,已经开始了,我必须做完它,高质量地做完它。”
“大姐,别忘了,每家医院都做过‘开关’手术。”
“小元,这么多年,我们相互了解,我已一把年纪,我是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请你相信我。”
“大姐,我觉得,我不知,我不知该怎么说。要是陆区长还在,这家伙顶多是个副职。他要是敢弄你,那正好自投箩网。”
“小元,和这没关系。说话要当心。”
“我才不怕!大姐,这个,为什么,是不是,大姐,是不是因为他?你有他的消息?我知道,你肯定有他的消息!大姐,给我透露一点?我求你!”
“小元,你怎么了,别瞎说!你一定要在复兴好好干下去。”
“大姐。”陈元神秘地看了看走廊说:“大姐,我知道你们过去的事情,他是你中学时代的偶像。如果你的抉择是因为他,那么小弟全力支持你,我一定在复兴坚守岗位,而且我肯定你的抉择英明、正确。”
“这事知道的人很少,而且已过去这么多年,你不要乱讲。小元,病人需要你,要珍惜自己。多保重。祝你和若冰幸福。”
陈元激动不已、手舞足蹈,他抬头仰望并将手久久地停悬在空中。“大姐,可以肯定精神的力量使你勇往直前,毫无疑问情感的召唤又使你奋不顾身。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脸是这样的绯红,就像东方炽烈的太阳;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胸又是那样的激烈,就像草原奔腾的骏马;因为你将奔赴新的战场,因为你将拥有心中的太阳!”
“小元,大姐求你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姐,请接受小弟深深的祝福。”陈元紧紧握陈小寒的手说:“大姐,替我问个好。”
“大姐祝福你,好好干,多保重!”
是的,东方炽烈的太阳,草原奔腾的骏马。想到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陈小寒心潮澎湃。
从上午九点开始,陆晓凯已在这只位子上钓了一个多小时,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鱼儿始终未来光顾。陆晓凯简直不想信,凭自己娴熟的技术在养鱼塘中怎么就钓不到鱼,他丢下钓杆躺在塘边的板栗树下仰望蓝天白云。
“大海兄弟,怎么啦,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李秋平和燕子手挽手出现在陆晓凯身边。俩姊妹还真像,一样的身材、脸相,留的发型都是一模一样。
“听过相声吗,不是钓鱼的地方、不是钓鱼的时间。”
“天气闷热,鱼儿可能浮在水面上。大海哥,这里的鱼可多了。只要有耐心,准保能钓到。”燕子放下热水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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