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李弘的骑兵大军遇到了从平襄大营运粮西上的车队。
黑豹义从的假军侯檀奴慌慌张张地跑来拜见。檀奴是鲜卑人,长得高大粗壮,浓眉大眼,看上去非常彪悍。他和弧鼎、弃沉一样,都是鲜卑族野狼部落的士兵,是在葬月森林伏击战被俘之后投降李弘的。
李弘只看到他一个人,奇怪地问道:“子龙呢?弧鼎和弃沉呢?他们还在大营?”
“回禀大人,三位大人带着四百名战士已经赶往陇城了。”檀奴警觉地四下看看,小声说道。
“哦?”李弘惊讶地问道:“他不是带着你们押运粮草吗?怎么又跑到陇县去了?他想干什么?”
“赵大人回到大营后,立即安排斥候营的陈大人带着十几个斥候先到陇县打探情况,然后他就带着我们押运粮草西进了。但是当天下午他就和两位军侯就走了。临走时他说他到陇县救左司马,让我负责把粮食送到小牛山。”
李弘笑了起来。
“这个子龙,鬼点子还不少,不错,有胆子。”
檀奴悄悄说道:“陇县有马腾的两千骑兵,恐怕事情比较难办。”
李弘担忧地点点头,说道:“子龙他们几个胆子太大了。不过,以他们的武功,即使事情办不成,从容脱身还是可以的。”随即他看了一眼檀奴,笑道,“你也学学我们汉人讲话,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口鲜卑话。汉人的话很难学吗?”
檀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很难学。”
李弘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难也要学,难道你还想回鲜卑吗?过一段时间不打仗了,我们回到幽州,你可以找个汉人女子做夫人嘛。”
檀奴高兴地连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大人的赏赐。”
李弘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伸手打了檀奴一下,笑道:“不化钱的事应承的这么快。好了,我要回大营了。你把粮草送到后立即赶回来,我们要到翼城去。”
“是。”檀奴眉开眼笑的大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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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李弘带着骑兵部队赶到了平襄大营。上午,赵云带着黑豹义从回来了。
李弘闻讯,匆忙迎了出去。
“兄弟们可有死伤?”李弘望着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的赵云,急切地问道。
“无一死伤。”赵云勉强笑道,“我们救回了左司马,抢了凉州的库房,杀了马腾的两百铁骑,还带回来了程球。”
“左司马怎么样?”
“只是皮肉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李弘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捶了赵云一拳,赞道:“干得不错。”随即对站在赵云后边的弧鼎,弃沉,陈鸣说道,“大家都干得不错。不要亏待了兄弟们,要重重犒赏。”
“大人,这件事……”陈鸣上前一步,小声说道,“估计瞒不了多久,就要闹得很大。”
“你说说。”李弘笑道。
“我们在路上问了程球,他查搜我们的军营,的确有太尉大人的手令。”陈鸣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所以,我们偷偷地杀进陇县,又是救人又是抢库房,还跑到子秀山军营杀了马腾的两百铁骑,这事情好象做得有点过火了。”
赵云,弧鼎,弃沉都低下头,不敢面对李弘。
李弘大笑。
“这算什么,我本来准备带着一万铁骑杀进陇县的,你们这算什么?”
赵云四人吃惊地望着李弘。
“不相信吗?我要不是看到子龙的书信,我会这么快回大营?”李弘杀气腾腾地说道,“惹我?找死。”
赵云四人顿时如负释重,一个个喜笑颜开了。
“我还以为你们四个人胆子够大的,原来不过如此。”李弘指着四个人调侃道。赵云和陈鸣几人尴尬地笑了。
“大人,如果此事太尉或者陛下追究起来……”陈鸣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李弘望了他们一眼,笑笑,想了一下,说道:“我给你们说说这事。有些事还有你们去办,所以还是给你们解释清楚得好。”
“程球查搜军营的事情是一件小事,程球自己也是个小人物,所以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件大事,还有个大人物。”李弘冷冷地说道,“有人想借机陷害我,但我一没有钱财二没有家世三没有权势,陷害我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把我赶出西凉。但为什么有人要把我赶出西凉呢?因为我把西凉叛军快打完了,西凉马上就要安定了,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赵云和陈鸣恍然大悟。弧鼎和弃沉有些糊涂,他们对大汉朝的事情毕竟没有什么了解。
“太尉大人和陛下都想把西凉的战事早点结束,因为国库没钱供应我们打仗了。国库没钱的事是傅大人说的,肯定不会错。所以这件事的背后主谋十有八九都有朝中那帮奸佞小人,只有他们才会做出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国家兴亡的事来。”
“对付小人用小人的办法。”李弘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如何反戈一击呢?现在有办法了。”
“你们救出了左司马,还附带做了一些强盗的事,要想不被追究,只有一个办法……”李弘停顿了一下,看看众人期待的目光,笑道,“证明程球是贪官就行了。”
赵云微笑点头。
陈鸣兴奋地说道:“大人这一招连推带打,非常高明。我们严刑拷打程球,查抄他的家财,找到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这样一来,我们不但可以推卸责任,还可以任意栽赃陷害,说不定我们还能找他背后靠山的把柄,哈哈……”
“我听西凉的几个将领说,程球在西凉横行霸道二十多年,家里的钱多得都发霉。”李弘笑道,“你们把他的骨头都要榨出来,知道吗?这次你们抓到程球,功劳非常大,回头我一定重重赏赐你们。”
四个人赶忙道谢。
李弘接着说道:“你们突袭陇城和子秀山军营的事估计瞒不了多久,所以这件事你们要抓紧时间办。子龙,我把黑豹义从全部留给你。另外,你立即派人赶到牧苑,命令郑信,颜良,燕无畏,铁钺,文丑带着各自的亲卫屯立即赶回来。”
“这件事由郑大人和左司马全权负责。”
“还有,程球的财产估计非常多,长安,三辅,凉州也许都有,因此我们肯定没有时间核实,所以你们只要找到地方,不管是钱帛绢缯还是房屋土地,坞堡酒楼,统统地查抄没收。”
赵云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只要找到证据就行了?我们这样做,完全违背了大汉律,我们不是官府,没有权利查没财产。如果大人一定要这么做,是不是先要征求太尉大人的同意?”
李弘摇摇手,笑道:“你们说程球查搜大营,身上的确带着太尉大人的手令,那说明程球背后的势力太大,太尉大人也惹不起。太尉大人在西凉战局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宁愿得罪我,也要给程球查搜大营的手令,可想而知程球背后都是些什么人。所以我们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不但不会同意,说不定还把我们抓了起来。”
“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们没有退路了。与其束手待毙,死路一条,不如趁着我手上还有兵符,还持节在身,还有几万部队,大家奋起反击,找一条活路。只要我们手上捉着真凭实据,即使违反了大汉律,最多不过罢职而已,怕什么?”李弘看了几人一眼,说道,“我们本来就是贫贱庶民,大不了我和弧鼎他们回边塞牧马,你们回冀州耕地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番话说得赵云,陈鸣,弧鼎,弃沉豪气顿生,四人躬身施礼,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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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羊抱着一卷竹简,急匆匆走进张温的书房。
“大人,陇城前天夜里被人袭击了,子秀山军营也给袭击了。”
张温从案几上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一眼略微气喘的桑羊,说道:“就这事?”
桑羊点点头。
“西凉战事频繁,秩序混乱,盗匪横行,各地城池坞堡被散兵悍匪袭击多了,这有什么稀奇?”张温一边对身边的小案几指指,示意桑羊坐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耿大人连自己的郡治都守护不好,他还能干什么?”
桑羊郑重地说道:“盗匪实力非常强悍。他们先是杀死了十八名守城士兵夺下了陇城的西城门,然后将凉州府库洗劫一空,二十八个库房守卫全部被杀。凉州大狱也被劫,三十二个守卫死于非命。子秀山军营里,马腾的铁骑战士被杀死了两百多。”
张温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听说二百个骑兵被杀,他才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桑羊。
“这帮人从大狱里劫走了李中郎的行军司马左彦,在子秀山军营里掳走了程球,所以耿大人说是李中郎派人干的。”
张温神情有点惊愣,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天,耿大人和程大人拿着侯爷的书信,死活缠着我给他们一个手令。我当时就警告过他们,这种人惹不得,杀人成性的,而且他脑子曾经被打坏过,有点白痴,一旦惹火烧身,事情就麻烦了。哈哈……”
桑羊看到张温心灾乐祸的样子,忍俊不禁,失声笑道:“这下子,几个侯爷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他们如何收场。”
两个人在书房内笑了又笑。
“给耿大人回封书信,告诉他,没有确实证据,胡乱诬陷李中郎,这是犯法的。一旦被御史大人知道,上书弹劾他,他可要丢官下狱。”张温笑道,“这些人真是蠢蛋。李中郎在西凉战场上连战连捷,甚为天子恩宠,这个时候去捋他虎须,不是自找没趣嘛。”
“哦?”桑羊奇怪地问道,“大人怎么知道天子恩宠李中郎?”
“盖大人在书信中说的。陛下给他的手诏中最近频繁提到李中郎,字里行间甚为看重。这个豹子将来前途无量啊。”
桑羊淡淡一笑,说道:“他出身低贱,没有学问,这是有目共睹,人所皆知的事,虽然他屡立奇功,军功卓著,但若想仅靠军功和陛下的恩宠就平能步青云,非常困难。这毕竟不是乱世,不是本朝初期,靠军功就可以说话的年代啊。”
张温莞然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大人,董将军被围在望垣城以北的渭水河边已经好几天了,粮草越来越少,情况危急。大人是不是亲自下书,劝促李中郎急速率部支援。”
“边章和韩遂的叛军遭到重创,很快就要西渡黄河,逃入羌地。六月惊雷和他的羌胡联军只要接到消息,立即就会撤退,所以董卓没有什么危险,他的事,让他自己去解决。他不是很有能耐嘛?让他自己想办法。”张温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很不屑地说道,“一个在边疆打了几十年仗的人,打叛军打了两年才在落凤岭小赢了一场,你看他吹得,恨不得让整个洛阳都知道。唉……“张温叹了一口气,“只要这种人还在西凉,边郡就不会安宁。”
桑羊深表同感地点点头。
“你再看看李中郎,一战歼敌五万,一战救援及时帮助周将军歼敌四万,西凉叛军举手之间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如果去年把他征调过来,估计西凉战事早就平定了,我何苦到现在还在这里苦苦支撑。”
张温又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地说道:“部队的所有开支大概还能支撑十几天,现在我一天两封急奏,头发都急白了,但陛下至今没有答复,既没有说同意我们招抚叛军,也没有说不同意,唉……”
这时陶谦抱着几卷文书走了进来。
“大人,周将军和李中郎快马急书,要求立即撤军,大军的粮草已经接应不上了。”
张温急忙说道,“耿大人筹措的粮草还没有送过去?”
陶谦摇摇头,十分不满地说道,“刺史府的长史程球不但没有把粮草送过去,还带着你的手令公开查搜大营,扣押左司马,鞭打护营士兵,这个战还打不打了?”
桑羊赶忙站起来劝道:“恭祖兄,大人有大人的难处。这个战不是打赢了嘛。”
“那是李中郎动作快,才能配合周将军一战而定。如果拖上两天,李中郎知道了大人下令查搜他的大营,扣押他的司马,鞭打他的侍从,这战还怎么打?大人,你这是把大汉国的命运和几万士卒的性命当儿戏,为了你的一点点私利,你竟然屈从于奸阉的淫威,甘愿冤屈忠心为国的将士们。”陶谦越说越激动,奋力把手上的几卷竹简扔到地上,大声说道:“大人是我大汉朝的太尉,位居三公之首,竟然也做这种为人不齿的事……”陶谦怒睁着双目,不停地摇着头,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温面无表情,低首垂目,好象睡着了一样。
“呸!”陶谦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桑羊也不敢喊他,望着他桀骜不驯的背影,摇头苦笑。他俯身捡起陶谦丢在地上的文书。
张温摇摇头,无奈地说道:“这个恭祖,年纪一大把了,说翻脸就翻脸,都是几十年的朋友了,说起来我还是他的老师,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给。这个样子,怎么做官嘛。”
“对了,你看看李中郎的文书,都写了什么。恭祖说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个程球,不送粮食就算了,还抓什么人,打什么人,我看他是不是找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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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带着骑兵大军赶到翼城。傅燮和皇甫鸿出城迎接。
皇甫鸿字坚寿,是皇甫嵩的长子,文武双全,学识不凡。他中等身材,结实的身板,红红的脸膛,相貌英武,非常象草原上的勇士,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精通音律的人。
徐荣给李弘做介绍时,特意说到韩遂和皇甫鸿非常交好,两人过去经常在一起切磋棋艺,讨论乐曲,彼此都视对方为知己。皇甫鸿听到徐荣说这些事的时候,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面显得意之色。
李弘赶忙和他寒暄一番,然后对傅燮说道:“我们在城外歇息一夜,明天大军开拔射虎故,切断敌人的退路。部队缺乏粮草,不知道太守大人可能帮我们解决一点?”
傅燮笑道:“你们来得太快,我们一时没有准备那么多。你们到达射虎谷之后,我再把粮草陆续给你送过去。”
随即几人商议援救董卓的办法。
皇甫鸿的部队在突围过程中损失大半,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现在援军只有李弘的一万骑兵,实力无法和三万羌胡相比,所以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好办法,最后还是决定采取威胁羌胡后路,逼迫羌胡撤退的办法。但是他们不知道董卓部队的粮草还剩下多少,到底能坚持几天。
李弘随即想了个主意。他命人赶到小牛山,在俘虏里找几个认识羌胡首领的叛军将士,然后把他们带回来,让他们到羌胡大营报信。如果敌人当机立断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撤退。
夜里,李弘和傅燮秉烛长谈。
“大人,你说的事,都灵验了。”李弘笑道,“朝中的确有人想把我赶出西凉。”
傅燮神色微变,低声说道:“你说说。”
李弘随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傅燮说了一遍。
“程球?”傅燮喃喃自语道,“这可是西凉的头号毒瘤,他为恶西凉几十年,坏事做尽,骄横跋扈,没有人能够治得了他。”他怀疑地看了一眼李弘,“你行吗?”
李弘诧异地问道:“他不就是有几个阉竖在背后撑腰吗?怎么不行?我正派人在严刑拷打他,我要程球连骨头都给我吐出来。”
傅燮脸色大变,小声说道:“你没在西凉待过,不知道他的狡猾,也不清楚他的后台有多硬,更不清楚他牵连的都是些什么人,所以你轻视他很正常。程球贪赃枉法,谁都知道,但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消遥自在吗?”
李弘笑着摇摇头,饶有兴趣地听着。
“就是因为抓了他,牵扯面太大,牵扯的官吏太多,谁都没有办法查下去。”傅燮苦笑道,“只要他在西凉消失几天,洛阳就会知道,随即就有人来保护他,甚至连圣旨都有,所以你还没有撬开他的嘴,他就没事了。”
“这么厉害。”李弘震骇道,“我立即派人回大营,把他转移到山里去。”
傅燮摇摇手,郑重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动他?”
“因为他和他背后的势力要置我于死地。既然没有活路了,大家拼一拼,看谁能保住小命。你要知道,我手下有三四万人,和我休戚相关,我死了他们也好不了哪去,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他们。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太贪财了,贪到最后竟然连国家的安危兴亡都不管了。这种人不杀杀谁?”
“你有办法吗?”傅燮严厉地质问道,“做事一点都不考虑周详。程球要是不招怎么办?他招供的东西都是假的怎么办?牵扯到其他官员怎么办?牵扯到门阀士族怎么办?牵扯到皇亲国戚怎么办?阉党们要是联名弹劾你滥用职权怎么办?当地官府要是上书告你拥兵自重,违法乱纪怎么办?事情闹大了,皇上要你把案子移交给廷尉府审理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因为你,太尉大人,太尉大人的门生故吏,所有和太尉大人相交友好的朋友都要受到牵连,包括我,京城里的刘尚书。早知道你惹出这么大的祸,那天夜里我就不和你说这些事了。”傅燮非常懊悔地说道。
李弘听得有点头晕,赶忙冲着傅燮连连摇手,“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说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你是找死啊。”傅燮恨恨地骂道,“西凉平叛尚未结束,你又捅出这么大一个马蜂窝,西凉很快要山崩地裂了。太尉大人要是知道了,恐怕哭都哭不出来。”
无知者无畏。李弘不清楚这里的厉害关系,心里无所谓,反倒认为傅燮太胆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