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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纬与《白虎通义》(1 / 1)

()书目提要

一、谶纬的名义和起源

“谶”是神的预言,谶书是一种占验吉凶的书。先看下面的解释:《说文》:“谶,验也。有征验之书,河洛所出书曰谶。”(“有征验”以下十二字,段玉裁据《文选》中《鵩鸟赋》《魏都赋》注引补)《苍颌篇》云:“谶书,河洛书也。”(《文选》张衡《思玄赋》注引)《三苍》云:“谶,秘密书也,出河洛。”(玄应《一切经音义》卷9引)

据上列字书的解说可知谶书是一种神学迷信的征验书,是神的预言来示人以吉凶。汉初贾谊被贬谪到长沙,在一天日暮的时候有一对鵩鸟飞到他坐位的旁边,贾谊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作《鵩鸟赋》说:“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可见谶是一种占验之书,度就是数,“谶言其度”,译成现代语即占验书里说明的吉凶之数。这个“谶”字在《史记·贾生列传》里作“策”,谶、策同声,在《史记·赵世家》记秦穆公梦见到上帝那里去的事说:“秦谶于是出矣”。《史记·扁鹊列传》“谶”亦作“策”。这里的谶也是占梦书一类。所以《文选·幽通赋》李善注云:“遗谶,谓梦书也。”由此可见谶书就是古代卜筮占梦之类预卜吉凶的迷信策书。《隋书·经籍志》云:“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可见谶纬、杂占是性质相同的书籍。

“纬”是什么呢?“纬”本是对“经”而言。《释名·释典艺》云:“纬,围也。反覆围绕以成经也。”苏舆说:“纬之为书,比傅于经,辗转牵合,以成其谊,今所传《易纬》、《诗纬》诸书,可得其大概,故云反覆围绕以成经。”(《释名疏证补》)由此可见纬书的产生是依傍经义,其实质是神学迷信、阴阳五行说与经义的结合。

“谶”与“纬”是否有区别呢?这个问题旧来即有异说,王鸣盛《蛾术编》云:“纬者经之纬也,亦称谶。”(卷2“谶纬”条)俞正燮《癸巳类稿》说:“纬固在谶,谶旧名也。”(卷14《纬书论》)顾颜刚在《秦汉的方士与儒生》里说:

谶是预言,纬是对经而立的。……这两种在名称上好像不同,其实内容并没有什么大分别。实在说来,不过谶是先起之名,纬是后起的罢了。(第19章《谶纬的造作》)

以上这些都认为谶、纬是没有区别的。主张谶纬有区别的,在明朝有胡应磷、孙瑴(jué)。胡应鳞《四部正讹》上云:

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语》、《孝》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谶》八卷,余不概见,以为仅此一种,偶阅《隋经籍志》注附见十余家,乃知凡谶皆托古圣贤之名,其书与纬体迥别,盖其说尤诞妄,故隋禁之后永绝。

孙瑴《古微书》卷三十五《洛书纬》云:“今读其文大类谶词,岂《河图》主纬,《洛书》主谶耶?”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谶自谶,纬自纬,并非一类。《提要》《易》类六附录《易纬》案语云:

儒者多称谶纬,其实谶自谶,纬自纬,非一类也。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史记·秦本纪》称卢生奏录图书之语是其始也。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史记·自序》引《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汉书·盖宽饶传》引《易》“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注者均以为《易纬》之文是也。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则谶与纬别,前人固已分析之。后人连类而讥,非其实也。右《乾凿度》等七书皆《易纬》之文,与图谶之荧惑民志,悖理伤教者不同。

由于《提要》是皇帝敕撰的书籍,自是以后,清代学者多沿《提要》之说,认为谶纬截然不同。其实,谶作为一种神的预言,早已有之;而用于解释“经”的传、记、说等等也在战国时期就已出现。因此从本意上讲,二者是不同的。但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大量的预言打着“圣人”的旗号出现,而用于解经的纬大量引用谶作为立论的根据时,谶和纬实际上也就合二而一了。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有必要对谶纬的起源作一考察。

谶纬出于西汉之未。汉代通儒谓谶纬起于西汉哀帝、平帝的时候。他们对当时方士化的儒生造作谶纬的底细是知道的,所以才能做出这一论断。

桓谭说:“今诸巧慧小才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后汉书。桓谭传》)

《后汉书·张衡传》载张衡上疏云: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木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势无若是,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千哀、平之际也。

张衡这里所提示的有几点值得注意的,一、张衡给谶书的定义是“立言于前,有征于后”。这是谶语的特点,但他忽视了“谶”是假托神灵的预言,而不是科学的预言。二、成哀之后,始有谶书流传。三、谶书虽托于孔子,但其中记有战国时的事,可见非孔子所作。又有汉时州郡、陵寝,足证谶书出于汉代,成帝、哀帝以后,才有谶纬流传。桓谭、张衡都是汉代通儒,他们距谶纬形成的时间很近,洞悉当时的情况,才能作出这样的论断。此后,有许多学者都赞同张衡之说。清代阎若璩也说:

尝思纬书萌于成帝,成于哀、平,逮东京尤炽。……案或问纬起哀平,子以为始成帝何也?余日:张衡言“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初亦不省所谓。读班书《李寻传》成帝元延中,寻说王根日:“五经六纬,尊术显士。”则知成帝朝已有纬名,衡言不妄。衡又言“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见尤洞然。(《尚书古文疏证》卷7)

阎若璩推阐张衡之说,认为成帝时已有纬名,而图谶成于哀平之际,是颇有见地的。谶纬出于汉代是有大量的事实根据的。

二、谶纬的定型和兴衰

如上所述,谶纬是汉代方士所造作,依傍经术的书籍。王莽时征通“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等“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汉书·王莽传上》)其中许多是方术之士,大量制造图谶,使零星的谶语,汇成篇籍。后汉光武帝刘秀应图谶兴起。《河图赤伏符》云:“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后汉书·光武帝纪上》)据《汉书,楚元王传》说刘歆于“建平元年改名秀,字颖叔”。应劭注即引此谶为说。光武帝刘秀生于汉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可见《赤伏符》的谶文在光武帝生前早已流传,所以刘歆才有改名应谶之事。所谓“四七之际火为主”。四七为二十八。光武帝刘秀于王莽地皇三年(公元22年)起兵,汉高帝刘邦于前206年灭秦称汉王,由高帝灭秦至光武起兵正好228年,合于四七之数。《赤伏符》之谶可能出于汉成帝未年,成哀之际,此谶流传已广,所以才有刘歆改名应谶。光武帝取名秀是否也有应谶之意或属偶合,已难详考。

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兴起是利用了谶纬的。在王莽时;卜者王况为李焉作谶有“荆楚当兴,李氏为辅”(《汉书·王莽传下》)的话。刘秀的同乡李守“好星历谶记”,王莽时为宗卿师,他也造“汉当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语(见袁宏《后汉纪》卷一)。李守的儿子李通就利用这条谶语去鼓动刘秀起兵,后来刘秀以应《赤伏符》的谶语即皇帝位。光武帝因图谶兴起,即位以后,所以他崇信谶纬,并且利用谶纬来决定一些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光武帝于中元元年(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下》)。

“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图谶作为定本正式公开。这包含着两层意义。(1)在这以前,图谶可以各自造作;如上所述卜者王况可以为李焉作谶。又如公孙述据蜀与刘秀对立,就曾自造谶语,杂引谶记来同刘秀斗争。《后汉书·公孙述传》云;“述亦好符命鬼神瑞应之事,妄应谶记,以为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明汉至平帝十二代,历数尽也。一姓不得再受命。又引《录运法》曰:“‘废昌帝,立公孙。’《括地象》曰:‘帝轩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谓西方大守乙绝卯金也。……光武患之,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途高,君岂高之身那?’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这是一场刘秀与公孙述互相利用谶纬的神学斗争。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在新莽之后谶纬已经广为流行,传播开来,并且种类很多,所以公孙述可以引“《春秋》为赤制”。据《后汉书》李贤注这是《尚书·考灵昭》之文。又引《录运法》《括地象》《援神契》等谶纬书,说明当时已是“纬候稠叠”。(《文心雕龙,正纬》)而各人对于谶纬的含义可以任意解释。所以公孙述引《考灵曜》之文就说《春秋》十二公,可见孔子为汉制法,只能传十二代。从高帝刘邦到平帝刘*

为十一代,加王莽所立孺子刘婴,正好十二代,以为汉运当终,这是公孙述的解释,他并在手掌上刻“公孙帝”三字以应谶。但刘秀则说“公孙”是指汉宣帝“公孙病已”而言,又驳斥他以掌文为瑞之说。“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过去的“秘经”棗绝密的宗教神学文献公开出来,所以张衡说:“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汉书·张衡传》)李贤注说:“《衡集》上事云,‘河洛五九,六艺四九’,谓八十一篇也。”即指《河图》《洛书》这两类谶书凡四十五篇,合于五九之数。再加《七经纬》三十六篇,所谓“六艺四九”,两者加起来共八十一篇,这即是张衡说的“篇录已定”。以后凡再发现造作谶纬的,就成了“大逆不道”,要严加惩办。如汉明帝时,楚王英交通方士,造作图谶,被告发说有逆谋,判为“大逆不道”。结果楚王英自杀,牵连达一千多人(见《后汉书·光武十王传》),阜陵质王延和他的亲戚谢弇、韩光造作图谶,为人揭发,谢弇、韩光自杀,这一案件也株连很多人(同上)。(2)过去可以增益图书,私改谶记。如光武帝刘秀曾经命尹敏校订图谶。尹敏就说:“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后汉书·儒林·尹敏传》)刘秀迷信谶纬不听他的意见。后来尹敏就在谶书里增加了“君无口,为汉辅”(同上)一条谶语。结果被光武帝发现,尹敏说:“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同上)说明过去增损图书是很多的。“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谶纬写成定本,使谶纬定型化,此后凡有增损改易谶纬的也得治罪。这样就使谶纬书籍定型化,并且用政治和法律的权力来维持谶纬神学的尊严。

由于光武帝刘秀喜好图谶,加以提倡,后汉时研习谶纬形成一股风气。《后汉书·张衡传》说:“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东汉王朝,谶纬尊为“秘经”,号为“内学”,具有神学正宗的权威性。因之,汉明帝时,“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隋书·经籍志》)樊*

“以谶记正《五经》异说。”(《后汉书·樊*

传》自此以后,谶纬如日中天,盛极一时。凡是善于附会图谶的就能加官进爵,反对图谶的就会贬黜得罪。范蔚宗说:“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兔,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显贵,世主以此论学,悲矣哉!”(《后汉书·郑范陈贾传论》)在白虎观会议上引谶纬以释经,谶纬成为汉王朝的神学正宗。

图谶在魏晋以后,往往被历代野心家利用作为篡夺政权、改朝换代的工具。魏取代汉就造出“代汉者当途高”(《后汉书·袁术传》)的谶语。“当途高”就是古代宫殿的两观,名叫“象魏”。象征魏朝当兴。又造出“汉以魏,魏以征。”(《春秋·汉含孳》)“代汉者魏公子。”(《春秋·玉版谶》)“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易运期》)这些都是太史丞许芝引用溯纬证明曹魏当代汉为帝。晋宋迭兴,都有符谶之说。宋刘裕代晋即帝位,“大史令骆达陈天文符瑞数十条”。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玺书就说:“图谶祯瑞,皎然斯在。”(《宋书·武帝纪中》)南齐萧道成代宋称帝,史称他的“姓名骨体,及期运历数,并远应图谶,数十百条。”(《南齐书·高帝纪下》)萧衍代齐,太史令蒋道秀陈天文符谶六十四条。沈约对萧衍说:“《谶》云:行中水,作天子。”(《梁书·沈约传》)陶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令弟子进之。”(《梁书·处士传》)正因为图谶成为窃国篡权的工具,所以在夺权正位之后的帝王,他们都深知其中弊病,他**过的花招,别人也会**。为了防止再有人**这一套,所以自汉以后,历代都严禁图谶。正如《汉书·扬雄传》说王莽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其事”。这正是王莽之后历代帝王野心家的故技。

后汉张衡是最早揭露谶纬之伪,并倡仪禁绝谶纬的。他说:“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后汉书·,张衡传》)这种建议在当时自然不会被采纳的。三国时,曹魏“科禁内学、兵书。”(《三国志·魏书·常林传》注引鱼豢《魏略》)凡谶纬诸书都须上缴,“匿不送官”的坐罪。晋武帝司马炎于泰始三年(267年)十二月“禁星气谶纬之学”(《晋书·武帝纪》)。前秦苻坚“禁老庄图谶之学”(《晋书。苻坚载记上》)。宁康三年(375年)“尚书郎王佩读谶,(苻)坚杀之,学谶者遂绝”(《资治通鉴》卷103)。南朝递禅,这些帝王既利用谶纬,即位之后又加禁绝。《隋书。经籍志》经部异说类叙说:宋大明(457一464年)中,始禁图谶。梁天监以后,又重其制。”梁武帝萧衍“禁畜谶纬”,阮孝绪“兼有其书”,有人劝他秘藏起来。孝绪曰:“昔刘德重淮南《秘要》,适为更生之祸,杜琼所谓不如不知,此言美矣。”又有人向他求谶纬书,他说:“‘己所不欲,岂可嫁祸于人’,乃焚之。”(《南史·隐逸·阮孝绪传》)北魏拓跋氏严禁谶纬。魏太武帝拓跋焘于太平真君五年(444年)诏:“私养师巫,藏挟谶记、阴阳、图纬、方技之书”,不得容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止,“过期不出,师巫身死,主人门诛”(《魏书·世祖纪下》)。魏孝文帝拓跋宏大和九年(485年)诏:“图谶之兴,起于三季。既非经国之典,徒为妖邪所凭。自今图谶、秘纬及名为《孔于闭房记》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魏书·高祖纪上》)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时说:“河洛出革命之符,星辰表代终之象”;“朕应簶受图,君临海内”(《隋书·高帝纪上》)。隋朝初年王劭还对杨坚说:“《皇参持》《帝通纪》二篇陈大隋符命者,明皇道帝德,尽在隋也。”(《隋书·王劭传》)他是利用谶纬来表示天命所归,应运该作皇帝。可是当他的政权稍加巩固,就在开皇十二年(593年)下令“私家不得隐藏纬候图谶。”(《隋书。高祖纪上》)“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自是无复其学,秘府之内,亦多散亡。”(《隋书·经籍志》)

自汉以后,屡经乱离。谶纬魏晋以来,历代禁毁,丧失甚多。东晋元帝时,散骑常侍戴邈上表就说:“图谶无复孑遗于世。”(《宋书·礼志一》)又经南北朝隋朝的禁毁,据《隋书·经籍志》所载仅存十二部九十二卷。唐朝也禁止私家收藏图谶,并悬为禁令,著于法律,唐高宗时制定的《唐律疏义》规定私家不得藏有“天文、图书、谶书、兵书”,“违者徒二年”(卷9《职制》律)。疏议解释说:“图书者,河出图、洛出书是也。谶书者,先代圣贤所记,未来征祥之书。”可见对于河洛图谶是禁止的。但《唐律》规定“其纬候及《论语谶》不在禁限”。纬候指《七经纬》和《尚书·中候》,正因为有这一区别,所以经纬及《论语谶》才可以部分保存下来。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又重申“谶纬不经,蠹深于疑众,盖有国之禁,非私家所藏”。命令天下各州府查禁,“敕到十日内送官,本处长吏集众焚毁。”(《旧唐书·代宗纪》)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正月诏:“民间天象器物,谶候,并纳所司焚之,匿不言者死。”(《宋史·真宗纪》)欧阳修《乞校正九经札子》谏议“悉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当时虽未见实行,但后来魏了翁撰《九经要义》则尽删谶纬之文。元世祖至元十年(1273年)禁“阴阳图谶等书”。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又重申“私藏天文图谶”的禁令,“有私习收匿者罪之”(《元史·世祖纪》)。明洪武六年(1373年)赵俶“请颁正定《十三经》于天下,屏《战国策》及阴阳谶卜诸书”(《明史·赵俶传》)。这是从魏晋到元明一千多年历代禁绝谶纬的概况。总的来说,自隋炀帝发使四出搜缴谶纬以后,谶纬已大量散失。唐以后幸存下来的多属零篇断简。谶纬到现在还能残存下来,(1)由于《唐律》明确规定《七经纬》及《论语谶》不在收缴之内,所以其余杂谶均已亡扶,而这几种尚可幸免。残存下来,这对以后禁谶颇有影响。如保存于《五经正义》、《文迭注》、《开元占经》以及各种类书中的谶纬均藉此得以幸存。(2)历代禁谶纬大都是指民间私藏的,而对皇家秘书不在此限。部分谶纬赖以流传,如清修《四库全书》就从明代《永乐大典》中辑出《易纬》等书。但皇家图书馆的藏书由于战乱,天灾**,改朝换代损失很大,存十一于千百就很幸运,流传到现在的,自然不会大多

三、《白虎通义》与谶纬

汉章帝建初四年(79年)召集诸儒于白虎观,讲论《五经》同异。汉武帝以后,独尊儒术,设立《五经》博士,东汉立十四博士,《易》则施、孟、梁丘、京氏,《书》则欧阳,小夏侯三家,《诗》则鲁、齐、韩三家,《礼》则大小戴,《春秋》则《公羊》严、颜二家。经有数家,家有数说,各家都有繁琐的章句,多者达数十、百万言。白虎观会议就是一次统一经义经说的会议。由汉章帝亲自裁决,做出结论。又命令班固将会议结论加以编辑,统一整理为《白虎通义》。《白虎通义》是皇帝钦定的经学教科书,在汉代具有很高的权威性。《白虎通义》以今文经学为主,但亦兼采古文经说,其中大量征引谶纬,因为谶纬在当时被尊为“秘经”、“内学”,认为是孔子的心传,微言大义所在,是儒学的精髓。所以说,谶纬里吸取了大量的今文经说,而《白虎通》里则吸取了大量的谶纬神学。

“天”是《白虎通义》里最高的神,他是具有意志及无上权威的“上帝”。故又称“皇天上帝”。(《白虎通义·三军篇》)他能作威作福,谴告惩戒君主。《白虎通义·灾变》篇说:

天所以有灾变何?所以谴告人君,觉悟其行,欲令悔过修德,深思虑也。《援神契》曰:“行有点缺,气逆于天,情感变出,以戒人也”……《乐稽耀嘉》曰:“禹将受位,天意大变,迅风靡木,雷雨昼冥。”

谶纬中的“天”是至高无上的神,故引《孝经·援神契》为证。“天”是有意志的,称为“天意”,所以引《乐纬·稽耀嘉》为证。但是如果君主顺承天意,使阴阳和谐,万物有序,那么“天”(上帝)也会降符端以示嘉奖。《白虎通义·封禅篇》说:

德至天则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德至地则嘉禾生蓂英起,秬鬯出,太平感。德至八表则景星见,五纬顺轨德至鸟兽则凤凰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白鹿见,白乌下。

这些都是根据谶纬,《孝经·援神契》说:“王者德至于天则斗极明,甘露降。德至于地,嘉禾生,蓂英起,秬鬯出。德至草木则朱草生。德至八表则景星见。德至鸟兽则凤凰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鹿见,白乌下。”《白虎通》的文字完全相同,只是未标名引《援神契》而已。

《白虎通义》与纬书一样,以“天”(上帝)是至高无上,统理一切的。人间的帝王就是“天”的儿子,《白虎通义》说:“爵所以称天子何?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爵篇》)这也是本于纬书,《周易·乾凿度上》云:“天子者继天理物,改正统一,各得其宜,父天母地,以养万民,至尊之号也。”《春秋·感精符》也说:“人主……父天母地,兄日姊月。”(《后汉书·李固传》注引)关于天地万物的生成,《白虎通义》也吸取了《易纬》之说。《白虎遁义·天地篇》说:

始起先有太初,然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然后剖判,清浊既分,精曜出布,庶物施生,精者为二光,号者为五行。……故《乾凿度》云:“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白虎通义》根据《易纬·乾凿度》来讲夭地生成论,认为先有“太初”,这是气之始,然后有“太始”、“太素”。《白虎通义》同纬书一样,虽然也讲了不少“气”、“元气”,但在谶纬和《白虎通义》的哲学体系里“元气”或“气”都不是第一性的,而是由具有人格神的“天”、“地”所派生。“太素”为“质”之始,“太素”以前还有虚无**的“太初”、“太始”两个阶段,《白虎通义》与《乾凿度》都是讲的由无生有的唯心主义体系。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神学目的论发展而为谶纬神学,一直到《自虎通义》的哲学体系正是一脉相承的。

“人”是受天命而生的,《白虎通义》说:“天命己使生也。”(《寿命》)但具体构成人的则是阴阳五行之气。《白虎通义》根据纬书之说认为人的性情是受阴阳之气所决定的。《白虎通义·憎性篇》说:

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故《钩命决》曰:情生于阴,欲以时念也;性生于阳,以就理也。阳气者仁,阴气者贪,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

这说明人是由阴阳之气所构成。因为人的性情也来源于阴阳二气。性本子阳气,阳气温热和煦,流转运行,所以“性”主于仁爱亲和。“情”本于阴气,阴气寒冷凝聚,故“情”表现为贪欲敛财,以下引《钩命决》为证,宋均注说:“阳气主于流运,故仁;阴气主于积聚,故贪也。”“性阳情阴,《孝经·援神契》也是这样讲的,《援神契》云:“情者魂之使,性者魄之使。情生于阴,以计念;性生于阳,以理契。”(《太平御览》卷886引《白虎通义·性情篇》说:“故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常,仁义礼智信是也。”案《易纬·乾凿度》说:“八卦之序成立,则五气变形。故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五常。”可见《白虎通义》均据纬书之说。

《白虎通义》中讲的伦理道德也是出自谶纬。封建道德的总纲领是“三纲”,这个思想导源于韩非,而由汉代大儒董仲舒正式提出。《韩非子·忠孝篇》说:“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所谓“常道”就是纲,是不可变易的法则。董仲舒以儒学力中心为了维护汉王朝的统一的封建帝国,他吸取了法家、阴阳家各派的思想,熔为一炉。他认为君臣、父子、夫妇之义都是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但是**不能独立,必定得附属于阳,服从阳道。所以臣对君、子对父、妻对夫都应该绝对服从,这是“天”之道,因此他正式提出:“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到了纬书和《白虎通义》里进一步加以发展。《白虎通义·三纲六纪篇》说:

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故《含文嘉》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又曰:“敬诸父兄,六纪道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

君臣、父子、夫妇本是三对社会关系。董仲舒把这称为“三纲”。《礼纬·含文嘉》更确立了这三对关系中君、父、夫的主导地位。《白虎通义》根据《易·系辞》的“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互相配合,“故六人为三纲”,并且把三纲说成是“天地人之道”。(《三纲六纪》)证明这是永恒的法则,“纪”则是比“纲”低一级的道德标准。“三纲”说的提出确立了封建的君权、父权、夫权,它是封建伦理道德的总纲,其它的一些封建道德伦常都隶属于这三大总纲之下。所以苟悦说:“仁义之大体,在于三纲六纪。”(《汉纪·成帝纪》)三纲说由董仲舒提出,而其理论阐述和体系的完成则在纬书和《白虎通义》里。三纲说的实质是君尊臣卑,男尊女卑,在维护封建社会秩序上起着积极作用,所以为历代帝王和封建统治者所提倡。

《白虎通义》大量援据谶纬,明显的称引谶纬就达二十余处,至于“稽合图谶”,运用谶纬之说就更多了。例如《白虎通义·天地篇》说:“天者何也?天之为言镇也,居高理下为人镇也。”案《春秋。说题辞》云:“天之为言镇也,居高理下,为人经纬。”(《尔雅·释天》疏引《天地篇》说:“地者易也,万物怀任,交易变化。”据《春秋·元命包》云:“地者易也,万物怀任,交易变化,含吐应节。”(《艺文类聚》卷6引)两相比较,可见《白虎通义》虽未明引谶纬而实际上是用纬书说。这类情况在《白虎通义》里是很普遍的。把《白虎通义》与谶纬作一对照,“百分之九十的内容出于谶纬”(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第2卷229页)。俄纬神学是东汉王朝的统治思想,它是代表“天”(上帝)的意志,因之其地位在五经之上。这点从《白虎通义》里可以看出。在《白虎通义》引证经典,凡有经有纬的,往往是先引谶纬,后引经书,例如:

《白虎通义·诛伐》:“冬至所以休兵,不举事,闭关,商旅不行何?此日阳气微弱,……扶助微气,成万物也。故《孝经谶》曰:‘夏至阴气始动,冬至阳气始萌’。《易》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

可见它先谶后经。《白虎通义》的宗教神学体系,直接出自谶纬。如讲社稷,见于《孝经·援神契》;讲五祀,见于《礼纬·含文嘉》;讲封禅,见于《孝经·钩命决》;而其核心则在论证君权神授说。它认为受命的帝王君主都是“圣人”,圣人都是“天”生的,所以每一个帝王的出世都有一系列神灵显示的预兆,帝王从诞生到登上皇帝的宝座都有不同凡响的神的启示和安排,这就是谶纬神学中的感生、异貌、受命、符瑞、封禅等一整套的神学仪范。所以说《白虎通义》中的神学体系和神学内容正是对谶纬神学的继承和肯定。

四、谶纬的辑佚和研究

谶纬秘魏晋以后屡遭禁绝,隋唐时已大量散失,《隋书·经籍志》著录谶纬尚有13部92种,到了新旧《唐书》仅存郑玄、宋均二家所注谶纬9部84种。到了宋末,马端临在《文献通考·经籍考》里唯存《易纬》8捉和《礼·含文嘉》一种,其余亡佚殆尽。所以到了元朝明朝才有人注意谶纬的选辑工作。到了清代辑佚书的工作就由六艺附庸,蔚为大国,成为古籍整理中的一项重要的工作。

明清两代关于谶纬的辑佚有十余家,而以明代孙瑴的《古微书》为最早的一部。孙瑴系湖南华容人,字子双,号贲居子,一号双甫。《古微书》共36卷,所辑谶纬共63种。其特点是,对于所辑的谶纬篇目大抵都有解题,只有极少数未加解说。最大的缺点是所辑谶纬文字均不注出处,使人难于稽考核实:其次是对纬书的概念及纬书的范围不太明确,因此把讲五行灾异的《洪范五行伟》也辑入《尚书纬》中。《古微书》是明清以来谶纬辑佚的第一部著作,《四库提要》对其评价校高。

清代乾隆时编纂《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中辑出《易纬》八种。《易纬八种》现有武英殿《聚珍版丛书》、《四库全书》和《古经解汇函》本。

清代谶纬的辑佚,主要有下列五种书:

殷元正《集纬》

只有抄本流传,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日本京都大学图书馆均藏有此书抄本。上海抄录不全。《集纬》所收共133种,在谶纬辑本中算是种类最多的。

赵在翰《七纬》38卷

其特点是恪遵《四库提要》之说,严格区分谶纬,不仅河洛杂谶一概摈弃,连《论语谶》也不收入。对各种纬书,均按篇目分别辑录,每条佚文均注明出处,各纬叙目于每一纬名皆解说其命名旨意,是极谨严的一部辑佚书。

黄奭《汉学堂丛书》(1934年江都朱长圻又据甘泉黄氏原版补刊印和行称《黄氏逸书考》)

也沿袭《四库提要》之说区别谶纬,所辑均注出处,并将《清河郡本纬书》采入。《清河郡本纬书》今不可见,唯赖此书存其遗文,尤其值得珍视。

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及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

马氏所辑谶纬详注出处,对每篇谶纬篇题有孙瑴解说者均加以援引,间亦自撰篇目叙录,较《古微书》已大胜一筹。王仁俊《续编》本马氏体例,加以续补,但精审不及马氏。

乔松年《纬捃》14卷在孙瑴《古微书》基础上重辑。所辑谶纬总共131种,所辑佚文每条均注明出处,意在补孙书之遗漏,纠孙氏之违失。

日本学者安居香山与中村璋八编辑《纬书集成》,于1964年印成油印本8册征询意见,经过加工修订,70年代以来,《重修纬书集成》正式出版。《重修纬书集成》是明清以来谶纬辑佚书的总结,也可以说是一部谶纬集大成的编纂。其特点是:(1)搜罗完备。它以《纬捃》为底本,参校了《说郛》、《古微书》、明杨乔岳《纬书》、林春溥《古书拾遗》、刘学宠《诸经纬遗》、殷元正《集纬》、赵在翰《七纬》、《玉函山房辑佚书》与《汉学堂丛书》等9种谶纬的辑佚书,并且还补充了中国、日本资料中为上列诸书所漏辑的谶纬佚文,可谓搜罗完备。(2)《重修纬书集成》对于所辑谶纬各条均注明“出典”,并作了些校核,于文字异同作了校勘记,载于各条之上便于参考。(3)《重修纬书集成》于每册末都有词目索引,便于检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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