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自重。”宋缺挡住她的手,后侧半步,认真道“你年岁不大,又是先天高手,非同寻常。何必做此风尘媚态,落了低俗。”
祝玉妍笑意减淡,不退反进,纤白的手指勾着面颊边的一缕碎发慢慢卷弄。她垂下眼眸,看也不看宋缺一眼,语气较之先前多了嘲弄,少了柔情。只听她哼了一声幽幽道,“端着架子不苟言笑便是清高,平易近人笑语相对就是媚俗。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你们这些男人呐,却天生一条贱骨,偏爱把人家一颗真心践踏磋磨得千疮百孔才满足你们那男儿的虚荣心哩。”
宋缺闻言眉头一锁,手指无意识地抚摸刀把,来回地拧转,似有所悟。祝玉妍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却也不知他究竟想些什么。过了几息方听宋缺开口道,“人事如此,武学亦然。先天之境当彻底脱离流于表面的力,探寻先天本质的道。可对?”
话刚说完,一股强劲翻涌的内息以宋缺为中心,如潮汐一般内力向外掀涌。俨然,已是突破在即。祝玉妍只觉得太阳穴往外一突一突地跳。天刀宋缺厉害地不仅仅是刀法,更天才的是对刀道的执着和悟性。
祝玉妍情感实在复杂,一方面欣赏宋缺的资质悟性,敬佩他不为外界所动一心只求武道的执着精神。但另一方面,作为外界的“诱惑”,她难免有些精神受挫。
前世今生,她阴后的魅力为何每每在宋缺身上失效?纵是石之轩,一开始也有被她所迷的,若非其人私欲野心过重,后来的结果也未必就会那般。
她还在挫败,那宋缺却已经盘膝坐下。少年淡漠的眼神凝视祝玉妍,依旧面无表情,吐出一句“姑娘稍等,宋某突破完,自当报答”。说完,也不管祝玉妍什么反应,就闭上眼自顾自地运功去。
祝玉妍牙关紧咬,愤愤难平。看着宋缺那张完美无缺的俊脸也不觉得有多么惊艳了,反倒有种想要抽出天魔刃狠狠给他一下的冲动。然思绪再转,却是叹息一声,面上多有追思怀念之色。
魔道中四分五裂,即便同门师徒,也不曾相互信任,徒弟本事大了反杀师父之事不计其数。想她祝玉妍前生几十年,除了徒弟绾绾,哪里能放心在有旁人在时突破闭关?想起绾绾,也不知自己死后如何了……今生已经有太多改变,绾绾是否还能因缘巧合被送到她的门下?
复又看向宋缺,神色复杂。这个人尚且不知她的身份,不知她是敌是友,如何就敢当着她的面突破先天?他就不怕她趁其不备下杀手?是初出茅庐太过天真,还是……信她不会对他出手?
许是想到绾绾的移情作用,祝玉妍难免就有些心软,重重跺了一下脚,转身取出天魔刃挥向斜背方向。她虽然将境界压制到天魔十六层,但打斗经验和技巧却远远超过这一年龄层次,老练毒辣。一道天魔真气挥出,打得就是个出其不意。
石之轩狼狈地避开天魔刃,心里暗暗叫苦。他有心统一魔门,自然将阴葵派祝玉妍视为大敌。此番精心设计了一场初见,本意是给此女一个好的印象,也测探一下她的实力。谁料这祝玉妍年岁不大,心机谋算却老练过人。毁了他的布置不说,还潜入湘水,害他差点丢了她的踪迹,平添不少麻烦。
“祝师姐手下留情,在下乃是花间派传人石之轩,心慕师姐许久,绝非恶意之人。”
那花间派以艺术入道,传人具是翩翩公子不落流俗,一招一式更是优美。石之轩又对祝玉妍别有用心,出手自然以躲避为主。其神韵风度,不似魔道传人,反而像是什么书生才子,风流不羁。
祝玉妍哪里肯听他的话。她早已对石之轩深恨不已,若非还存着利用之心,早就趁着他武功不济时要了此人性命。
当下轻笑一声,下手愈发凶狠,“花间派一向神秘,玉妍哪里知道公子是真是假,不若你先胜过人家,人家才信你哩。”
说罢,竟收了天魔刃,两条白绸天魔带自袖口打出,夹带一股凌厉的先天真气,势若千钧。她那一手天魔带使得极为高明,轻重刚柔变化随心所欲。轻柔宛若柳叶轻抚,春风水流般的悠悠动人。刚重时仿如雷霆急下,开山碎石。
石之轩完全摸不清她的门路,不知她哪一招是真,哪一招是假。开始还能维持风度,三十招以后就不得不拿出了真本事,正经对敌。
他二人打得杀机四伏,热火朝天。然祝玉妍到底棋高一着,分心瞧见船上宋缺真气平复,气势滔滔,俨然已经突破完毕。当即目光轻闪,漏了个破绽,装作不敌的模样连退百十米。“惊慌失措”地躲到少年背后,抓着他的手臂泣声道,“小兄弟救我,那恶人要杀人家哩。”
宋缺才入先天,正是少年意气志得意满之时,加之先前得祝玉妍一言之师,一听她的话,也懒得理会其中有真假内涵,稍一点头,就迎上了石之轩。
但见他双目黑亮,宛若夜空中最明亮的星火,承载两柄利箭,嗖地与石之轩对上。
两个同样优秀而有野心的男人四目对上,空气仿佛也有了片刻的凝滞。石之轩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此刻闭合在掌中,风姿玉立,翩翩文雅。“兄台何人?”
宋缺两手背负于侧,还是少年,却已有宗师风范。他站在那里时,静得好似一潭清水,五官精致皎皎如月,月华打在他的身上凭添了千丈光华,俊美不似凡人。
“岭南宋缺。今夜便请君试刀。”
话音落下,他手臂往上凭空一抓,那柄乌黑的后背大刀如同被一条线牵引着一般落入他手中。刹那间,宋缺整个人都好似与刀融为一体。一股锋锐的刀气呈横扫之势向石之轩压迫而去。
那股刀气寒冷如冰,犹如铜墙铁壁却有形而无实。一刀既出,全身相随。心神合一,人刀合一,锐不可当。少年意气,霸道如斯!
石之轩不得不运起真气抵抗,甚至要迫使自己调动所有斗志,否则在那犹如神光笼罩寒意凛冽的双目下轻易便会意志崩溃,不战而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祝玉妍定然不会相信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刀法,这样的意志。她突然明白了上一世宋缺和梵清惠为何不能成为眷侣。两个极其固执极其自我的人,观念相合时或许能够情深意重,可一旦有任何观念不同,就可能演变成激烈地争执,最终分道扬镳各自为政。
又想她自己,也是极其固执的人。不同的是,祝玉妍的固执并非全然的自我,而是专注一人执着一人。她爱自己时,便不折手段,只求登上魔道之首。她爱石之轩时,便全心爱恋,愿意为爱放弃一切做石之轩的附庸。她爱绾绾时,便尽心竭力,与正道联合只为给绾绾铺平道路。奈何石之轩负她,魔道负她,祝玉妍不得不将心埋葬。可她清楚自己,不论受到多少次背弃,她始终做不到不爱,做不到彻底的绝情。
彼时宋缺与石之轩的拼杀已如火如荼。没有祝玉妍暗地支持,石之轩尚未成为补天阁传人。只学花间派的武功,看上去花团锦簇,杀伤力却明显不足。幸而他入先天已久,真气较之刚入先天的宋缺浑厚许多。初时还会落在下风,为宋缺刀气所制,但渐渐地宋缺力有不怠,便重新占据了上风。
祝玉妍暗里思量,她原先只想算计石之轩一人,意外碰到宋缺后第一念头也是引着两人对战,不论是断梵清惠一臂,还是给石之轩多个强大的敌人与她都有利无害。然而当宋缺毫无保留的在她面前凝神突破,此刻再看着这人二话不说地就为她与石之轩对上,祝玉妍的想法突然就改了。
与其让二人自相残杀,不如将此二人都收为己用,助她一统圣门,突破大宗师境界。尤其是宋缺,若是能与他交好,甚至想办法阻止他与梵清惠相恋,以使圣门获得宋阀支持。未来的门阀之争,天下终归于谁手还可谋划二三。
抱着此等想法,祝玉妍看宋缺的目光霎时亮得惊人,好像在看一座巨大的藏宝库。
要怎样完整地将宝库搬回去还得让宋缺对自己心存好感,祝玉妍认为自己有必要好好谋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