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文吃了午饭又回到梅花谷西坡的老地方,尽管这回他多了一只装了四五瓶矿泉水的包和一顶帽子,但强烈的西晒却直射他的脸颊,不过,他一直守到天近黑的时候,他看着孩子们放学回来,同样看着女人进进出出,但是,他就是没发现陆晓凯的踪影。一天下来,他不但腰酸背痛,精疲力竭,像一位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他用枕头垫在腰下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而且他全身皮肤火辣辣地疼痛,小臂和手背上全是红红的甚至还脱了皮。但他不甘心,片刻休息后,他带上相机、手电、蛇药又出发了。他与几位游客一块沿着溪边的小路往江边走,到了江边探视一圈之后他又返头往山庄走。他既像游客在溪边徜徉,又像侦探一双猎鹰般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向小木屋。突然,他捕捉到一个与上午看见的男子不同个子略大的男人的身影。他断定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他异常兴奋,难以自持。他根据白天实地观察的印象确定通过屏崖山脚能接近陆小明家而不至于引起这位特殊的男人的怀疑,于是,他迅速通过一块小面积的稻田,到了屏崖山东面的山脚边。但是,面对高耸的屏崖和幽黑深邃的树林他却犹豫了。
在欧阳文参加工作的六七年中他经历过一些惊险镜头,但他却从未有过一人夜晚登山的感受和经验。也许一根茅草轻轻地滑过肌体都会叫自己颤栗不止,这座昼间看来并不神秘的山崖夜间却变得如此深邃,甚至是恐惧,以至于望而却步、望“山”兴叹。他陷入极度的犹豫之中。他想:从男人在门前乘凉的行为看,这男人对自己的接近毫无发觉和警惕,而且也没有迹象表明这男人今晚要离开,也许明天再来能取得同样的效果。一会儿之后,他将男人与他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陆晓凯比较,他觉得男人就是陆晓凯。此时,他曾经多次在脑海中涌现的王一凡因为自己的成功而露出的惊奇目光、自己在家人面前的自豪表现、无数羡慕和好奇的眼神便自然而然如翻江倒海般涌现出来。他后悔没听王一凡的劝导,这时有个同伴那该多好呀------当然,他不希望与段德贵共享美餐!足足一个小时,他蹲在山脚下望着屏崖,望着高大的树林、密集的草丛、刺条,望着突出的坟堆、墓穴。然而,渐渐地,他又感到屏崖山似乎接受了自己,他的自信心慢慢起来了,恐惧心理逐渐消失,而且,他觉得只要登上三四十米,就能避开另外两户农家,就能接近目标地,就能在距土坪二十米的距离上清楚地看见陆晓凯,甚至能听到他说话、呼吸的声音,当然,还要拍摄、取证。他肯定距成功仅一步之遥。
借着月光、星光,欧阳文看见稻田边缘与屏崖山脚间有一条弯曲、宽窄深浅不一的小沟,他找到并通过了用废弃的棺材板搭建的便桥,他穿过草丛、树桩。当茅草轻轻擦过他的肌体时,他真的颤栗不止,全身暴起鸡皮疙瘩,他惊得向下连跳了几跳,不得不退回原来的位子,摸摸脑门子却是一头的汗。冷静下来后,他又自叹不已------近一米八的大个子实在太胆小,家中的娇妻怎么看,如何面对即将出世的孩子,再说那个自以为是的政法学院大本生若是知道这事不笑自己的无能、怯弱才怪呢!于是,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穿过草丛、树桩、坟堆往上爬行,每前进一步他心底里原本俱有的恐惧就加深一分,处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绝对能听到他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和数码相机与胸口的撞击声。他一手反扳着树桩或者撮一把茅草、枝条,一手捏着关闭的手电。“登”了一段时间后,他大汗淋漓,掌心和手臂不同程度地被刮出了血,但他咬紧牙关坚忍着。黑暗中,他隐约看到异样的情况,他颤抖着打开手电,向上方照了一照。好家伙!是一条坎坷弯曲的小路,他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喜出望外,他稍作息静,他庆幸着。当他一只脚刚要踏上路面时,小勇突然猛烈而且连续的吠叫和粗鲁的喘息声撕破了寂静的山林。
欧阳文顿时身心异地、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犹如败阵之士,他癫奔着、狂滚着、猛跳着,若不是溪边的小水泥路他肯定从山上直接窜入溪中。他惊惶失措、惊魂不定,像醉汉似的快速向山庄奔去。经过水坝时,溪中女人的笑声未能引起他丝毫的兴趣,但经过山庄草坪时,他却没能躲开英英小姐前仰后哈的笑声;在楼梯拐角的镜子前他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衣裤不但撕破而且全身上下沾满稻泥,一头黑发同样充斥着乌黑的泥屑;进了房间,他才感到全身上下被火辣辣的疼痛包裹着,脱下衣服,他才看清被刮得血迹模糊的身子、脖子、面孔,他才发现自己光着的脚丫子在流血;定下神来,他才想起数码机和手电已不知去处,只有一盒盒子吸满汗水和泥浆并已被压烂的蛇药还在裤袋中放着。好在未伤及骨头,只是颈脖像落枕似的稍稍转动就剧烈作痛。他想冲澡,但身体刚触及水流便疼痛不堪,无奈之下,他倒在床上,他恨自己的无能和怯弱。
不!客观地说欧阳文确实很勇敢,任何人均不能例外。
第二天一早,段德贵从新江回来,他一边打开电视机一边一把扯掉欧阳文身上的毯子嚷嚷着。“太阳已经晒屁股了,”突然,段德贵摁摇控器的手僵住了,他猛地一个转身,看着欧阳文的身子惊讶不已,仅仅过了几秒种,他大声笑起来。
“没事。”欧阳文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是没事,我知道。真过瘾,够意思。我真想知道我那位团副出生的局座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该作何感慨。他介绍给我的不是警察,也许是处处显露现代文明、在海西赫赫有名的性变态狂。”
“***,你小子放屁!”欧阳文歇斯底里,当然,他的脸部同时剧烈痉挛,他猛吸一口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哦”。
“放屁!你***才放屁呢,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床单。”段德贵一边指着床单一边拎着毯子。“还有这毯子,哼,真***是老山前线,好一个血染的风采。”
“算了,我不跟你争。段,帮我弄点吃的,还有,帮我买双43码的鞋,不,不,44码,能穿就行。”欧阳文拉过毯子。
“告诉我怎么回事,要不,兄弟我只能说对不起了。”段德贵斩钉截铁。
“我求你了,段。”
“不行。弄成这个样子,段局那里我无法交差,我要对你在石泉的行为负责,对你的安全负责。你必须说!如果是不光彩的事,我还要替你擦屁股。你这个样子像是野刺堆里钻出来的,那个骚伙不会跟你一个样吧!”
欧阳文怒火中烧,他翻身下床,穿好衣裤搭了双拖鞋扭头出了门。
不一会儿,段德贵骑着摩托车也走了。他一边骑一边哼:亲人呀,我不该是非不分,好坏……抚摸着条条伤痕,处处伤疤,我强压怒火……
当天下午欧阳文回到山庄。他上午跑了一趟县局,借了款,重新购置了装备。傍晚时分,他忍痛又像游客似的往返于江边和山庄之间。这回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欧阳文从江堤慢慢接近小木屋,趴在小木屋东北方向一个距土坪约五六十米的小土包后一口气拍了五十多张,他立即赶回房间躺在床上翻看陆晓凯穿白色休闲衫、黑色中裤坐在椅子上说话、抽烟、喝茶的镜头。看了一会儿,他的兴奋劲渐渐消失,他认为美中不足,距离太远,光线不强,陆晓凯的脸相不十分清楚,而且与相片上的陆晓凯不十分相象。他决定明天白天再拍几张,力求效果明显,但绝不能打草惊蛇。如果能确定,便立即向王一凡汇报,请求行动方案。
第二天,欧阳文如意了。陆晓凯!就是陆晓凯!站在土坪前搬弄花盆、高谈阔论,这与陆晓凯的录像资料完全相同。
当欧阳文轻松自得地接近水坝时,无意中他撇过头对那晚的“事故现场”有一个感慨的回眸。正因为此,他停了下来,是的,屏崖山依旧如故,它确实像一道屏风,它确实是那样的亲切、友好。上山后,他看到了那条实际处在屏崖山脚的土坎小路,他不敢想象自己近一个小时努力的结果,现在看来只需短短的三五分钟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他相当不服气,抬腕看了看表后便开始攀登,仅用了八分半钟他便顺利地上了小路。同样的草丛、树桩、野刺均被他灵活避过,全身完好无损;哪来的坟墓,仅仅是一只只小小的土包而已。他四下看了看,那晚“撤”下时的痕迹荡然无存,也未发现丢失的相机和手电。同时,他相当佩服自己的方向感,沿那条小路正可以避开那两户农家而且居高临下俯视陆小明家,这证明自己的选择极为正确。心旷神怡之下,他在土坎上坐下来,打开数码相机,慢慢地一幅接着一幅地看陆晓凯的画面,他相信这是自己从警生涯中最光辉灿烂的一页。当他经过水坝时,他看到了水底斑斓的卵石和游动的小鱼,他情不自禁双手捧起溪水:真的甜。
回到房间后,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再次打开机子,仔细查看一遍,将相机放入旅行包中,拉上拉链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接着,他拨通了王一凡办公室的电话。“请问,是王局吗?”他听着声音不对。
“王局在开会。有事我可以转告。要留言吗?”
“你好,能告诉我王局的手机号码吗?”
“你?”
“算了。”欧阳文想起了王一凡说过的话。这事他一定要亲自向王一凡汇报。
接着,欧阳文哼着小调到了餐厅,他像防疫部门的卫生巡视员似的对大厅中每只桌子上的盘子看看、瞧瞧,他觉得样样都是美味可口的佳肴。他找了只位子坐下。是的,头盘、汤、副菜、主菜、甜点,他还想加一杯咖啡。
“先生,要点什么?”小姐过来了。
“有西餐吗?”欧阳文兴趣盎然。
“对不起,没有。”
“把菜单给我。”欧阳文直接点了五只菜、一只汤和一份米饭。“小姐,快些上。”
“请问几位?”
“我和你,两位。”
“先生,”
“一位。”
“你用不了这么多。是不是,”
“没关系,上。”
“来点什么酒水?”
“不用。”
“点了这么多菜,是不是把米饭退了,喝点什么。”
欧阳文扳过小姐手中的菜单看了看说:“好吧,来一个二两半的。不要辣椒,清淡些。”
“噢,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二两半的,要不我给你拿一个半斤的,怎么样?”
欧阳文喝了几口便觉得还好要了个半斤装的,真过瘾。他一边吃一边盘算着下午到县局打个招呼,表示谢意;晚上再找找英英小姐,如果可能,一定要潇洒一回;然后,明早出发,午后就可以和亲爱的阿敏在一起了------一想到她娇艳的身子和甜甜的酒窝他就浑身来劲。当一瓶酒快下去时,他发现一位女子搂着一位身材彪壮的男人走出餐厅,是的,好几天没给阿敏打电话了。
“阿敏,吃午饭了吗?身体还好吧?家里怎么样?”
“小文,什么时候回来?工作紧张吗?”
“还好,我想你,阿敏。”
“别担心,我一切都好。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很快,很快就回来。想到再过些天我就能当爸爸了,我特激动。你也,也一定很激动吧。家,家里都好吗?”
“小文,别喝了,听到了吗!不然,回来我可不理睬你哦。”
“没事,没喝多少,你好,我就放心了。”
“对了,小文,居委会已经通知了,拆迁已经谈好,要选房址,这事要等你回来再定。不过,你安心工作,要保重身体。”
“我,我没事,我尽快回来。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打了一个饱嗝之后,一口将剩下的酒全喝了下去。
“小文,一个人的日子真难过。办完了抓紧回来!”
看看时间刚到十二时五十分,他心里估算了一阵之后便离开餐厅回到房间,收拾、结帐,然后将行李往后座上一放。激动、喜悦之余,他想到了明早王一凡的激动,想到了谷小保惊诧后的难堪,想到了政法本科生段德贵,又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要入住的新房,还想到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是明天凌晨自己就可以亲吻拥抱可爱的妻子、真切感受胎儿的蹬踏,更让他兴奋的是自己将给阿敏一个意外的惊喜。他笑兮兮地朝田畈的大概方向看了一眼便冲上了高速公路。
此时,天气炎热,高速公路上车辆并不多。欧阳文猛踏油门,普桑发出了沉闷的振动声,速度很快提到一百五十公里,他计算着照此速度行驶可能零点以前就可回到海西。欣然之中,他调整反光镜,时不时的扫一眼后座上装着数码相机的红色的旅行包。跑了一段路后,他发现汽油不多了,于是,他稍稍慢了一些,尽管他想象着加油站的位子,但他脑中却惦念着红色的旅行包。当他再一次回头看包时,他发现拉链仅拉了一半,于是,他侧身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伸进了红色旅行包摸了起来。
“完了,”他突然大喊一声,眼前一团漆黑。
这天下午十六时,谷小保接到市局办公室的电话,他被告知欧阳文在宿松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王一凡要求他立即赶往现场展开调查。一瞬间,谷小保并未在意,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他立即联想到陆晓凯。此时,他不愿无端猜测,临时调集了三名警员紧急赶往现场。
凌晨一时,他们赶到当地交警队。在谷小保一行听完了事故概况后事故现场处理人员补充说:“到目前为止未发现其他方面的嫌疑,如果你们认为有必要,我们可以再调查。谷队,你的同事喝了酒,看来喝了不少,当然,”
“谢谢你们!辛苦了。我想看看遗物、检查车辆。请帮我们弄几盏应急灯。”谷小保心情特别沉重,他特别补充一句。“他是位好同志、好警察。”
几个小时过去后,他们的疑点集中在欧阳文未带相机上,此外,欧阳文身上一条条锯齿状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唯一的线索是欧阳文腰包中一大叠发票。
一位助手以寻求的目光看着谷小保。“谷队,是不是与九江方面取得联系。”
谷小保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助手。
“是不是立即向局里汇报初步的查勘情况?”另一位助手说。
谷小保现在清楚了。虽说欧阳文上回跟到九江,但这次他一定是奔石泉、奔陆晓凯去的,而且他的行动自己一无所知。难道是王一凡的指派!果真如此,那么,欧阳文向王一凡汇报了什么,为什么王一凡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此时,他后悔自己的侥幸,可自己能就跟踪一事与欧阳文谈什么呢!无论如何,一个年轻的生命结束了,一个家庭的幸福断送了,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发生了!
“你们的意见。”看着助手们征询的目光,谷小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谷队,在未得到进一步的线索之前,我认为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我同意。根据目前的情况,我也这样认为。只是相机哪去了?相机中会不会有重要的东西?这一点要调查清楚。我提议,我们分二路,一路善后,一路直杀九江。他在九江人生地不熟,一定有协助他工作的当地同志。”
“我也这样认为。”谷小保立即给王一凡打电话。“王局,你好,还没睡呀。”谷小保听见电话中有交谈的声音。其实,这时已经快天亮了。
“小保,怎么样,有重要情况吗!”
“王局,已经结束了。我们对现场的查勘和初步调查已经结束。我们认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但是,欧阳文的相机不见了。”
“找到相机。这很重要。尽快形成一份调查报告,八点以前发过来”王一凡指示。
“好的。王局,天气炎热,他的尸体是立即火化还是等他的家人到了以后再说?”
“惨不忍睹吧?”
“是的。身首二处。”
“没什么可疑之处就地火化。他家属正在隔壁大哭大闹,”
“他家属怎么,”
“这就是局办办的好事!另外,你心里有个数,这次回来,你给我当局办主任。”
既然如此,何不找个理由脱身罢了。“如果是这样,是不是我先回来,其他人继续调查。王局,要为欧阳文弄个烈士称号。”
“先回来,先回来也行,家里正需要人,但要指定一人负责。如果有其他疑点,收集好证据。回来再说。”
“把报告、相片给我,局里有事,我要赶回去。你们不必分兵,集中力量搞善后。”谷小保对三位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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