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西疆天空,蔚蓝,广袤,高远。
清晨,一轮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柔和的金色光芒洒遍了整个大地。城楼上的大纛在晨风中飘扬,黑色的旗面和巨大古朴的“汉”字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下,发出凝重而沧桑的吼声,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让人魂为之夺。
傅燮感受到了大纛带给他的强大力量,他仰首向天,高举双手,张嘴发出了一声狂吼,他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怒和无尽的斗志尽情地吼出来,叫出来。
昨天,黄衍来了。傅燮和他几年没有见面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老师刘宽逝世的时候。傅燮非常高兴,拉着黄衍说个不停。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忆跟随老师学习时的情景,言谈甚欢。他们谈到许多同门,有的因为党锢之祸已经死了,有的醉心于经学研究,有的去仕归隐了,象他们这样还在各地为官,尽心尽力为大汉朝效忠的人已经不多了。
傅燮不问黄衍为什么而来,黄衍也绝口不提他来干什么。两人依依而别。
望着黄衍消失在城外的身影,傅干问他的父亲:“这位大人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说话,喝碗酒?”
傅燮摇摇头,半天没有说话。他默默傅干的头,伤感地说道:“大汉国日渐衰落了……”
“咚……”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战鼓之声。
傅燮和守城将士蓦然心惊。傅燮几步冲到城墙边上,凝神听去。
“咚咚……”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渐成轰鸣之声。
翼城将士的心随着远处的战鼓声而剧烈地跳动着。
傅燮四下环视了一眼自己的部下,看到他们一个个紧张而兴奋的面孔,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终于来了……”他手指城外,纵声大叫,“来了,他们来了……”
“擂鼓……”
“准备迎战……”
猛烈而狂暴的战鼓声霎时间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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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雄一跃而起,飞一般冲出屋子。
战鼓声,叫喊声,骡马的嘶鸣,武器的撞击声响彻了天空,大战来临的紧张气氛突然之间笼罩了整座翼城。
防守士卒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正在按照不同的兵种依次就位。城中的百姓早就被组织起来,承担不同的后勤任务。现在他们在府衙官吏的带领下,正在往城墙上搬运箭枝,石块,擂木等各种守城武器。
“大人,敌人开始攻城了。”军侯赵义迎上华雄,大声说道,“羌人集结的号角已经吹响很久了。”
华雄点点头,两道浓眉有节奏地跳动了几下,他兴奋地说道:“来得好。虽然我们在野外打不过六月惊雷的铁骑,但我们可以凭借这高大的城墙,将六月惊雷的骑兵斩杀在翼城城下。”
他往空击去一拳,高声狂叫:“兄弟们,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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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铮站在翼城的西城城楼上,凝神注视着从远方地平线上逐渐出现的大军,神情肃穆。
他是皇甫家族的子弟,最早跟随皇甫嵩征战天下。皇甫嵩被罢职后,他跟着大公子皇甫鸿留在了西凉战场。皇甫鸿的军队被六月惊雷伏击后,损失惨重,一直留在翼城。不久前,皇甫鸿给太尉张温调去统领北军,这支三千多人的军队就由傅燮指挥。傅燮忙于政务,就让军司马皇甫铮统领军队。这次叛军攻城,傅燮命令他率部坚守西城门。六月惊雷的军队驻扎在翼城东门,皇甫铮想报仇,数次请求傅燮将他的军队和华雄的军队对调,他要去守东门,被傅燮拒绝了。他对皇甫铮说:“你脾气火爆,看到仇人眼睛都红了,容易失去理智。我现在就这么点人马,如果让你一次性拼光了,我找谁去守东们。你就在西城门防守。”
“边章和韩遂来了。”军侯武城走到皇甫铮身边,轻声说道。
皇甫铮点点头,叹道:“西凉的仗,让人越打越寒心。”
军侯黄非奇怪地望着他,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几年前,我经常陪着老大人,两位公子到金城去拜访边先生和韩先生,但今天呢?”他指着远处旌旗飘扬的叛军,悲伤地说道,“我们却要面对面地厮杀。”
他回头看看两位手下,无奈地说道:“大公子着急要离开西凉,看来也是不堪忍受这手足相残之痛啊。”
一片沉默。城楼上高高矗立的大纛在风中呼号。皇甫铮抬头看去,大纛上那个巨大的“汉”字象波浪一样剧烈地翻滚着,犹如一条即将跃空而去的蛟龙在蓄势待发。
猛然间,他血脉贲张。
“都准备好了?”皇甫铮问道。
武城和黄非点头。
“擂鼓……”皇甫铮举臂狂吼,“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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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城因为背靠渭水,地势便利,所以沿城建有护城河。
在西疆,城防建有护城河的城池只有几座,而翼城是其中最大的一座。没有水源,护城河这种城防措施是没有办法修建的。攻打这种带有护城河的城池,其难度要增加许多,伤亡也会成倍增加。
北宫伯玉当然希望翼城能够轻松拿到手。上次军队在边章的带领下,一泻而下,汉阳府衙的人弃城而逃,结果翼城不战而下。但这次就不行了。这次翼城由傅燮驻守,傅燮是西疆有名的硬骨头,天不怕地不怕,很难对付。傅燮的两个手下华雄和皇甫铮,也是西疆猛将,有他们辅助,这翼城就更难打了。
北宫伯玉对狂风沙请送傅燮归乡一事抱着很大期望。狂风沙和手下在翼城城外跪请了一天,把嗓子都喊哑了,就换回来傅燮的一刀两断。后来王国请黄衍以同门之谊再去说说。如果能把傅燮说服一起参加反叛,未尝不是一件更好的事。黄衍不想去。傅燮是什么人,他还是一个小小佐军司马的时候,就敢上奏弹劾奸阉,根本不怕杀头。后来做了议郎,他在朝堂之上大骂司徒崔烈,要把崔烈斩了。这种狂夫,你能和他说什么?但他懒得解释,一个人骑着马就去了。和傅燮欢聚一天之后,黄衍高高兴兴,酒气熏天地跑了回来。他对王国说,明天开打吧,然后就睡觉去了。北宫伯玉得到消息,立即下令第二天攻城。
当天夜里,各部首领在北宫伯玉的大营里商议攻打翼城。
韩遂提出了一个最为稳妥的方案。他认为,北宫伯玉既然已经决定拿下翼城后,西凉大军只是占据巩固西凉全境,而不再出境攻打三辅,这攻打翼城的事就可以慢慢来。尽可能打慢一点,打稳一点,减少军队的攻城损失。
“城中将士和百姓在傅燮的带领下,士气高涨,战斗力肯定很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一味狂攻,损失必定较大。”韩遂指着地图上的翼城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翼城只有五千兵力,粮草也较为短缺。如果我们以包围为住,进攻为辅,争取大量消耗敌人的兵力和粮食,那么等到敌人粮绝的时候,即使他们不投降,我们也能轻松拿下翼城了。”
大家都同意韩遂的说法。北宫伯玉随即决定由东门的六月惊雷和西门的韩遂两部佯攻,自己和王国的军队在南门实施强攻。北门因为靠近渭水,地形狭窄,也不适合攻城军队展开,所以被北宫伯玉放弃了。
清晨,大军开始发动。
韩遂的三万人马攻打翼城西门,六月惊雷的三万人马攻打翼城东门,北宫伯玉的四万人马加上王国的两万人马,武都的一万五千人总共七万五千人攻打南门。十三万五千大军象潮水一般扑向了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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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伯玉望着城楼上高高飘扬的大纛,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开始吧。”他淡淡地说道。
战鼓擂响,雄浑的战鼓声蓦然响彻战场。
大军的前方,李文侯骑在马上,冲着旗令兵挥挥手,说道:“命令强弓营,齐射,连续齐射。”
一万弓箭手分成五个方队,整齐地列阵于城下。
强弓营的两千名战士,随着一声令下,射出了第一拨长箭。长箭离弦,飞入空中,飞向城楼。两千支长箭在空中汇成一片巨大的黑云,就象两千条腾云驾雾的黑龙,它们张嘴发出刺耳的叫啸,凄厉的啸声让人肝胆俱裂。
傅燮怒睁双目,回首狂呼:“举……盾……”
盾牌兵斜举长盾,弓箭手掩于盾后,长矛兵和刀斧兵全部伏于墙后,大家神情紧张,屏息以待。
长箭撕裂空气的“咻咻……”声瞬间及至,接着就是长箭砸射到城墙上的“嘣嘣……”声不绝于耳,再接着就是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啸叫。更多的长箭以最快的速度一批批地飞向了空中。
列于前方的四个弓箭手方阵在前排长盾兵和后方强弓手的掩护下,迅速进入距离城墙一百步以内的射程范围内。在方阵前后令旗的指挥下,在方阵长官们的怒吼声里,无数支长箭飞离了长弓,它们发出急促的厉啸,争先恐后地跃入空中,霎那间,整个空中布满了长箭,它们就象漫天的蝗虫,顿时遮掩了阳光。
翼城城楼上的木质楼阁在长箭的肆虐下发出了痛苦地呻吟,它们浑身战栗着,被无数的利箭洞穿的面目全非。五彩斑斓的旌旗不是被射断坠落就是被射穿破裂。战士们极力缩小身躯躲在盾牌和墙垛后面,神情紧张恐惧,不是有战士被弹射而起的长箭射伤。
傅燮坐在城墙垛子下面,用心聆听着城外的动静。
李文侯用手指指一名传令兵,大声说道:“通知骆驼,命令他立即在护城河架桥。”
“通知聂啸和斩马,带着攻城军队,立即靠近弓弩营,准备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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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是个高大结实的汉子,面相忠厚,一脸的浓密胡须。他是羌族的渠帅。
他看到强弓营还在射击,急得破口大骂。强弓营的弓箭虽然射程远,但准头很差。护城河宽约十步,护城河距离城墙也只有十步,这都在强弓的射程之内。
弓箭营的统领百里杨就站在他旁边,看到骆驼骂人,他非常不高兴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是豹子军啊,我们才训练几天,有这个样子不错了。”
百里杨是个高瘦的汉子,一双小眯缝眼,长发披散。他最反感羌人学汉人束发。他认为羌人披发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绝对不能改。但现在好多归属羌人受到汉人的影响,把许多羌人的规矩改得不伦不类了。
骆驼瞪了他一眼,大声叫道:“将军已经下令,让我立刻冲到护城河架桥。”
百里杨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看清楚了,我的弓弩营还没有上去,你跑去干什么?嫌命长啊?”
“那你快点啊。”骆驼叫道。
“急啥?”百里杨慢悠悠地说道,“我难道要听你指挥吗?”
骆驼恨恨地骂了两句,回头指挥自己的部下排好阵形,紧紧跟在弓弩营后面。
百里杨指挥前方四个弓箭方阵一边射击,一边再进五十步,以便近距离掩护架桥军队。
百里杨冲着旗令兵挥手说道:“命令强弓营停止射击……”
“命令弓箭营,给后续军队让出通道。”
随着密集的战鼓声,密集列阵的弓箭兵突然整列整列地拉开距离,让出了几百条通往城墙的路。
“准备出击……”骆驼一手执盾,一手拿刀,纵声狂吼。他的军队五十人一列。前后两侧是盾牌兵掩护,中间士卒拿着六丈长梯。所谓的架桥,其实也就是在护城河上架起长梯,让后续攻城军队通过而已。
百里杨扭头冲着骆驼叫道:“骆驼,该你了。”
骆驼咧嘴笑道:“把箭给我射狠一点,再狠一点。”
“兄弟们,上……”骆驼战刀高举,率先冲了出去。
吼声顿时冲天而起,数千名战士冲出了弓箭兵方阵,冲向了空旷的战场前方。
百里杨举刀狂呼:“射……密集齐射……”
飞向翼城上空的箭阵愈发的厚实,刺耳的啸叫声愈发的凄厉。
此时,聂啸和斩马带着攻城军队飞速赶到弓弩营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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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鼎是个老兵,已经从军十三年了。他一直很庆幸自己是个弓箭兵,他认为这是他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弓箭兵总是距离敌人远一点,追击的时候跟在军队的后面,逃跑的时候跑在大军队的前面。他有许多战友,如今都已不在人世,他们都是长矛兵或者刀斧兵,但这次,老鼎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已经走到尽头了。他透过眼前这个小小的正方形的射击孔,看到了远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敌兵阵势,看到了近处象潮水一般涌过来的敌人攻城军队,他无奈地笑了。敌人太多了。他从军十三年,经历了几十次战斗,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军队,同时攻击一面城墙。老鼎抬头看看天上飞啸的长箭,黑压压的巨大一片,他恐惧了。他艰难地吞了几口口水,嘴里咕噜着骂了几句。在这个南城城墙上,太守傅燮傅大人只安排了两千士卒。两千人对付眼前这几万大军,老鼎觉得很可笑。这能守几天?
“老鼎,大人怎么还不下令,敌人快到护城河了。”离他不远的一个年轻弓箭手小声问道。
“还早呢。”老鼎轻松地笑道,“这些架桥的敌人目前都有盾牌兵掩护,我们即使射了,也射不死几个。等一下,他们要顺着梯子过河,到对岸来固定长梯。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射了,射一个死一个。”
“老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守过狄道城,所以知道什么时候射这些架桥兵最合适了。“老鼎得意洋洋地说道,“狄道城是陇西郡的郡治,它背靠洮水河,也有这么一条护城河。”
“有护城河,敌人攻城肯定要困难多了。你看我们守得住吗?”那个士卒满怀希望地问道,“敌人太多了,象蚂蚁一样多。”
“没问题。”老鼎笑道,“我和傅大人一起打过仗。他打仗厉害,守这么个小城,还不是十拿九稳。”
年轻士卒闻言抬头看看远处的傅燮,一脸的崇拜。
“大人在干什么?”老鼎问道。
“大人举起了右臂,好象要下令了。”
“早了一点。”老鼎看看护城河边忙碌的敌人,摇摇头说道,“再迟一点就好了。”
傅燮凑在射击孔前,猛地挥动右臂,大声叫道:“射……任意发射……”
老鼎非常娴熟地射出了第一箭,接着他的右手就象翻飞的蝴蝶一样,拿箭,上箭,拉弓,瞄准,射出,一连串的动作瞬间完成,让人眼花缭乱,其速度之快令人夷非所思。他全神贯注,嘴里不停地骂着,全身心都沉浸在飞速射击的**里。
一支支长箭带着愤怒的吼声,对准奔向护城河的敌人,从数百个射击孔里同时冲了出去。弓箭手们都象老鼎一样,在以最快的速度上箭射击,长箭就象连在一起似的,无休无止,疯狂地射向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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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的军队沿着护城河,在三百步的距离内,成功搭建了一百多条梯桥。护城河两岸躺倒了许多死去的士卒,河面上开始飘浮起一道道殷红的血迹。
百里杨**拍拍聂啸的肩膀,大声说道:“老聂啊,你过了河,我就要停止射箭了。生死由命。”
聂啸笑道:“生死由命。”
斩马拢拢披散的长发,然后在额头上系上一条白色的布带,笑道:“老聂啊,开始了。我攻左,你攻右。”
聂啸点点头,他从背上缓缓抽出雪亮的战刀,提着圆盾,大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战鼓轰然响起。
聂啸举刀回首,纵声狂吼:“兄弟们,杀……”
“杀……”士卒们同声呼应,吼声如雷,气势如虹,一时间人流如潮,攻城军队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杀向了最激烈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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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百里杨的吼声,满天的长箭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几千名弓箭兵无力地垂下双手,剧烈地喘息着。
第一批一百多架云梯在攻城士卒的疯狂冲刺下,飞速渡河,并且迅速竖了起来。第一批攻城士卒开始攀爬云梯。
一部分弓箭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下,迅速靠近护城河,开始近距离射击城墙,以掩护军队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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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燮的双眼紧紧盯着天上的最后一支长箭,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凶狠地钉在城墙顶部的青砖上,长箭高高弹起,再笔直地坠落到铺满了厚厚一层箭矢的地上。
傅燮一跃而起,举刀狂呼:“弓箭兵,射……任意发射……”
“兄弟们,杀……啊……”
不要傅燮说,这些跟随皇甫嵩,皇甫鸿父子征战西疆多年,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的士卒,已经飞速冲出了掩体,他们各自跑到自己的战斗地段,拿起石块,搬起擂木就砸了下去。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墙垛边上,对准聚在护城河两岸的敌兵展开了猛烈射击。
战鼓声,呐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彻城墙上下,黑色的长箭在空中飞舞,带血的战刀在风中呼啸,巨大的石块在云梯上肆虐,厚重的擂木挟带着风雷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而降。
由于攻城地形狭窄,叛军士卒死伤惨重,护城河两岸很快躺满了死去的士卒,河面上也浮起了敌兵的尸体,河水也迅速被鲜血染红了。
傅燮指挥弓箭兵以密集的箭阵封锁了护城河,其他守城士卒趁机对残留在城下的敌人展开了屠杀。
李文侯看到第一轮攻击失败,不等护城河边的军队撤下来,立即命令弓箭兵对准城墙发起了新一轮的猛烈射击。翼城守军猝不及防,顿时倒下了一大片。聂啸和斩马随即带着第二批攻城士卒冒着满天的长箭,开始了第二轮强攻。这次有士卒成功登上了城墙,并且突破了数处防守。傅燮亲自带着亲卫队四下支援,将所有突破防守的敌人斩杀在城墙上。
护城河上的梯桥越来越多,攻城云梯一架接一架靠在了高高的城墙上,攻城士卒在三百步距离的攻击面上同时开始了进攻。第二节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半空,漠然地望着正在翼城发生的血战。
韩遂命令鸣金退兵,暂做休息。他在两个时辰内,只对翼城西门发动了两次规模不大的进攻。他的任务是佯攻,目的是牵制守城兵力,所以进攻节奏非常缓慢。皇甫铮率领步卒很轻易的就把他们击退了。
东城门。华雄从早上等到中午,也没有等到六月惊雷的进攻。羌胡只是应付着射了两轮箭,然后就躺在地上休息了。羌人士卒三五成群围在一起闲聊,好象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放牧。
南城门。傅燮率领士卒们顽强而坚决地打退了敌人十几次进攻。到了中午,北宫伯玉命令军队暂时停止攻击,稍做休息。
傅燮手拄血淋淋的战刀,气喘吁吁地坐在城墙上。叛军后来的进攻非常凶猛,每次他们都能成功突破城防。傅燮身先士卒,带着亲卫四下截杀阻击,酣呼鏖战。此刻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甲胄也多处破裂,已经疲惫不堪。
他久历战事,对城上城下随处可见的血肉模糊的士卒残骸视若无睹。前年,他随大帅皇甫嵩在冀州征战黄巾军,仅下曲阳一战,就斩首敌人十几万,眼前这点血腥场面,算得了什么。他大口大口地吞吸着饱含浓郁血腥的空气,心中的战意愈发高涨。
一群送水送饭的百姓涌上了城楼。傅燮看到儿子傅干给他端来一碗水,心里很高兴。他笑着问道:“你害怕吗?”傅干畏惧的四下看看,点点头。傅燮一饮而尽,把碗递给儿子,笑道:“小子,你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这里吗?”傅干闻言,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他当然不愿意父亲战死,但眼前的劣势太明显了,就是一个孩子,他也看的出来毫无胜机。
傅燮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古人说,‘圣达节,次守节’。商朝的纣王荒yin暴虐,周武王起兵讨伐将其诛杀,其旧臣伯夷避入首阳山,坚决不食周粟活活饿死。后圣人孔子称伯夷为贤。当今天子要远远好于商纣王,我虽然比不上伯夷的德操,但我知道食君之禄要忠君之事,我不会背叛朝廷,更不会背弃天子。”
傅燮站起来,指着城外声势浩大的叛军,笑着说道:“小子,你看,我今日这么做,必死无疑。”他**挥着手,豪气冲天地说道,“死则死耳,何惧之有?”
傅干崇拜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傅燮搂着自己的儿子,疼爱地说道:“你很有才智,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超过我,但你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首先是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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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王国的军队做为主力强攻。武都负责阵前指挥。
武都有个手下,是金城隐士张策的弟子,叫姜舞。此人是翼城大族姜家子弟,二十多岁,长相清秀,武功奇高。他是军队里的军侯。大战开始后他带领攻城军队发起猛攻,第一次进攻就登上了城墙。守城的士卒被他一口气杀掉了十几个。汉阳郡府的兵曹从事孙经带人扑了上来。姜舞太厉害,手上的战刀不停地咆哮着,每刀下去,必定见血。孙经稍不留意,就被他砍掉了一只胳膊,接着姜舞飞起一脚把他踹到了空中。一路狂奔而来的傅燮眼睁睁地看着孙经在空中飞舞,被十几支飞窜的长箭洞穿,接着看到孙经的尸体重重地坠落到护城河里,发出轰然巨响,溅其满天的水花。姜舞的这一脚,威力骇人。
傅燮带着满腔的怒火杀向了姜舞。他不认识姜舞但姜舞认识他。姜舞很敬重他的为人,根本不想伤害他。两人力拼了十几招之后,姜舞一刀砍断傅燮的战刀,只身一人从容退下城墙。攻城失败。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北宫伯玉和王国分别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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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站在渭水河边,望着对岸。翼城淹没在黑暗里,连一点轮廓都看不到。
这是叛军攻打翼城的第十天了。汉军的斥候多次泅水到对岸侦察。他们告诉李弘,翼城还在太守傅燮的手中,翼城军民还在傅燮的带领下顽强地坚守着。因为语言和对地形熟悉程度不一样,现在负责侦察工作的都是西凉军队的斥候。他们在向李弘禀报翼城战况的时候,都期待着传说中战无不胜的豹子能够力挽狂澜,击败叛军,解救翼城。李弘从他们的目光中读懂了这种信任和期待,但他无计可施。他带着两千黑豹义从已经在渭水沿岸漫无目的地游戈了八天。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待在子秀山,却要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往返奔跑?难道他能发现奇迹?难道他能击败叛军?
李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感觉累,非常累。从回到卢龙塞开始,他就没有享受过悠闲。相反,他在鲜卑的时候,在虎部落做奴隶的时候,却整天闲得无事可干,最后无聊到举石头马槽练功夫。两年多来,好象只有一次短暂的休息,那就是和田重几个人回徐无城看望小雨。小雨那双幽怨的大眼睛让李弘刻骨铭心。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时的感受,那是一种痛苦,一种令人震撼的痛苦。
他痴痴地站着,脑海里全部都是那双幽怨的眼睛。
“大人……”赵云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李弘悄悄叹了一口气,**吸了几口河边潮湿而清鲜的空气,极力将脑海中那双哀怨的大眼睛藏到心里。他转身向赵云看去。
赵云和庞德两人最近混得很熟,没事的时候两人还比试武功。李弘看到庞德手上拿着一卷文书。
“谁的?”李弘问道。
“左司马的急书。”赵云回道,“快马送来的,好象是急事。”
“怎么?粮草的事又出了问题?”李弘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庞德递来的竹简。砍刀赶忙走过来,迅速点燃手上的火把。李弘就着火光,草草看了一遍之后,神情顿时有点恼怒。
“大人,出了什么事?”赵云问道。李弘随手把书简丢给他,独自走向了河堤。
“子龙,出了什么事?大人好象不高兴。”砍刀举着火把,望着李弘的背影,小声问道。赵云和庞德匆忙看了一下,神色都有些紧张。
“砍刀,陛下派人来犒劳慰问我们了。”赵云慢慢说道。
砍刀一愣,问道:“这是好事嘛。大人为什么不高兴?”
“这个时候来犒军,可不是好事。”庞德看了砍刀一眼,说道,“现在西凉形势非常糟糕,按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年底前我们能把叛军阻挡在陇县,保证三辅不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这个结果陛下肯定不满意。大人在西凉肃贪,得罪了朝中大小官僚,这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们岂肯放过?”
砍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是阉人吗?如果是阉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庞德奇怪地望着砍刀。砍刀冲着他神秘地一笑,没有说话。赵云瞪了砍刀一眼,说道:“来了四个人,只有一个是阉人。”
李弘觉得天子这时候派人来犒军,明显就是不信任自己。他一心为了大汉,辛辛苦苦在西凉征战,肃贪,对陛下也忠心耿耿,结果在关键时刻,天子竟然派人来西凉督察自己,其目的不言而喻。他想到天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手诏联系,看来天子是准备兔死狗烹了。李弘突然很沮丧,也很愤怒。
“大人,我们还是立即回子秀山大营吧?”赵云走到李弘身边,说道,“目前,西凉的局势非常艰难,我们短时间内很难扭转形势,你看……”
“大人,这个时候你还是在大营里亲自坐镇为好。”庞德说道,“叛军的粮草辎重带得很充足,我们很难找到袭击的机会。如其在这里乱转,还不如回去早做阻击的准备。翼城……”他迟疑了一下,小心地说道,“翼城估计很难有解困的机会。”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不喜欢和朝中的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和阉人打交道,我不回去。”他指着赵云和庞德说道,“你们给左司马和鲜于大人各写一封信,就说我正在寻找战机,短期内不能回去,所有事情都由他们酌情处理。另外告诉左司马,再向京兆尹盖大人催讨粮食,争取早日赶到子秀山大营和主力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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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章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九羊皮是北宫伯玉的结拜兄弟。他奉北宫伯玉之命,带着一罐鲜美的牛骨头汤到允吾。边章就好喝这个。边章在夫人的伺候下,一口气喝了半罐子。然后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把另外半罐子又喝了。
阎行和九羊皮看到边章精神很好,都很兴奋。两人抢着和边章说话。边章说他想出去晒晒太阳。两个人连声答应,把边章连同躺椅一起抬到了院内。边章很舒服地躺在阳光下,拉着夫人的手,小声说着闲话。过了一会儿,边章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边章的夫人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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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伯玉望着一脸悲戚的九羊皮,半晌无语。
“他都喝了吗?”
“先生分两次喝完了。他很感谢你。他说你们的交情就是从一罐牛骨头汤开始的。”
北宫伯玉惨叹一声,一脸黯然。
“文侯,命令全军,暂停攻城。”
李文侯神情悲戚,点头应诺。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们要不要连夜回一趟允吾?”
北宫伯玉想了一下,说道:“我们欠先生太多,应该回去见他一面。这里的事,就交给文约先生吧。”
“文约先生已经离开大营回金城了。”九羊皮说道,“阎行和我一起回来的。文约先生听到边先生逝去,什么话都没有说,冲出大帐骑上马就走了。”
“那就交给老聂吧。”北宫伯玉挥挥手说道,“我们立即动身回允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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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老边迟早都要死去,但真到了这一天,韩遂还是难以承受心中之痛。他跪在边章的灵堂上,失声痛哭。
但他随即就被更加残酷的消息惊呆了,边章是被人毒死的,而且,整个允吾城都在盛传边章是被韩遂毒死的。韩遂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就象中了邪一样,痴痴地站在院中,仿若泥塑一般。
阎镐是阎行的父亲,和韩遂是亲家,他**拍醒韩遂,愤怒地说道:“文约,你还犹豫什么?北宫伯玉那个浑蛋改不了羌人的**脾气,他连老边这个要死的人都要杀,何况你了。赶紧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韩遂双眼无神,脑中一片混乱。他极力想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个头绪,但悲恸和愤怒象洪水一样湮没了他的全身,使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阎镐看到韩遂一副悲痛欲绝,神智不清的样子,对自己说的话也置若罔闻,不由的大为着急,他再一次催促道:“文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他们回城吊丧,你赶紧把他们杀了,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啊。”
韩遂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不,我要问问他,我们几十年的兄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阎镐无奈地看着他,非常同情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和老边阻挡了羌人占据整个西凉的企图。不杀你们?不杀你们杀谁?杀谁啊?”
韩遂突然惊醒过来。
他考虑了很长时间,然后望着阎镐,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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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伯玉看看倒在血泊里的李文侯,又低头看看刺透胸口的长剑,凄凉地一笑,他回头对站在背后手握剑柄的阎行说道:“你把手拿开,我要给先生磕个头。”
阎行被他的气势所震摄,骇然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
北宫伯玉带着穿透胸腹的长剑,缓缓走到灵堂之前。他慢慢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挺直身躯,看着躺在棺木里的边章,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文侯看到了韩遂,看到了一脸冷漠的韩遂。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丝鄙夷的笑容,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边先生……”
韩遂顿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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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啸望着大帐内十八个装满钱财的木箱,怒气而笑:“好,好。这么说现在西凉大军的主帅就是王先生了。”
黄衍微微笑道:“正是。北宫伯玉死了,李文侯也死了,剩下你们十八种羌人部落如果愿意跟随大帅,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大家有福共享。如果你们不愿意,也请你们收下大帅的礼物,带着你们的族人各自返回家乡,不要给大帅惹麻烦,否则……”
“否则怎样?”骆驼站起来,手握刀柄,愤怒地吼道,“否则怎样?你敢威胁我们?你们和韩遂那个浑蛋联手害死了我们大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斩马一脚踢飞面前的木盒,举臂咆哮:“韩遂小儿杀死边先生,杀死石头,杀死文侯,他还想活吗?他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
大帐内顿时杀声四起。
黄衍捻须冷笑,好整以暇。
聂啸半眯着眼,狠狠地盯着黄衍,举起了右手。大帐内的各部小渠帅的声音慢慢平息下去。
“我们要回去,现在的这个王大帅可给我们粮食?”
黄衍坚决地摇摇头,说道:“没有。大军粮食短缺,没有余粮供给你们。”
“那你就是讹诈……”
“讹诈……”黄衍冷笑道,“要不是顾及六月惊雷和他的大军,谁愿意和你们这帮蛮子在这里废话……”
话音未落,拔刀之声已经响成一片。
聂啸再次高举双手,制止了帐内小渠帅的冲动。
“你把九羊皮放了。”
“就是他毒死了老边,怎么能放……”
百里杨的长矛突然横空而起,矛尖带着一溜寒光,直奔黄衍的咽喉而去。
“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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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遂在允吾用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人头祭奠了边章之后,匆忙回到翼城大营。他和一帮手下极力推举王国为帅。王国推辞一番后,答应暂时代理一下。他提议在翼城大战完结之后,由各部大小将领共同推选西凉大军主帅。
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旧部在王国的威逼利诱之下,以聂啸为首的部落渠帅迫于压力,只好对王国表示效忠。六月惊雷,西北雨和狂风沙等羌胡联军首领自始至终没有对这事发表任何看法,甚至对北宫伯玉的死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这显得十分奇怪。
按照金城几个医匠的说法,边章死于毒杀,而边章死的当天,只有九羊皮一个外人给边章送了一罐牛骨头汤。韩遂在允吾抓住九羊皮之后,把他带回到翼城,交给了王国。他希望王国能撬开九羊皮的嘴,还他一个清白。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姜舞突然杀进了关押九羊皮的大帐。他的武功太高,手下没有一合之将,看押九羊皮的几十个士卒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他斩断捆绑九羊皮的铁链,背着他杀出重围,然后一直跑到渭水河边,把九羊皮丢进了汹涌澎湃的渭水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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