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记》
作者:血色珊瑚虫
第二章班超固我愿
庞会端坐不动,左手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右手往火盆里填了根柴,帐里四下无声,只听到木柴燃烧的噼啪作响。
庞会闷声想了一会儿,忽然幽幽地对李信说:“老李,读书的时候,我曾听过班侯爷(班超)三十六骑破匈奴的故事,你不觉得现在的情形,是一个好机会么?”
“什么好机会?”李信忽然发现了庞会眼中惊人的灼热“难道?”
“不错!”庞会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伊吾离此地不到百里,如果我们精骑奔袭,两个时辰内便能到达,我们戌时出发,子时到达,乘夜放起火来,踹营杀人,灭了那一窝蛇鼠,西域全盘棋都活了!”
“啊!”帐里众人都被这个天马行空想法惊的说不出话来,李信首先反应过来,“你疯了?万万不可!我军承担护粮重任,怎可节外生枝?怎可为眼前之利所惑?万一粮草有失,你我如何面对高昌的几万同袍?”
“你听我说,绝无问题!”庞会兴奋得在营帐里踱起步来“我们手中的兵力,有精骑八百,步卒四百,民壮一千五,既然车师并未发现我军踪迹,暂时我辎重队安全根本不用担心。我只用八百精骑夜袭,留着步卒保护辎重继续行军。若我成功,则车师再无可能截我辎重,乌孙车师联盟也不能达成;若是对方大营防守严密,无机可乘,老子当然也不会硬碰!只要乘夜而退,些许车师废物,能咬得住我老黑的尾巴?”
“此事绝计不行,庞伯通,你身为一军主将,重责在肩,怎可如此行险?”李信一把抓住庞会的肩膀,脸涨的通红,大声说道。帐内众人也都上来劝,“大人,此事委实太过行险。”“我看还是加快赶路,早日把粮运到再说。”“下官认为应先把此事报知高昌大营,由上官定夺!”“何需大哥亲自出马,某带二百弟兄就把那个狗窝踏平了。”一时间七嘴八舌,唯有赵广一言不发,低头若有所思。
“都吵什么吵!吃了这么些年兵饭,一个个都没见过世面么?学学人家子远!”庞会似笑非笑看着赵广“子远,你怎么看?”
赵广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眼中显露出庞会一样的狂热,他冲众人一抱拳,说道:“各位大哥,小弟初涉战场,见识不值一提。但昔日,定远侯(班超)在鄯善国夜袭匈奴前曾云‘不入虎**,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小弟愚鲁,窃以为此时之势正与彼时相类!”
“说的好!”庞会一拍大手,“不入虎**,不得虎子。如今我们当然可以自顾自的行军,只派快马把消息报之高昌,是打是和,全凭高昌上峰决定。但大家想过没有,高昌城左近乌孙,右接车师,自大汉有意重整西域以来,早为西域各国注目!即使高昌立刻出兵扫讨,能躲避过车师乌孙的耳目么?”庞会转身,走到主将榻上坐下,环顾众人“车师人深忌大汉军威,他们大营侦察和防御的要点,必定集中在西面的高昌大营,而对于东面的防御不足。而我们的机会,就在于我们是一支奇兵!况且乘夜奔袭,咱们本来不就是干这买卖的么!大家说是也不是?”
“不错!”听了这话,帐内气氛为之一松。如今的大汉骑兵选材,多取河北西凉军功或良家子,更有不少是内迁的胡人,在他们的心中,晋阳侯李弘是犹如大汉战神一般的存在。对他那些传奇般的战役,更是如数家珍,向往不已。李弘生平用兵,最擅用骑,又长于夜袭,常以此道以少胜多,扭转战局。所以大汉骑兵将士,不论从军之日长短,往往都对夜袭战充满了信心。众人心中皆想,当年几十万的黄巾,十几万的鲜卑,羌人铁骑,前赴后继的中原联军,种种强敌,还不是一一用铁骑破了。如今眼前这车师不过撮尔小国,又怎能挡我大汉铁骑?
庞会见自己的话所产生效果,立刻趁热打铁:“牙门将黄笙、吴鼐,百人将张权、射虎、段冉……宇文丰、赵广听令!”
听到自己名字的军官精神一振,齐声回答;“属下在!”
“命你等于两个时辰后点齐八百精骑,于营外列队待命!”
“遵命!”
“军侯方超、许杰、王亮听令!命你等在两个时辰内准备突袭所用武器,马匹,火把,并一天干粮清水,于营外待命!”
“遵命!”
“斥候队都伯拓拔封听令!命你部立即出发,带上那个俘虏,摸清由此处到伊吾一路上所有车师岗哨。若遇敌少,人畜不留;若敌兵多,则作下记号,不必管他,到得车师大营,务必探清虚实,等候大军到达!“
“遵命!“……
诸将得了号令,皆退出军帐,只留下了李信一个,庞会一改刚才刚毅肃穆的表情,讨好地对李信笑道:“老李,伯诚(李信的字),咱兄弟俩,有十来年了吧?”
“自六岁入蒙学起,已经十三年了!伯通,你什么时候能少给我找些麻烦?一世人两兄弟,天塌下来我也得帮你顶!但你这次干的,也太过离谱!”李信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心中的怒气却仍无法尽消,“押粮去高昌,乃是军令,军令如山!护送的骑兵,责任是保障辎重安全,可不是你庞黑子的私兵!伯通,你的军略之才,自然远胜于我,可你要记着,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无论你的出身多么显赫,在如今的大汉军中,也不能任着性子胡来!”
庞会仍然带着笑脸;“知道知道,我要是胡来,我家老爹第一个饶我不过!不过老李,说实话,你真认为我这次的夜袭,一点成算都无么?你向来心思缜密,若你说个不字,我老黑放下主将的脸面不要,今夜也断然不去!”
“你少在这里卖乖,军令都下了,泼出去的水,还能往回收么?何况……”李信坐下身子,一边用手指弹地,压低声音说道“子远说的没错,如今的情况,确与当年班侯有相似之处。车师大营号称兵力过万,其实可战之兵不过数千,夜袭之下,能起身抵抗的顶多十之三四,又不知我军虚实,极易炸营;我军皆是轻骑,来去如风,只要能顺利到达车师大营所在而不被发现,成算极大!嘿,不入虎**,焉得虎子,子远从军之日虽短,年齿虽幼,却大有其父真定侯之风啊!”
“我跟你说,这小子将来了不得!老李,我这一去,本队的诸事就全托付给你。我看明天你还是照常开拨,不用等,我自然会按原定路线赶上来。哦,行军速度恐怕还要加快,这一路,就辛苦你了!要是有命回来,到了高昌城,我请你喝酒,吃烤全羊!”
“恩。”李信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若有所思,庞会也不管他,拿上配刀,自顾自的走出帐外查营。
赵广接了军令,回去嘱咐完一众属下休息准备,自己便来到自己宿的营帐,招了几个都伯、什长议事。赵广身为百人将,手下共领有骑兵九十六人,下设都伯两人,什长八人,伍长十六人,其中两名都伯,均是征战多年的老行伍:上都伯赵能,四十出头,身材中等,面相儒雅。出身常山真定,乃赵氏族人,论辈份还是赵广族叔。赵能曾长年赵广父亲麾下效命,甚为得力,官至别部司马。平定天下后不欲做官,便退役在侯府做家老。此次复征,完全是为了用他老兵的经验,来维护少主左右;下都伯罗安,二十八岁,南匈奴人,一张刀削似的国字脸,虎背熊腰。祖上南匈奴人,祖父辈迁入并州居住,改汉姓,半农半猎度日。晋阳侯当年广招胡骑,遂靠了一手好箭法从军,征战七八年来,一张大弓杀敌无算,得了个“落大雕”的诨号。却因目不识丁,偶尔又喝酒误事,停在都伯位置上好几年无法升迁。好在罗安本人生性豁达,倒觉得在下面做个小武官,只管上阵杀敌,也落的个快活。这二人说是属下,实是良师,一路走来,赵广已从两人身上获益非浅。
诸人坐定,赵广还未开口,赵能便抢先说道;“大人,事情属下已尽知晓。此战太过凶险,九死一生,大人只是初阵,经验尚浅,怎能应付这样的阵仗?若有个闪失,属下如何向侯爷交代?如何向夫人……”
赵广笑着挥挥手,止住了老叔的话头:“能叔,自小你就跟我们兄弟说父亲十七岁起随晋阳侯征战的故事,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劝起我来?莫非我就不如父亲当年么?”见老叔有些尴尬,便宽慰道,“广既然得到能叔你,罗都伯,和那么多弟兄襄助,刀山火海,龙潭虎**也下得去!区区袭营有何惧哉?”
一旁罗安抚掌大笑:“大人说的在理。赵大人你那么不放心,莫非是信不过我落大雕这一张大弓?什么车师鸟师,有我在,保管大人平安。老罗我还指望立下这一场大功,早日升迁呢,弟兄们说是也不是?”众人皆大笑,纷纷附和。赵能听了也笑,便对众人叮嘱夜袭注意事项不提。
戌时一刻,行营外,八百精骑已经准备停当,黑暗的原野中,只听得见营内的烧柴声和战马兴奋的喘气声和刨土声。庞会全副武装,慢慢的引着马,检阅着自己这支精锐的骑兵。他一张脸一张脸的巡视,士卒们脸上,见不到任何的胆怯,慌张,只有大战前的兴奋和对战功的期待,庞会满意地点了下头。对身边两名牙将吩咐道;“起!”
“起!”“起!”“起!”简短的命令被一层层地传达,山林一般伫立的铁骑动了,如风一般地动了,以百骑为单位,逐一的消失在黑暗中。
庞会转过头望向营门,笑道:“怎么,怕我走得不安心,来送我?”
营门内,几十名骑士催马奔出,为首的骑士跑过庞会身边时,嚷了一句,“营里事情都托付给老方了,老子懒得替你管那么多!”便追着前方的大队人马而去。庞会哈哈大笑,也拍马赶上,不多时,行营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天地间,仿佛只有营中的篝火,与无尽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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