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年5月。
五月。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桑乾河的河水清澈冰凉,在春风轻轻的拂吹下,一路欢快地歌唱着向东南方向流去。两岸的大树和堤上的草地已经披上了嫩绿的外衣,显得生机盎然,美丽宜人。
拓跋部落的骑兵排成三个纵队,正在涉水过河,赶往上谷郡的郡治所在沮阳。
拓跋锋缓缓下马,神态安祥地走到河边,举目四望。
自从上个月联合乌丸豪帅提脱出兵攻打大汉国以来,部队的进攻一直非常顺利。两族联军在护乌丸校尉的治所广宁城击败了护乌丸校尉箕稠的部队,占据了广宁城。
提脱率领乌丸大军一直追赶箕稠,将他赶进了居庸城。随后他的部队分成两路,以一部佯装主力,陈兵于沮阳,牵制沮阳守军。而主力却对居庸城的西关发起猛攻。
拓跋部落的部队在豪帅拓跋韬,拓跋晦的率领下,顺着仇水而下,一路攻占代郡的马城,桑干,上谷郡的下洛,潘县,围住了涿鹿城。
就在上谷战场节节胜利之际,却从渔阳传来不好的消息。慕容风的部队在渔阳城下遭到惨败,已经失利退回广平城。部队的首领慕容绩和慕容侵两位大人在撤退途中遭到汉军伏击,全军覆没,当场战死。
拓跋锋随即投入主力,猛攻涿鹿城。城中的军民在县令展岱的带领下,誓死坚守城池八日,直至全部战死。涿鹿城随即失守。
拓跋锋十分佩服慕容风的手段,谈笑间杀入于无形之中。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渔阳失利的后果,令人扼腕叹惜的不是几千人的伤亡,而是慕容风利用这场战争轻而易举的就消灭了金雕和黑雕部落,重新将分裂的慕容部落统一了起来,并且基本上把中部鲜卑的反对力量彻底拔除。现在中部鲜卑只剩下慕容风一个人的声音,中部鲜卑的所有部落都控制在他的手里,不但实力剧增,而且对弹汉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和连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对中部和东部鲜卑指手画脚,为所欲为了。
东部鲜卑在卢龙塞失利之后,实力大减,已经失去了和慕容风抗衡的本钱。弥加和阙机等人非常聪明的立即就和慕容风结成了联盟,以慕容风马首是瞻,完全忘记了自己所统率的部落应该对弹汉山表示效忠而不是野心勃勃的慕容风。慕容风鼓动鲜卑人发动战争,自己却趁机利用战争铲除异己,在中东部鲜卑建立起牢固的联盟,重新拥有庞大的势力,他想干什么?难道他想自己做鲜卑人的大王?
拓跋部落在去年帮助和连肃清弹汉山的奸佞,取代红日部落掌控了西部鲜卑的大权之后,势力急剧膨胀。拓跋锋是一个非常狂热的人,对权利财富疆土都非常狂热。这次他应慕容风之邀共同出兵入侵大汉国,实施东西两路夹攻,态度非常积极。
他当然不会听从慕容风的计划,让自己的部队在上谷郡方向实施佯攻,牵制大汉国的兵力。他想占据上谷郡。
他有雄心壮志,他想和檀石槐一样,开拓疆土,带领拓跋部落的人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成立自己的国家。上谷郡这个方向本来是中部鲜卑和弹汉山的势力范围。如果这次趁机会一举拿下上谷郡,自己的势力也就扩充到了弹汉山王庭和慕容风的家门口,可以直接对他们造成威胁。另外,上谷郡疆域辽阔,物产丰美,可以给拓跋部落带来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巨大财富,这才是一个部落兴衰成败的关键,也是拓跋锋一心想夺取上谷郡的真正目的。
涿鹿郡的顽强抵抗,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下洛城,潘县的百姓听说鲜卑人来了,闻风而逃。虽然攻城时也遇到一些抵抗,但完全没有什么威胁。原先以为涿鹿城也会一蹴而就,没想到却碰上了异乎寻常的阻力。拓跋锋的主要目的是想夺取沮阳,占据整个上谷郡。所以他没有把主力全部投上去,造成部队在涿鹿城下耽搁了许多天。
围攻居庸城西关的提脱天天派人催促,希望他尽早结束涿鹿城的战斗,赶赴沮阳战场。他的部队在西关,为了起到牵制作用,连续攻城,已经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拓跋锋不为所动,为了减少自己的攻城损失,也为了消耗乌丸人的实力,他按部就班的围城,攻击,意图逐步挤跨涿鹿城守军的意志,消耗他们的体力和给养。直到斥候回报太行山方向发现了大汉国援军的消息,他才投上主力,以半天时间拿下了涿鹿。涿鹿城内的百姓早就撤离,留下坚守城池的军队和百姓誓死不降。他们浴血奋战,直到全部战死。
拓跋锋随即留下拓跋韬部守在涿鹿,总领下洛,潘县,涿鹿三城人马。在攻打沮阳期间,拓跋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好主力部队的侧翼,保证从马城,广宁方向运来的补给畅通无阻,从上谷各地掳掠的财货安全运回部落。
至于来援的汉军,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令他非常担心的是乌丸人。
上谷乌丸有九千余部落,是当今乌丸族实力最雄厚的一支。他们主要居住在白山黑水之间,以黑翎王难楼为大首领。上谷乌丸和汉人关系一直非常好,曾经数次出兵帮助汉人攻打匈奴人和鲜卑人。汉庭也没有亏待过他们,对他们赏赐颇丰,首领封王,遣公主和亲,在上谷开市。几十年来,彼此相处融洽。
现在的黑翎王难楼在北疆胡族中德高望重,威信极高。他自身就是个名震大漠的勇士,武功高强,手下大小首领上千,军队数万,其实力在北疆首屈一指。他还是是一个处世圆滑变通,外交手腕极其高超的部落大首领。无论是已经死去的鲜卑大王檀石槐,还是匈奴大单于羌渠,更不要说大汉国的皇帝,都是他的朋友,谁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他。
此次出兵入侵大汉,慕容风就亲自到飞鹰原拜访了难楼,向他告明此事,并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已经六十好几的难楼,依旧一头黑发,精神矍铄。他望着年纪比自己小,头发却已经花白的慕容风,摇头苦笑道:“你小子殚精竭虑,一心想占据大汉人的国土,害得无数的人血染沙场,抛尸荒野,迟早要遭到报应。自古以来,凡是无端引发战祸,欠下累累血债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象你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早晚要死于非命。”
“我母亲是大汉的公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要我出兵相助,绝对不可能。你无非想叫我袖手旁观而已。好,我答应你。冲着几十年的交情,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但我要告诫你一句话,这句话我曾经也对檀石槐说过。”
“匈奴人和大汉国互相打了几百年,匈奴人得到了什么?匈奴人最强盛的时候曾经有二十多万铁骑,但他们现在占据了大汉国一寸土地吗?”
“一寸都没有。”
“大汉国依旧雄视天下,无人可撼。反观匈奴人,南北风裂,已经没落。南匈奴人俯首称臣,依附大汉,得以进入大汉领土苟延残喘,繁衍生息。北匈奴人呢?先是被大汉人远驱数千里,接着又被你们赶尽杀绝。余众西逃,远离故土,不知何踪。”
“你难道就不能从匈奴人身上看到些什么吗?”
慕容风傲然一笑,一言不发,告辞离去。
拓跋锋听说之后,更是嗤之以鼻。“匈奴人是什么玩意,能和我们鲜卑人相提并论。难楼老了,没有胆量了。”
上谷郡的乌丸人还有两大势力。一个是难楼的侄子提脱,他的石鹫部落居住在白山的西麓,和弹汉山的关系非常好。难楼不喜欢他和鲜卑人走得太近,常常斥责他。提脱也是一方豪雄,和许多胡人首领一样,骨子里都瞧不起汉人,时时刻刻都在盘算着掳掠汉人的财富。他对难楼的亲汉政策非常不满,要不是畏惧难楼的实力,他早就挥军南下了。此次他被拓跋锋说动,知道背后有鲜卑大王和连撑腰,而且面对唾手可得的财物,胆气立即就大了。他瞒着难楼,和拓跋锋一拍及和,联军出击。
还有一股势力是居住在上谷郡桑乾河附近的白鹿部落,其部落首领叫鹿破风。他是难楼最看重的侄子,难楼一直想培养他做上谷乌丸族的新一带黑翎王。但鹿破风似乎根本看不上这个什么部落王,很少到飞鹰原去拜见难楼。他武功在乌丸族里无人可敌,号称乌丸第一高手。曾经有一百多名乌丸勇士不服气,从各地主动跑到桑乾河找他比试,均遭败绩,一时间轰动北疆。
这支乌丸部落在汉人的帮助下,虽然有一部分人还在坚持从事放牧业,但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从事耕种和养蚕业,收入和生活水平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们不但和汉人杂居,而且还互相通婚,模仿汉人的生活习惯,学习汉人的文化语言,彼此之间关系融洽。这个区域已经成了胡人和汉人和平相处,共同生活的典范。许多小部落和败亡的部落族众纷纷长途跋涉赶到这里,加入白鹿部落,寻求一份稳定和可以维持生计的生活。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白鹿部落成了所有仇视汉人的胡族人都想铲除的敌人。在他们的眼里,白鹿部落的人背离了胡人的祖志,忘记了世世代代的仇恨,为了安逸富足的生活而出卖了自己的祖宗,自己的兄弟,甚至于自己的民族,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叛徒。
拓跋锋动用了拓跋韬,拓跋晦两个豪帅,一万铁骑,准备袭击居住在桑乾河附近的白鹿部落,将他们一举击毙,彻底从地面上抹去。然而他的计划落空了。他的部队除了烧掉一些草屋外,一个人都没有杀死。整个桑乾河附近的乌丸人,汉人,统统的消失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了。
拓跋锋非常生气。一定是黑翎王难楼在第一时间通知了白鹿部落的鹿破风,让他非常从容的组织部落人马全部撤离了。他恨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要报复难楼。
“大人,提脱大帅派来的信使来了,您要不要见他?”
拓跋锋回过头来,对着拓跋晦说道:“不见了,你叫他回去告诉提脱,明天早上我们在沮阳城下会合。”
拓跋晦中等身材,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庞,一把浓须,一双眼睛总是隐隐约约射出几丝戒备之色,看上去就是一个稳重心细的人。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眉头微皱,似乎有话要说。
拓跋锋再次回头,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拓跋晦。拓跋锋是个典型的北方人,身形高达威猛,虎背熊腰,一张紫黑色的脸上却出人意外地透出一股儒雅之气,稍稍掩盖了他眼睛内的暴戾和猜忌。
“有事吗?”
“据斥候回报,鹿破风的部队在承山一带出现,被拓跋韬的部队击败逃进了太行山。小帅页石在黄獐山围住了鹿破风的家人。”
“哦。”拓跋锋高兴起来,“抓住了吗?听说鹿破风有三个汉人妻子,容貌都很漂亮,可都抓住了?”
拓跋晦胆怯地望了一样拓跋锋喜笑颜开的面容,低声说道:“汉人的援军突然出现,把他们全部救走了。”
拓跋锋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这么点事都办不好。页石呢?”
“页石的部队被汉军包围,已经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拓跋韬赶去时,汉人早就跑了。”
拓跋锋十几天以来,头一次听说自己的部队受挫,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他强压住怒火,闷声问道:“损失了多少人?”
“六百多人。”
“知道汉军的头领是谁吗?”
“豹子。”
拓跋锋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又是豹子。似乎这个豹子自从离开慕容风以来,就成了拓跋部落的梦魇。先是自己的儿子死了,接着自己的兄弟拓跋柬死了,再接着豪帅拓跋鸿死了,而且每一次拓跋部落的人都被他杀的狼狈不堪。
拓跋锋笑了起来。拓跋晦吃了一惊,诧异地望着拓跋锋。
“大人……”
“好,好,好。”拓跋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们原来以为幽州刺史刘虞在熊霸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即使公孙瓒的辽东援军赶到了渔阳,他的部队在人数实力上依旧处于下风,不会抽调援军赶到上谷战场。现在看来我们错了。刘虞很可能已经看出来我军的意图,目的不是渔阳,而是上谷的沮阳,所以他在渔阳战场形势很不好的情况下,依旧派出援军。”
“豹子带来了多少人?”
“不清楚。我们的斥候没有找到他们。不过据估计,应该在两三千人之间。如果部队人数多,很容易暴露形迹的,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拓跋锋神色冷峻地望着河面。部队正在渡河,吵吵嚷嚷的,非常热闹。
“如果鹿破风和豹子的部队会合,他们就有四五千人,这比我们留在涿鹿的部队多。拓跋韬一部三千人已经损失了六百人,人数上我们处于绝对劣势。如果部队的侧翼受不到保护,粮草辎重得不到安全保证,沮阳怎么打?”
“慕容风真是无能之辈,自己不出头,却让慕容绩率军,结果在渔阳惨败,还连累了我们。”
拓跋锋越想越窝火,破口大骂。
“大人,沮阳有上谷郡太守刘璠坐镇,守军至少两千人,加上代郡的兵曹掾史鲜于银的一千部队,三千人守城。按我们原来的计划,用一万五千人攻打,大概需要十天左右才能拿下。但现在汉人的援军已经赶到,攻城条件不是很好。我们是不是把留在马城部队拉过来,在涿鹿一带留下足够的兵力以应付汉军?”
“不行,拓跋帷的部队绝对不能动。那三千人是我们的后备力量,不到万一决不能动。”
“广宁有舞叶部落射墨赐,天水部落繁埚的三千大军,您也可以调动的。”拓跋晦轻轻说道。
拓跋锋摇摇头,“他们是弹汉山的人,这次出兵无非是为了分到更多的战利品。调他们上前线,需要大王和连首肯。大王不同意,谁敢私自调动。你不要乱出主意了。”
“那……“拓跋晦想说什么,又不敢出口。
拓跋锋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说,我们退回涿鹿,坚守桑乾河以西区域。”
拓跋晦好象惧怕拓跋锋一怒之下杀了他似的,退了一步,低着头没有说什么。
“你说说。”拓跋锋指着拓跋晦的鼻子说道。
“大人,占据桑乾河以西,再逐步挤压代郡的东北地域,把战线稳定在涿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一来我们无需付出巨大的代价,二来可以避免和慕容风大人发生正面冲突,三来一旦我们出兵并州的云中郡,这里完全可以满足我们发动侧击所需要的一切。有了这一块地方已经足够了。”
拓跋锋没有说话。他轻蔑地望着拓跋晦,突然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和慕容风产生冲突?他想要渔阳,我就可以拥有上谷郡。”
旋即又杀气腾腾地说道:“一个小奴隶,能掀起多大的浪,看我这次不抓住他,生吞活剥了。”
“拓跋部落这次出动一万五千人,如果仅仅就占了汉人的五座小城,一片不大的土地,那就太不划算了。大汉国已经行将就木,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汉人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强大了,他们就象匈奴人一样,彻底衰败了。这次我们机会好,占尽天时地利,失去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你的胆子越来越小,做事越来越谨慎,勇气也越来越少了。你难道真的老了吗?”
拓跋锋望着拓跋晦,嘲讽地说道。
拓跋晦好象毫不在意,固执地说道:“大人,我们必须抽调兵力回到逐鹿。现在攻打沮阳的部队接近九千人,完全可以抽调一千人回去。无论如何我们首先必须确保粮草辎重的安全。一旦粮草出现问题,我军就会遭到……”
拓跋锋再也不能忍受,大吼一声,突然拔出腰间长刀,狠狠地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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