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勋拧着眉头稍稍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程球是个铁砣子,罪大恶极,打死他也不会说的。我估计是老边故意告诉他的。这个老边非常狡猾,他大概了解到李中郎是个白痴,但有一副侠肝义胆,所以故意留下这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刺激李中郎。没想到李中郎真的上当了。”
此时盖勋心里把傅燮都恨死了。南容啦,你也做得太过分了,连青坞你都敢叫李中郎打。假如里面一无所有,岂不把大家统统害死了。
张温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元固说笑了。”
此时陶谦和桑羊都已经坐到一旁奋笔疾书了。
陶谦猛然抬头,惊呼道:“大人,糟了……”
大家吃了一惊,都望着他。
“密奏需要李中郎的印鉴。”陶谦说道,“但是,现在……”
张温神情一松,笑道:“小事,我立即吩咐下面雕刻个假的。你快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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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郦被张温喊进了书房。
“你立即起程回洛阳。雍县距离洛阳一千里,你最迟明天晚上要赶到。”
“这封给陛下的密奏,还有这几封密信,都关系到我,你父亲,还有朝中一些大臣以及被赦清流党人的性命。你回去后,把这些东西交给你父亲,再让你父亲把这封密奏转交给尚书刘虞刘大人。你不要在洛阳停留,立即回来,知道吗?”
皇甫郦点点头。
“进洛阳的时候要伪装一下,不要让熟人看见。”盖勋嘱咐道,“事关重大,务必小心。”
皇甫郦急忙告辞,带着两个侍从飞奔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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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勋告辞离去。张温亲自送他走出书房。
“大人,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太过忧虑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温笑笑,忧郁地说道:“我个人性命算什么?我是怕因此而再起党锢之祸,涂炭生灵啊。”
“前年,因为黄巾叛乱,陛下征皇甫嵩率军平叛。皇甫嵩趁机上书劝谏皇上解禁党人。其后太尉杨赐大人,司徒袁隗大人,司空张济大人联合群臣同时上书劝谏。”
“天子考虑再三,想到如果不解决党人问题,一旦流落各地的党人和叛军互相勾结,共同造反,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于是天子同意大赦党人,准许流放者返回故里。至此,党锢问题才算稍稍解决,虽然天子严禁党人为官,但好歹他们可以回家了。”
“当时中常侍们考虑到天下大乱,需要一帮人带兵打仗,恢复国力,所以也就没有横加阻拦。”
“但现在不一样了,奸阉们已经没有什么忌惮了。如果再起党锢,我们的性命不但没有了,还要带累一大批无辜的人啊。”
盖勋冷笑一声,说道:“现在是不一样了。黄巾蚁贼虽然平定了,但还没有灭绝,还在各地此起彼伏。西凉叛军至今还在黄河以北逍遥自在。尤其不一样的是,皇上长大了。他现在不在年轻了,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这一点,太尉大人可曾想到过。”
张温遽然一惊。
盖勋继续说道:“延熹五年(162年),皇甫规平羌有功,因为宦官徐璜,左悺向其敲榨财物不成,于是诬陷皇甫规侵吞军饷,结果他被判服刑苦役。后来太学生张凤纠集三百余名士子到宫廷上书,为皇甫规鸣冤叫屈,皇甫规才得以赦免。但你看看他的侄子皇甫嵩。皇甫嵩去年也被赵忠,张让诬陷,但天子不过收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而已。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张温沉思不语,陪着盖勋缓缓而行。
“过去皇上太小,诸宦把持朝政,以至于朝纲失常。”
“当年,天子刚立时,年仅十二岁,窦太后监国。那个时候宦官的权势大,腐朽荒淫。中常侍侯览、曹节、王甫等人与天子乳母及诸女尚书,相互奸姘,秽乱宫廷,操弄国柄。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准备谋诛宦官,不料事泄被杀,连带窦太后都被禁冷宫。至此,宦官们开始有恃无恐,祸国殃民。”
“天子十三岁的时候,中常侍侯览指使奸人诬告山阳郡东部督邮张俭结党图危社稷,造成本朝的党锢之祸再起。熹平五年(176年),天子二十岁,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曹鸾的上书本是好意,哪知皇上受奸阉所惑,不辨是非,反将曹鸾拘死狱中。既而下诏州郡,查核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五属之内的亲友,凡在任为官者,全部免官禁锢。这次奸宦给我们的打击最大,惩治也极度残酷。自此以后,士人忌口,万马齐喑。”
“自从奸阉把持朝政以来,天子形同虚设。奸阉一方面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强敢豪夺,一方面把持官吏选拔大权,滥用亲朋,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民间有流传说:‘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可知在奸阉们的把持下选拔出来的官吏都是何等的昏庸。他们朋党为奸,横征暴敛,倒行逆施,祸国殃民,弄得大汉国民生凋敝,饿殍(读piao)遍野,田野空,朝廷空,国库空,终至于民怨沸腾,官逼民反。”
“黄巾叛乱,西凉叛乱,终于惊醒了天子。”
“今年天子已经三十岁了,他什么都知道。过去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他都非常清楚。太尉大人一直高居朝堂之上,难道看不出来?”
张温面无表情,没有做声。
盖勋也不再说话,陪着他缓步而行。
“元固,你说我们这次胜算大吗?”张温小声问道。
盖勋微微一笑,说道:“我刚才说许多,就是想提醒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皇上已经知道了党锢之祸的根由是什么,后果是什么,所以他绝对不会再起党锢之念。”
“但是,你想让皇上远离奸宦,信任外戚,信任党人,信任我们这些官僚士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温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谁都不信任。”盖勋笑道,“任何一方把持朝政,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皇上现在谁都不相信。”
张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大人大概认为皇上对我很信任,是吗?”盖勋不待张温做出表示,自嘲地笑笑,说道:“其实皇上以手诏与京外大臣保持联系的不是我一个,所以,这根本不能代表皇上信任我。”
“我不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但我想这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关。他既然谁都不信任,只有四处征询意见了,最后综合比较之后,挑选一个自己认为最合适的下旨。”
盖勋看着张温稍稍变色的脸,笑道:“皇上有皇上的难处,有皇上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不好揣测。他虽然舍不得自己掏钱填补国库,但他的确是想平定西凉。因为西凉平定了,对他而言,就有更多的收入,所以他那句让西凉人自己掏钱的话非常可信。因此,他现在既不会偏袒我们,也不会支持那帮奸阉,我们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彻底解决一下我们和奸阉之间几十年的恩怨,也把西凉几十年的陈年旧帐清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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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盖勋离去之后,张温没有走回书房,而是独自一人在院内漫无目的的来回走着。
“大人,我看盖大人没有说实话。”桑羊轻轻走过来,小声说道,“盖大人在西凉以刚直忠烈闻名,他和西凉的贪官一向誓不两立,应该知道这些证据的来源。”
“是南容。”张温笑道,“一定是南容给豹子的。西凉士子十几年来,为了揭发西凉的贪官污吏,前赴后继死了不少人。他们的勇气和正气令人钦佩。这次他们终于得逞了。这个傻乎乎的豹子啊。”张温一个劲地摇着头,脸上显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桑羊并没有对张温的话感到惊讶,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这么估猜的,但不能说。
“李中郎蒙昧无知,胆大妄为,这么干下去,迟早都会死于非命。”桑羊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以为这里是大草原,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唉……一个蛮子。”
张温微笑不语。
“他做得好。如果此次治贪成功,可以解决几个大问题。首先就是大军今后几个月的军费问题解决了,其次就是重重打击了西凉的贪官,对西凉将来的稳定大有好处,第三嘛,就是帮了皇帝一个忙……”
“大人……”
张温伸手阻止了桑羊的话,小声说道:“西凉的吏治腐败,贪污横行,我们都知道和朝中奸阉有关,但一直没有证据。如果这次我们找到确凿证据,对奸阉们来说,又是一次巨大的打击,皇上会更加不信任他们。奸阉们和他们的门生故吏为了脱罪和重新获得皇帝的欢心,必定要重金贿赂陛下。陛下这次赚发了。西凉的叛乱平定了,西凉的贪官整治了,西凉的赃款赃物上缴国库了,陛下的万金堂装满了钱财,我们也趁机打击了奸阉的嚣张气焰。都是好事啊。”
桑羊看到张温行若无事的样子,忐忑不安地问道:“大人,你有信心了?”
“我想通了几个问题,所以我对李中郎还是有信心的。”张温笑道。
桑羊恭立一旁,默然不语。
“这件事是李中郎引出来的,就由他一直追查吧,我们太尉府不要插手。”
“他?”桑羊吃惊地说道,“他能对付得了这些人?大人……”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放手让他干。是死是活,都已经无所谓了。干好了,我们都受益。干得不好,我看这个豹子也会拼个你死我活,不会让谁讨了好的。”张温笑道,“明天,你去一趟射虎谷,和李中郎谈谈这事,把我的态度表明一下,叫他既要把羌胡赶走以解董将军之围,也要把西凉肃贪的事情办好,把西凉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收集好,最重要的是,把查搜的赃款立即搬一部分到大营来,我这里急需用。”
桑羊忍不住笑了。
张温继续说道:“你立即再写个奏章,以我的名义推荐李中郎全权负责西凉肃贪的事。这封奏章连同我写给陛下的急奏,今天夜里一起用八百里快骑送出。”
“大人,你不是说要给皇甫郦腾出半天时间吗?怎么又改了?明天早上送去出不行吗?”
张温叹了一口气,说道:“到了明天,谁知道西凉会给这只豹子咬成什么样子,还是快一点吧。”
桑羊点点头,举步欲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大人,你刚才说奸阉又一次受到打击,难道……”
张温迟疑了一下,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要严守秘密,不要自找祸患。”
“前年,豫州刺史王允击败黄巾军,缴获了一封张让府上总管给黄巾蚁贼的书信,书信里说张让收到了蚁贼贿赂的钱财后,已经答应帮忙。至于帮什么忙就不知道了。王允把这封书信上呈了天子,举报揭发张让。天子怒责张让,张让百般抵赖,说是府内总管瞒着自己干的。后来张让悄悄送了皇上几千万钱,把这事了了。天子收了张让的好处,也就没有追究。张让随即借事把王允下了大狱,交由廷尉府审理。老太尉杨赐是王允的老师,他出面延请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还有我,联名上奏,才把王允保了出来。”
“陛下从那次事情之后,对张让,赵忠等一帮中常侍的信任度大大降低,最明显的就是他开始主动招询大臣,时常与外放大臣手诏联系。宫中的中常侍自那次事情后,也稍稍有点收敛。如果我们这次能找到中常侍们侵吞西凉军资的证据,那对他们的打击肯定犹胜于前。”
桑羊听完之后,担心地说道:“大人,如此说来,此事不论成功与否,宫中的中常侍都不会遭到皇上的惩罚。那么,大人将来回到洛阳……”
张温淡然一笑,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