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出生在一个极为偏僻的苗寨,寨子不大,整个寨子不过十来户人家。苗疆并非家家养蛊虫,甚至对有蛊的人家都极为避讳恐惧。只是白染所在的寨子,十来户人家都养着蛊虫,又聚集在一起,故而其他寨子的人也不敢欺负。
相传百多年前并无此寨,凡是被发现养蛊的都会被排斥打压,苦不堪言。后来一姓白的女人在毒瘴中养毒虫,一夜间毒死许多仇视养蛊的人,又将被打压的养蛊人家聚在一起,在毒瘴林中建立了寨子。这么多年来,也无人敢欺辱养蛊人。这些人家感激白姓女子的恩德,尊其子孙为寨主,整个寨子的人也都改姓为白。
平静的生活一过就是两年,直到寨中出生了第一个女孩,一生出来便有一红色小虫出现,寄居在刚出生的女婴体内,且每日爬出以大家养的毒虫为食。后来出生的女婴也都如此。
没有人识得这小虫,可因为身上有这小虫的女子都获得了不畏毒,可令百蛊畏惧的能力,便也不阻止它成长。直到十多年后,女婴长大嫁人,于新婚之夜欢好时纷纷爬入了新郎体内,惹得新婚的夫妇担忧不已。
几年后,一个被蛊虫爬入体内的新郎失足撞了山石,头破血流,当场没了呼吸。家人本在哀恸,却见一金红小虫从死者嘴里爬出,停在死者伤处。那蛊虫吸食男人的血,颜色却越来越浅,体型越来越小。一刻钟后,蛊虫消失不见,死去的男人却捂着头活了过来。
寨中人有感此蛊神奇,改名为凤凰蛊。由于凤凰蛊只在寨中刚出生的女婴身上出现,为了不使这神奇的蛊虫外流,就限制寨中女子不得对外通婚。
因为消息保密及时,故而几十年来都无大事。直到二十年前,一个身怀凤凰蛊的女子悄悄溜出了毒瘴林,再也没回来。寨主和不少男人都出去找过,找了一年也不曾找到,却听闻有一唐门弟子死而复生的消息。细细询问,又说那唐门弟子身边还伴着他们苗疆的年轻女子。
寨主听了这消息就知道不对,带着寨中人回了寨子不敢再出毒瘴林。可这般逃避也不能挡住外界人对凤凰蛊的贪婪,五年后,这个怀有秘宝的寨子终于被人找到。又五年,陆陆续续有人冲进毒瘴林,试图找到凤凰蛊的秘密。
苗寨养蛊的虽多,但本质上还是普通人家。最开始还能抵御一二,到后来,来者不善的越来越多,最终发展到十多个个相邻的大寨子一起寻了蠱婆找到克制毒瘴气的方法,入侵了寨子。
那时白染不过六七岁,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以父母亲人要挟,还未嫁人的姐姐,当场就被一个年老寨主破了身子。凤凰蛊转移到男人体内,那些人却没有按照承诺放过她的父亲兄长。最后只有她和几个年纪小凤凰蛊未长成的女童完完整整地活下来,和一众女人被入侵者带回各自的寨子关押,成年女子作为女奴,年纪小的则等待她们长大取用凤凰蛊。
那伙人打的好算盘,却不料离开了毒瘴林的新生女婴再也没有生出凤凰蛊这种奇异蛊虫。仅剩的几个白寨女童成为凤凰蛊的最后拥有者,被看的更紧。唯有白染,因为姐姐怀上寨主的孩儿又小意奉承,一开始就找到机会让白染逃出去了。
也不知白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饥肠辘辘的她竟被一拐子哄骗,兜兜转转卖去中原。她身负血仇和天大的秘密,一开始被卖进大户人家后就扛着责打偷偷饲养虫蛊。这般过了三年,却不知怎的又被平南王府的人瞧见,将她送往南海,方有今日的白染。
白染猛地睁开眼,仇恨在眼底凝聚。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流下,父母兄长死去的场景历历在目,放走自己的姐姐估计也讨不得好,生死不明。唯有她竟然将血仇忘记,没心没肺快活地过了这么多年,何其可恨又何其可悲……
“阿染,阿染醒醒……”暗沉的嗓音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焦急,一双温热的手掌扶起她的肩膀,试图将白染从悲伤中唤醒。“只是做了噩梦而已,别哭……”
白染眼眸缓缓聚焦,黑夜中可见一个白色轮廓,头戴青木冠,玉一般的俊颜仍是苍白无比。
是叶孤城!
这一认知在脑海中涌现,脑中积压的愧疚和恨意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白染猛地扑进叶孤城怀中,嚎啕大哭。
“不是梦……爹娘大哥姐姐都死了,都死了……只剩阿染一个人了……”
叶孤城听完白染断断续续的泣声,拍打白染背后的手掌骤地顿住,“不是梦?你,都想起来了?”
白染只是哭,仿若没听到叶孤城的话。可叶孤城却能肯定,她吃过秋老的解药,忆起前尘。任由白染缩在自己怀中大哭,黑暗中叶孤城面上是难言的苦涩。
他早先也考虑到自己命不久矣,故而让秋老来时带上忘尘的解药给白染。本意是想让她找回家人,这般等他死后白染也能有个归宿寄托。却不想他的好意竟是叫小姑娘又多了一段痛苦仇恨。叶孤城至今仍然记得初见那日的女孩是何等纯澈烂漫。他的白染就应该那般无所拘束保持永远的快活纯净,怎能背负这般血海深仇?
有这么一刻,叶孤城想要再给白染喂一次忘尘,可惜那种药一人一生只有第一次服用才有效果。
房中黑暗,窗台也不曾透入半分月光。今夜竟连星月都被挡在了云后,莫不也是知晓人的绝望,毫无生机么?
叶孤城这般想着,却也无可奈何。轻轻抚着女子的背脊,只觉得她又瘦了不少,虽然更美了,可再没有先时的圆润。便开口,声色微柔,“你还有秋老,别哭……我还在。”
他最后三个字说的极轻,可不知怎的却偏偏入了白染的耳。哭声戛然而止,怀中娇躯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白染猛地抬起头,双目泛红,语声低哑,双目光泽异常。
“你,你也要死了,对不对?”
抱着她的怀抱刹那僵硬了一瞬,叶孤城不答。
“你曾说你生而知之,又说将死于一个月圆之夜。便是这个月对吗?你的对手,是西门吹雪,月夜决战就是你丧命之时,对吗?”
她身体在颤抖,连语声也带着若有似无的颤音。叶孤城无以应对,他想说不是,叫她不要多想,可欺骗隐瞒从来不是他的作风。对白染,他做不到欺骗。
“是。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我将死于西门吹雪剑下。”他声音极为冷静,好似那古井无波,生死在他心中不过蜻蜓点水而过,不生涟漪。
叶孤城的冷静愈发点燃了白染的怒火,她直起身,两手扯着男人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头一次,这个无比敬爱他,将他视若仙人不可侵犯的女孩似这般无理粗鲁。
“叶孤城,你混蛋!”白染怒吼,声音尖锐如剑刺喉。她扯着男人的衣衫还觉不够,手抓脚踢,身子狠狠压上去,将男人压倒在床榻上,狠狠咬住了他的肩头。
这一系列举动来的突然,可以叶孤城的本事也不至于不能还手。可这人却在一瞬间成了木头,如如不动,沉默地受着女子的撕咬。
胸口濡湿的面积越来越大,咬他的力度却越来越小。叶孤城微微叹息,手掌抬起搭在白染头上,轻柔抚弄。
“你明知道会死,为何还要去那什么狗屁决战?你明明不喜争夺那些,为何……”
女子哽咽的嗓音传来,叶孤城轻轻闭眼,似乎要将那些不该跳出来的情绪也重新封闭。“此乃定数,不可逆转。就如那唐天容,注定在那一日要死在我的剑下,以此为决战的来段。况且那一番计划乃白云城几代城主谋划,即便我心知会失败,也必须去做。西门吹雪是个好对手,死在他剑下,我亦无悔……”
他耐心解释,头一次将这些藏在心底的话语告诉别人,可听的人却不能理解。
“你可以无悔,我怎么办?”白染没有再哭,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我没有亲人,只有你了。你也不要阿染了吗?”
半晌沉默,方听得一声暗哑沉闷无比的嗓音响起,缓缓道,“白云城给你,你可在南海择一佳婿,也不枉我教导你一场。”
择,一,佳,婿?白染只觉脑中轰鸣,那几个字明明听得清晰,却不论怎么也不能理解那其中的含义。
她用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面上没了泪,与叶孤城一般平淡,无悲无喜。几句话的功夫,白染仿佛一下子从青涩懵懂过度到了成熟。
“没有叶孤城的白云城,已不是白云城了。”
她这般说道,袖口中蓝光一闪,快如闪电扑向叶孤城。叶孤城对白染毫无防备,白光快到眼前,才本能地反手去挡,可仍被那物咬了一口。定睛去看,竟是一古古怪怪的虫子。也就是这短短几息的功夫,内力快速流逝,四肢也变得无力虚软起来。
忍不住抬眼去看白染,他从未想过白染会对他出手。
“别看我。”白染从他身上下来,坐到床边,抬手解衣。“我明日就走,回去报仇。你若活着,再来罚我罢。”
衣衫件件滑落,露出香艳的内里。叶孤城转头不去看她,语声极冷,“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染浅笑,再无曾经肆意,却别有一番妖媚邪气之感。说来可笑,养了那么多毒蛊的女子,怎么会纯白无暇?白染,白染。她这抹白,早在很久以前就染上了名为叶孤城的色彩,只此一种。只可惜,她迟钝的,那么久都不曾发现。
“你不会死的……”伴随着坚定如誓言的话语,白染解开了全部的衣衫,翻身覆上,光洁无暇的肉体即便在黑夜中也不能减免光泽。
夜色极浓,喘息□□之声飘飘悠悠,直将深藏的月色也勾得露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