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赵云站起来,躬身应命。
李玮举手喊道:“大人且慢,下官有话要说。”
李弘和赵云诧异地看着神情激动的李玮。
他敢阻扰我发号军令?李弘脸色一沉,心里顿时有点不高兴。刚才李玮详细阐述大儒王符的《潜伏论》,侃侃而谈,充分展示了其过人的才华,让李弘刮目相看,心中非常拜服。此人是不是有办法让我暂时度过难关呢?李弘想到这里,脸色渐缓,心情随即平静下来。
李玮站起来,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大人公然违抗天子圣旨,擅自下令斩杀数百污吏,犯了欺君之罪,而盖大人却是我大汉之忠良,他依据大汉律法,统军包围槐里大营,追究大人枉法之罪,理当所然,无可指责。大人命令自己的部下飞驰去援,还说什么格杀勿论,这是罪上加罪的事,大大的不妥。”
赵云剑眉紧缩,语调森严,冷冷说道:“李大人此话差异。我家大人忠心为国,贪官污吏罪在不赦,何来欺君之说?盖大人黑白不分,是非颠倒,我不明白他怎么可以称之为大汉忠良。难道忠良就是这样的人吗?袒护贪官污吏的人绝对不是忠良。”
“哼……”李玮挺直高大的身躯,**甩手说道:“你们知道什么?”
赵云大怒,右手突然握紧了腰间刀柄。李弘急忙冲他摇摇手,笑道:“子龙,稍安毋躁,我们听听李大人怎么说。”
“盖大人正义耿直,铮铮铁骨,他的忠烈刚猛与傅大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玮大手一挥,傲然说道,“李大人和赵大人孤陋寡闻而已。”
李弘笑了起来。他想起在冀州的时候,审配到大营议事,和鲜于银一言不合打起来的事。李弘摇摇头,暗暗感叹道,大汉国的士子们不要命的疯癫之人太多了。眼前这位恐怕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初次见面交谈,面对自己这个杀人如麻的上官,竟然出言不逊,鄙视讥讽,毫无畏惧之意。李弘突然觉得这个人的性格和自己很相象,心中不由得十分欣赏。有机会,一定要和这个胆色过人,才华横溢的人做个朋友。
“盖大人是敦煌人,曾在汉阳郡任职长史。当年,武威郡太守恣行贪婪,凉州从事苏正和奉旨调查。凉州刺史梁鹄找到盖大人,说武威太守贪污的事如果要查出来,他作为刺史不但脱不了干系还要丢官罢职。他授意盖大人找个借口把苏正和杀了。苏正和和盖大人一直都很仇怨。梁鹄说,你可以借此机会公报私仇。盖大人拒绝了,他说‘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坚决不答应。这事给苏正和知道后,苏正和亲自登门感谢盖大人,盖大人不见,让人传了句话,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梁大人的声誉,而不是为了救你苏正和的命,他依旧和过去一样仇视苏正和。这件事说明什么?说明盖大人是非分明,性情耿直,而不是象赵大人所说的,是个黑白不分之人。”
李玮瞪了手握刀把的赵云一眼,继续说道:“前年十一月,就是边章和北宫伯玉起兵造反的时候,新上任的刺史左昌盗窃军粮。这事现在已经给李大人在肃贪的时候挖出来了,左昌也该李大人的手下杀了。左昌盗窃军粮,当时在西凉军中和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盖大人极力劝谏谏左昌还粮入库,但左昌根本不听,心中反而怨恨,他让盖大人与从事辛曾、孔常率兵外屯阿阳抵挡叛军,意图借刀杀人。不久,叛军围攻陇县城,攻打刺史府,左昌求救。盖大人要去救他,辛曾和孔常都不愿意。盖大人说,无论左昌怎样贪赃枉法,但他现在还是凉州刺史,于理于法都要去救。叛军将领边章一听是老朋友盖勋来了,不愿意正面交锋,撤兵而去。”
“十二月,盖大人率部阻击叛军,在狐般被六月惊雷包围,羌人伏兵大起,汉军大败。盖大人身先士卒,酣呼鏖战,最后身中三箭,和近百士卒被围于大纛之下。他指着阵前大纛对部下说,盖某今日必死,我死后,你们就把我的尸体放在这里,我要死在大汉的战旗下。羌人四下杀来,斩尽汉军。句种羌渠帅滇吾看到盖大人,大惊失色,说盖长史是大贤之人,不能杀,杀了就是冒犯了上苍。盖长史不领情,大声吼道:‘反虏,快来杀我!’。羌人被他的豪气所感,纷纷退下。滇吾把自己的战马送给盖大人,请他骑马回翼城。盖大人坚决不走,狂呼求死。滇吾没有办法,只好命令手下把盖大人捆在马上,派了几名精干骑兵把他送到了翼城。”
李玮轻蔑地看看李弘,郑信,赵云三人,大声说道:“这就是盖大人。盖大人忠烈勇猛,一心为国,怎么可能会和奸佞小人同流合污,坑瀣一气?”他指着李弘说道,“此事错在大人,但大人是非曲直不分,恃强出兵,斩杀忠良,行为暴戾,怎么配称当世之雄杰?”
李弘大笑,举手赞道:“好,好,李大人骂得好。”
郑信和赵云狠狠地看着李玮,无言以对。他们虽然非常生气,却也给他的一番话所打动。盖勋是这种顶天立地的汉子,和他发生冲突,甚至出手杀了他,一定会触犯众怒,不但失了西凉民心,也会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彷徨无计,转头象李弘看去。
“李大人既然说盖大人杀不得,那我在槐里大营的部下怎么办?”李弘问道,“如果盖大人出手……”
“盖大人绝不会出手伤害你的部下。”李玮很自信地说道,“盖大人痛心西凉吏治的**,仇恨西凉贪官污吏,李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违举刀杀贪,盖大人欢呼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你对着干?他这么做,一定是迫于朝廷权势的压力,出面做做样子,免得将来给人抓到痛脚,被人上奏弹劾招惹无妄之灾而已,大人无须大惊小怪。”
“大人只需写一封书信给盖大人,十万火急催讨粮草,同时命令左司马率部押运即可化解这个难题。”李玮轻松说道,“也许盖大人正在槐里等你的信使,好早点把你们这些瘟神送出三辅,讨个清静。”
“你这么有把握?”郑信疑惑地问道。
李玮挥挥手,根本不屑回答,坐回席上。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子龙,你先代我写封书信向盖大人催讨粮草,写好后命令快马立即送到槐里城。黄昏时分,你让令明,弧鼎带上黑豹义从前去接应,以防不测。”
“是。”赵云匆匆退出。
“这位盖大人,如今正得圣宠,大人还是多多结交为好。他在关中,关西,西凉一代非常有声望,门阀世族富豪都很给他面子,影响力很大的。”李玮看到李弘望向他,慎重地说道。
“这次肃贪,我把人得罪光了,估计也把他得罪了。”李弘为难地笑笑,说道,“不过,这次大军再次西进凉州,粮草军备倒是多亏了他。盖大人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不遗余力的筹措粮草,保证了大军的需要。这次翼城大战能够击败叛军,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啊。”
李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西凉叛军再起,大人翼城大捷,事情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你知道如今盖大人怎么想吗?”
李弘若有所思。
“盖大人虽然精于朝政,和门阀世族关系密切,但他为人正直,一身浩然正气,忠心为国,这一点和那些窃钩窃国,贪图权势者还是有很大区别。傅大人和盖大人关系密切,这一点大人应该非常清楚。大人看看傅大人,应当能推测出盖大人的人品和道德。”
李弘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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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我能求教你一个问题吗?”李弘笑着问道。
“大人莫非是想问如何摆脱眼前危局?”李玮说道。
李弘苦笑,说道:“李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大人,我们杀了羌胡首领六月惊雷,全歼羌人三万人马,重创叛军,立了这么大功劳,难道还不能抵消此罪?”郑信气愤地问道,“这些贪官难道不该杀?难道还要让他们继续做官,继续祸国殃民?这都是什么世道,天子难道……”
李弘指着他,示意他不要说了。郑信也觉察到自己失言,赶忙闭上了嘴。
“嗤……”李玮冷笑,不屑地说道,“真是一群蛮夫,无知透顶。”
“你……”郑信气道,“你敢骂我?我说错了吗?这几十年来,大汉国有几个统军将领在西疆立下过这等大功?”
李玮手指郑信,狂傲地说道,“无知蛮夫,今天我就给你说说,比你家大人功劳大的将军有多少。”
“你们知道凉州的名将有三明,就是皇甫规皇甫威明,张奂张然明和段颎段纪明,三人在西疆均立下赫赫战功,但你们知道他们立下战功后都是什么遭遇吗?”
“皇甫将军当年在西疆的做法和李大人现在所为及其相似,先打后抚,以抚为主。皇甫将军是个儒将,他知道西凉战乱的根源不是羌人入侵,而是大汉国本身的策略问题。他在西疆利用各种办法极力竖立大汉国的威严和仁义,以次来赢得羌人的归降,他还大力惩治贪婪残暴的地方官吏,以平息羌人乃至当地汉族民众的愤怒。因此,当他雷厉风行地查办了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安定太守孙俊、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等人之后,沈氐羌的大首领阗昌便率领十余万口前来归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皇甫将军忘了最重要一条,这些官吏的贪暴,只不过是大汉国中央和各地州郡的现状在边郡的延伸和继续而已。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即使用边塞军民的鲜血,也挽救不了我们的大汉国了。”
李弘端坐细听,凝神沉思。
“这些被惩处的官吏们派人潜入京师,寻找故主四处活动,以求脱罪,其中有些人还是中官们的亲朋党羽。皇甫规随即遭人弹劾,诬陷他曾用财货贿赂羌人让他们假装投降,以求得到朝廷的封赏。天子大怒,下诏责问皇甫规。皇甫规上疏自讼,说明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遭人诽谤陷害。天子为了平息朝中的争吵,于是诏拜皇甫规为议郎,还朝听封。回到朝中之后,皇甫将军终于认识到自己所没有认识到的问题,他触犯了太多人的私利。这时中常侍徐璜,左悺向他索贿,并且暗示如果不向他们行贿,皇甫规的封赏就要泡汤了。皇甫规犯了倔,就是不答应。于是那些诽谤罪忽然又成立了。皇甫规被抓到廷尉府,廷尉们竟然也向他索贿。皇甫规把他们臭骂了一顿,结果被判流放。太学生张凤纠集三百余名学士跑到北宫门外请愿,纷纷上书为皇甫规鸣冤,皇甫规才得以赦免,否则他也逃不出段纪明的下场。”
“段大人有什么下场?他后来不是太尉吗?”郑信奇怪地问道。
“段大人正是因为吃了苦头,所以才吸取教训,和阉人搞好了关系,此后他在朝中青云直上,最后还花钱买了一个太尉。”
“段颎率部到西疆作战是在孝桓皇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当时羌人大叛乱,臣服已久的南匈奴,遗留故地的北匈奴残部,几百年前被匈奴击垮,后来再次崛起的东胡乌桓与鲜卑,纷纷乘机寇掠边境,大汉国整个的北部边境,从东到西狼烟突起。护羌校尉第五访恰恰病卒,天子将刚刚击退犯塞鲜卑的辽东属国都尉段颎段纪明将军调到了西疆战场。这和李大人的经历一模一样,刘大人也是从北疆而来。”
“段大人到了西凉,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克。凉州刺史郭闳怕段纪明占了全部功劳,以种种借口,阻止他继续进兵。由于军队长时间稽留,军中的义从羌骑兵思念家乡,纷纷叛逃,郭闳趁机上奏朝廷,将这一切罪责皆归于段纪明。天子大怒,治段将军重罪,用囚车把他押回到京师判处苦役。朝廷以济南相胡闳代其职务。胡闳毫无威略,羌人再次大举进犯。陇西及金城的吏民们纷纷至京师**,为段将军鸣冤喊屈。天子闻讯后下旨廷尉府复审,可段将军只是谢罪,不喊一声冤枉。廷尉府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维持原判。”
“后来呢?”郑信问道。
“后来西羌又反,皇甫将军称病不出。天子一急之下,派人到洛阳南郊把混在苦役犯中做苦力的段纪明带到了朝堂之上,特赦启用,拜他为护羌校尉,再次率军出征。”
李弘听得暗暗心惊。这战功越多,遭遇越惨。自己立了战功不算,还杀了几百贪官,得罪了朝中各方势力,那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段颎在西疆前后打了一百八十多战,斩首三万八千余级,获各种牲畜四十二万七千余头,而麾下军士仅死亡四千多名。以段将军这种盖世功勋,尚且遭到牢狱之罪,差一点死于非命,更不要说李大人了。李大人没有资历,没有权势撑腰,倚仗手中的数万大军在西凉公然肃贪,斩杀贪官,得罪了所有的朝中各方权势,不死才是奇迹。李大人能够活到现在,要感谢西凉的叛军卷土重来啊。”李玮说到后来轻轻笑了起来。
郑信看到李玮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大怒,他冷笑道:“如果天子降罪,朝廷派人来抓我家大人,我们就反了。”
李弘笑着对郑信摇摇手,大声喊道:“来人啦,给李大人温一壶酒来。李大人一定说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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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听到郑信说“反”的时候,眼睛内突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随即他紧紧盯着李弘的反应。他发现李弘神色平静,不但没有出声斥责郑信,反而若无其事地命令手下温酒,好象没有听到似的。
他抬起头来,凝视沉思,竟然连谢都没有谢一声。
李玮好象做了某个决定,神色坚决地说道:“大人知道西凉人为什么要一再反叛吗?段大人把羌人打得狼奔豕突,羌人为什么还要频繁造反呢?”
“愿闻其详。”李弘拱手说道。
李玮长叹一口气,说道:“段颎段大人屡克胡族,立下赫赫战功,但他没有得到象前朝大将卫青和霍去病一样的声誉,而是落了个专杀为快的恶名,大汉国的士子们评价他说‘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这对于他个人来说是不公道的,但对于大汉国镇压羌人的战争来说,却是正确的,因为这些战争归根到底都是由于大汉朝的**造成的,是毫无意义的战争,同时,这场战争耗尽了我们大汉国的财力和精力,使大汉国一年比一年衰落。”
“大汉国西陲的羌人叛乱,其根源还在于大汉朝的应对无策啊。我大汉国对西疆的治理,一直不得要领,紧随退守的政策害苦了西疆百姓,现在即便是我大汉子民,也不堪忍受,蜂拥为寇了。大汉的边民在天子和朝廷放弃他们的家园时,就参加了羌人的队伍。今天西疆的叛乱,翼城的大战,不正是西凉的羌人和汉人用他们的鲜血证明了大汉国对他们的戕害吗?时至今日,凉州的汉人和羌人终于看到,大汉不仅不能养育他们这些子民,而且还日益成为他们的敌人。只有凉州这块土地,才是最值得他们依赖,才是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
“生存,永远是人的第一要求。我们大汉的文化能够影响羌人,羌人的习俗也能影响汉人,凉州的汉人女子都是出色的战士,不正是两族互相融合的结果吗?羌人的部落里和我们的军队里,分别混杂着汉人和羌人。长期厮杀的对手,现在都成了最可靠的和最信任的伙伴。共同的生存地理,酝育出羌汉共同的生存理念,也酝酿出凉州人的霸业之图。”
“独霸凉州,这正是边先生和文约先生参加叛军的真正目的。”
李弘拍案赞道:“李大人才智超绝,实在令人敬佩。我到金城招抚叛军时,韩先生所提的要求,就有这种独霸一方的意思。”
李玮微微一笑,毫不惊讶地说道,“西凉士子象边先生,韩先生这样想法的人非常多,但还有士子有比这更彻底更直接的解决办法。”
“是什么?”李弘兴致勃勃地问道。
“造反。”李玮大声说道。
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李弘和郑信他们说造反都是当作气话随便说说的。刀没有加到脖子上,他们也不会成心去造反。但现在这两个字从一个狂放不羁的士子嘴里冲出来时,不但令人吃惊,而且还有一种震撼的效果。
李弘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会造反吗?
李玮看着李弘,很仔细地看着。李弘面如止水,一点异常都没有,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什么迟疑不决的表情。
李玮稍稍听了一下,继续说道:“汉阳人阎忠,两位可曾听说?”
李弘点点头。这个人他好象听傅燮说过,是个很有名的西凉士子。
“皇甫嵩将军大破黄巾之后,任冀州牧。时任信都令的阎忠就曾劝皇甫嵩造反。阎忠对皇甫将军说,‘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回头者,机也。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机而发’。今将军遇难得之运,蹈易转之机,却临机不发,怎么能实现将军治国安天下的宏图壮志呢?天道无亲,不会世世代代保佑一族一人,而是要看天下百姓的意志来选择明主。今将军建不赏之功,威震本朝,风驰海外,虽汤武革命,也不及将军。但将军有此声名,手握重兵,却侍奉着一个昏庸之主,任其荼毒生灵,这样下去,我看将军离死也不远了?自古功高震主,将军难道不知道?”
“皇甫将军明白老朋友劝自己做的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但皇甫将军仁爱谨慎,尽心国事,忠于汉室,他不愿意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装作没听懂,对阎忠说,‘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阎忠犹不放弃,对皇甫将军说,当初韩信为报答高皇帝的小恩小惠,放弃了夺取江山的时机,以至于等到利剑临喉,才知道悔之晚矣。当今天子昏昧无能,将军只要振臂一呼,不要说是天下英雄,就是女子儿童,也会群起而响应。何况现今中官日日进献谗言,如不早图,祸即临身。上天早已抛弃大汉,顺天应人,除了将军,还有何人?”
“皇甫将军根本不听,他说,‘乱世的谋略,不可用于太平安定的世道。创业的大功,也不是我这样的庸才所能做到。能安天下,就不当乱天下。我只求家族兴旺,子弟平安,国家稳定,别无他求’。”
“皇甫家族世代忠烈,皇甫将军当然不愿意做出这种有辱门庭的事。”郑信说道,“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本身就是一无所有,反了就反了。”
李弘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皇甫将军说自己能安天下,但天下还能安吗?天下已经不可能再安了。这里的原因,除了天子、中官胡作非为,除了百姓外族的叛乱永无止息,除了大汉已经丧尽民心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李玮慨然叹道。
李弘注意地看着他,静听下文。
“这个原因和皇甫将军有很大关系,将来天下大乱,皇甫将军难辞其咎。当年为了剿灭黄巾军,他向天子提出的四条平定黄巾叛乱的办法,其中有一条就是鼓励地方官吏和士族豪强们招募军队。现在朝廷为讨平黄巾而招募的精勇,都掌握在将军们手中,比如象李大人这样的人。在这些人的身边,难道就没有象阎忠这样的人吗?难道就能够保证他们也象皇甫将军一样,作出拒绝争霸天下的要求吗?圣人说,‘道心惟微,人心惟危’,老子也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今兵端已启,天下大乱之象已现,绝无安定之可能。”
“任何国家,都有灭亡的一天,不过,灭亡的方式却大不相同。如果我们把国家比做一座宫殿,在宫殿即将颓朽将倾的时候,国家的子民是拆砖卸瓦,一哄而散,还是抱柱维持,固基支梁。秦国有如前者,它的支撑支柱,就是那些士子们,全部加入到了百姓的反抗行列之中,故而秦国毁于瞬息。而大汉国正如后者,这是因为它的文教和道德造就了一大批有教养和气节的士子,它的太平与稳定养育了无数的子民甚至周边的异族。虽然前有党锢之祸,令本朝的贤能之士丧失许多,但活下来的士子们却对大汉国抱有希望和眷恋,他们或韬光养晦,或静待时机,意图重振我大汉。”
李玮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现在天下之民,苦阉宦久矣,苦外戚之政久矣,苦贪官污吏亦久矣!国事糜烂至此,大人和皇甫将军一样,手下有虎贲数万,兵多将广,有可救之力,为何不救?”
李弘瞠目结舌。
“大人可以清君侧,诛阉宦之名东行入关,进占洛阳,扶立新君也可,拥护当今天子也可。如此一来,天下尽在大人手中矣。到时大人辅佐天子,把持国政,废除旧弊,变法图强。大人可以中兴我大汉,开创不世之伟业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然当今天下只有大人一人可以救之。此民心也,以民心为剑,天下莫能当之!”“大人为了大汉社稷,为了天下百姓,请三思啊。”“李玮今日言尽于此,若大人不能容我,我当自刎以谢。”
=第十五节
洛阳,北宫,嘉德殿。
天子高居上座,郁郁不乐。
李弘突然命令手下在槐里大营一日之间斩杀数千口人命,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由京兆尹盖勋十万火急送到了京都。洛阳立即掀起了一股巨大的风暴,反李弘的风暴。
天子听到耳中,就象没有听到一样。他无所谓,这些人的赎命钱他已经收到了万金堂,至于这些人的性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漠不关心,根本就不管。杀了就杀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天子却被堆积如山的皂囊惊呆了。这些皂囊里装的奏疏都是弹劾李弘的,说其恃功自傲,违反乱纪,奸猾纵恣,暴戾无道,应当即刻诛杀。天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由于朝臣的连番上表陈辞,王公大臣的诚恳劝谏,天子已经下旨废止了官僚上书和说话都要收钱的规定,但随即他就后悔了。他坐在大殿上,看到一张张愤怒的脸庞,听到无休无止的弹劾之辞,他几乎都要爆炸了,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如果没有废止大臣们上书说话都要收钱的规定,哪里会有这朝堂之上的折磨。他自怨自艾,恨恨地望着站在大殿内慷慨陈辞的众臣们,哀叹自己的心太软了,又上了这些奸猾官僚们的当。
他勉强听了一阵子之后,心里愈发地恼火。
李弘无视他的特赦令,竟然发疯一般斩杀三百多名贪官,几千人口,不但让他失信于朝中大臣门阀豪富,还让他丢了面子。一个小小的边郡统军将领都不听天子的旨令,自己这个皇上的脸往哪里搁。虽然他只看中钱财,对于这些人命他无所谓,但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和皇权的威仪。蛮子就是蛮子,就知道血腥杀人,这种人留在身边太危险了,一点头脑都没有。天子稍稍皱眉,随即又想到,这种野蛮人虽然头脑简单,但也有优点,这种人如果一旦对谁忠诚,那绝对是至死不变的,用起来随心所欲,如臂指使。如果我利用李弘的血腥和残忍来对付朝中这帮奸猾之辈,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弘带着军队西进凉州平叛,在战事正紧之时却下令斩杀贪官,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弘一定知道他这么做不但违反了大汉律令,也会触怒朝中各方权势,更会得罪自己,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呢?难道他真是疯子,白痴?李弘在这个时候公然挑衅朝中各方势力,他有什么倚仗?他凭什么确信自己一定会袒护他?他是不是误解了我派人到西凉犒军的目的,以为我要下手杀他,所以临死反噬要造反?
天子想到这里,心里骤然紧张起来。如果他因为这件事而造反了,说明这个蛮子根本就是笨蛋,自己不但不能用他,还要立即杀了他。这种蠢蛋即使再忠心,将来也会坏了自己的事?
但是如果这件事仅仅是因为他误解了我的意思而图谋反击自保,利用违旨杀贪来获得天下人之心,希望为自己求得一丝生机,那么此人就非常可取了。这种临危不惧,绝地反击之人,其心计智谋还是足可担当大任的,可他是否忠诚呢?
现在中官和世族官僚们联袂上书,要求严惩李弘,朝堂上下,一片喊杀之声。只有刘虞清晨入宫,跪在自己面前为李弘求情。刘虞苦苦哀求,甚至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来担保李弘的忠诚。自己相信刘虞,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相信豹子不会背叛自己呢?
虽然不确定李弘对自己的忠诚,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李弘存在的好处,今天他很解气。他看到平时耀武扬威的中官们,盛气凌人的官僚们被李弘的残暴杀戮气得七窍生烟,发指眦裂,一个个恼羞成怒,捶胸顿足,说到伤心处还有痛哭流涕的,他开心,他高兴,他幸灾乐祸。
他一直在宫内被这些人包围着,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礼法和律令压迫着,他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自己觉得顺心顺意的事,自己所作的每件事都没有得到过大臣们的肯定和赞美,都是没完没了的劝谏上书和当面的阿谀奉承背后的谩骂凌辱。他一直想报复这些人,想让这些人难受,但他没有什么办法,直到这个无法无天的豹子出现,他总算如愿以偿。他不但抓住了这些人的痛脚还狠狠地剐了他们的几块肉,还肆意凌辱打骂了他们,他觉得快活,他高兴。
天子望着朝堂下的大臣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哼……,你们不让我高兴,我就不让你们快活,你们想谁死,我就要他活,看看谁开心。
但如果自己坚持不对李弘进行惩处,那等于就是公开支持李弘,就会站到朝中大臣们的对立面,会遭到大臣们连续疯狂的陈辞劝谏,会被他们日复一日的在朝堂上用祖宗律法来狂轰乱炸,还有可能被某些个不要命的大臣以死相谏,他一想到这,头都要炸裂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自己袒护李弘,也就等于得罪了所有的朝臣,包括和自己非常亲近的中官们。如果他们联手杀了自己怎么办?本朝皇帝中,死因不明,突然暴毙的多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孝质皇帝的死。孝质皇帝是一个八岁登基的小孩,他仅仅做了一年的皇帝就死了,原因是他吃了大将军梁冀送来的一碗面条。吃面条的前一天,他在臣下们的面前给大将军下了四个字的评语:“跋扈将军”,结果他就死了。天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朝堂下的大将军何进。他会杀我吗?
他想起了刘协。如果我表露出让刘协做皇帝的意思,何进会不会杀我呢?他望着何进,想了半天。他无法知道答案,但他心中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恐惧。他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愿意去想那个答案。
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陛下……”有大臣在高呼天子。天子稍稍抬身向下望去,原来是司徒崔烈。
“陛下,李弘违抗陛下的圣旨,擅自斩杀被赦官吏及其家人数千口,此等暴行令人发指,李弘堪称是我朝第一酷吏啊。陛下应该急速下旨降罪,将其押回京都,交由廷尉府审理处刑,以正纲纪。”
天子点点头,突然说道:“前些日子朕去看望太后,在长乐宫遇上程夫人,程夫人托朕告诉崔大人一声,有空去她府上玩玩,不要把她忘记了。”
崔烈一愣,随即频频点头,赶忙应承。天子这么一打岔,他不好继续说下去,没有做声了。
崔烈是冀州名士,出身世族大家。他的祖父崔骃、叔父崔瑗皆为当世大儒。他的堂兄崔寔,曾任辽东太守,著有《政论》一书,被誉为帝王准则。崔寔本人为官清廉,家徒四壁,死时子孙无力安葬,靠杨赐、段颎和袁绍的两位叔父袁逢、袁隗出资才得以下土安葬。崔烈本人历任郡守,官至九卿的廷尉。天子西园卖官,买个司徒要钱三千万。天子的奶妈程夫人和崔家颇有交情,知道崔烈想位列三公,就让人通知他,说她可以搞到优惠价。最后,崔烈出了一半的钱给程夫人。不久,他如愿以偿坐上了司徒之位。后来天子很后悔,嫌三公之位卖得太贱,对左右中官说他卖得太便宜了,损失太大。程夫人知道天子不高兴,就跑去找天子解释,说崔公乃是天下名士,怎么会花钱买官呢?那钱都是我代他出的,你就不要心痛了,算是给我一个薄面吧。此话传出,洛阳为之轰动。靠一个妇人得官,还不如花几个钱呢。崔烈的声誉因此大跌,常常受到他人的嘲讽。
“陛下,李弘此举,分明是藐视陛下,欺君罔上,应当斩之。”
天子抬头一看,是杨赐的儿子杨彪。杨彪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长脸长须,气度不凡。他是杨赐的长子,官职侍中,袭侯爵位,杨氏门阀的家主。
天子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道:“爱卿,交州府最近把一批名贵花木送到了灵昆园。明日,爱卿陪朕和鸿都门学的学士们一起去游赏做赋。”
杨彪赶忙跪下接旨。
最近几年,天子的兴趣又有所增加,他对修造园林相当热衷。前几年,他准备在洛阳宣平门外建造毕圭和灵昆两座植物园。当时的司徒杨赐劝谏天子说,京城有西苑、显阳苑、平乐苑、上林苑和鸿德苑五所园林,足够陛下恣情纵游了,如果再造,耗费国力钱财,大可不必。天子见老师反对,随即打算停工不建了。不久他又去问鸿都门学的一群名士大儒们,这些风花雪月的士子们当然希望有更多的地方赏花做赋,所以他们极力怂恿天子,说陛下造园林那是与民同乐的好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天子想想也是,于是不顾众臣的反对,建了毕圭和灵昆两座园林。
天子突然提出来要出游,还点名要杨彪陪同,杨彪当然不能拒绝,但他这话就被打断了。
大将军何进出班奏道:“陛下,李弘犯下弥天大罪,即将伏法,此事一旦传到西凉前线,定会动摇军心。如果他们不战而溃,任由叛军占据西凉,那么三辅和长安就非常危险了。臣认为,应该急速另遣贤能之士前去接任。”
光禄勋刘虞急忙出列反驳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西凉前线激战正酣,此时临阵换帅,正是兵家大忌啊。”
中常侍段珪闻声出列,大声说道:“自叛军攻打翼城以来,已经一月有余,他统率五万兵马滞留子秀山,不发一兵一卒救援翼城,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去救援翼城?臣刚刚接到扶风郡张太守急书,说李弘和叛军首领交往密切,和马腾的交情也非常好,他要谋反啊。”他看了一眼刘虞,继续说道,“臣同意大将军的意见,立即另派统军将领,日夜兼程赶到子秀山,接掌兵权,指挥大军援救翼城。”
“刘大人,你出言袒护李弘,是何企图?是不是李弘花钱买通了你?”
“你血口喷人。”刘虞气得小山羊胡子高高翘起,手指段珪大声骂道,“段大人以权谋私,收受贿赂,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脸面站在这朝堂之上公然诬陷于我?”
“刘大人,本侯已经上书请罪,陛下已经下旨赦免,你在此乱说什么?你咆哮朝堂,罪加一等。”段珪冷笑一声,厉声说道。
太尉张温赶忙站到两人中间,连连挥手说道:“两位大人都少说一句,少说一句。大将军和段大人的考虑非常周到及时,刘大人的想法也深合兵法要旨。陛下,以老臣看来,可命令盖大人率部坚守槐里,命令北军再次西上。等北军入驻长安之后,再派人去西凉替回李弘,这样更为妥当一点。”
天子啊哼了两声,问道:“太尉大人,最近洛阳的驴子价格如何?”
张温顿时气得冷哼一声,面红耳赤地回道:“段侯爷养驴,他知道,陛下问他吧?”
本朝天子为大汉国的娱乐业增添了许多新鲜的项目。他下令在后宫造了建了一个集市,定期开市交易。他让宫女和中官们扮作市井小民和商贩,每到开市的那几天表演叫卖、讨价还价、起哄、争斗、盗窃等节目。天子自己则穿起富豪商贾们的锦衣华服,和这些“百姓们”饮宴游乐,经营生意,讨价还价,忙得不亦乐乎。他还喜欢养狗,拿官僚们戴的进贤冠加在狗头上。天子继而又发明了用四匹驴驾车,比起马车来,这种驴车轻便易驭,天子亲自驾着驴车在宫内的市集上转悠,好不自在。天子的新奇玩耍之术很快在洛阳流行起来,把个驴贩子们弄得乐不可支,因为驴价竟破天荒地超过了马价。天子一直都很关心集市上驴子的价格,但这个时候问起来,明显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意在转移话题,蒙混过关了。
段珪看见天子的目光望向他,赶忙出列回答。
司空许相接着出班奏道:“陛下,李弘在西凉假借肃贪为名,滥杀无辜,害国害民,而且还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臣认为还是尽早捉拿为好,免得时日久了,让他和叛军结为一党,为祸西凉,事情就很麻烦了。臣举荐卢植卢尚书或者光禄大夫朱俊朱大人西上凉州接管兵权。”
赵忠肥胖的身躯立即挤了出来,他大声说道:“陛下,卢尚书和朱大人并不熟悉西凉情况,两人皆不合适。我看还是派董卓董将军率部西上为好。现在,他本人在洛阳,他的边军在北地郡剿杀叛军。如果由他主掌兵权,西凉平定指日可待。”
崔烈随即反驳道:“董卓在西疆打了几十年的战,他何曾平定过西凉?他被叛军打得狼狈不堪,围堰渡河而逃,他有什么本事可以平定西凉?侯爷你可敢用人头向陛下担保?”
赵忠气得小声骂了他两句,没有回答。
崔烈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还是暂时弃守凉州,固守关西为好。我大汉年年征战,耗损巨大,急需休养生息。再过几年,等我大汉恢复了元气,陛下可派一上将率十万雄兵西击凉州,那时定可一鼓而下。”
“陛下,弃守凉州,乃是下下之策,切切不可啊。”议郎孙坚义愤填膺,出列奏道,“我大汉为了坚守西疆,几十年来,已经耗资几百亿,几十万将士抛尸大漠边陲,怎可轻言放弃?为了李中郎一人之事而放弃凉州,实为不智之举啊。”
崔烈本想责斥他两句,想起孙坚是朱俊的门生,急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下朝之后一定要告诉朱俊,让他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这个无礼的家伙。
卫尉刘廷出班奏道:“陛下,凉州不能弃守。陛下还记得傅燮傅大人吗?当时西凉叛乱刚起,崔大人提出弃守西凉,结果遭到傅燮傅大人的极力反对。崔大人应该没有忘记傅大人的劝谏之语吧。”
崔烈恼怒地瞪了刘廷一眼,冷笑道:“刘大人怎么知道他没有改变想法?如今那个傅疯子守在翼城,被叛军日夜攻打,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在关系自家性命的时候,他能不改变想法?”
这时,执金吾甄举出班奏道:“陛下,李弘屡立战功,威名天下,最近又因为大力整治西凉吏治深得民心,他和边疆北部的胡人关系也非常密切,以他现在的声势,还是暂为责斥为好。杀他一人,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会把西疆的事情弄得更复杂。所以,臣以为,不如迁升李弘的官职,将他招回京城,然后借机将其下狱,以数罪并发处之。臣以为此法较为稳妥。”
甄举的建议刚刚说完,立即得到了十几位大臣的积极响应。
刘虞急忙奏道:“陛下,李弘杀不得。”
“今秋八月,怀陵上有雀数万,悲鸣之声响彻四野,它们彼此相斗,死者无数,此为同类相残的不详之兆啊。今冬十月,荆州武陵郡南蛮反叛,侵扰边境,至今未平。本月,北疆的鲜卑人,乌丸人在幽、并二州的边界屯集人马,蠢蠢欲动,大有南下入侵之意。此时,突然斩杀戍边大将,实为不智之举啊。陛下,请三思啊。”
谏议大夫陶谦突然出列,纵声狂呼:“四境不安之时,朝议斩杀大将,此乃亡国之议啊。”
陶谦一呼,满堂皆惊,就连天子都瞪大眼睛望着他。
赵忠大怒,指着陶谦怒声说道:“陛下,此人吼声如雷,分明是咆哮朝堂,依律当斩。”
天子大笑道:“打雷?朕怎么没有听到?爱卿人老了,莫非耳朵也出了问题?”
众臣相视苦笑。这位堂堂天子,今天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过一句正经话。
陶谦夷然不惧,躬身奏道:“陛下,那些西凉贪官毁我大汉根基,罪在不赦,杀之又如何?陛下以仁义治国,特意允许他们以钱赎罪,但是,陛下想过没有,赎罪的钱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依他们的秩俸,他们可以攒到这么多钱吗?这种人不杀,该杀什么人?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们,我倒想问问,大汉律中哪一条规定斩杀贪官有罪?”
崔烈大怒道:“欺君之罪,还不致死吗?”
段珪奏道:“陛下,陶大人为罪臣李弘辩护,按律形同共犯,应将陶大人押送廷尉府问审。”
天子挥挥手,根本不理睬段珪。
他笑着问尚书卢植道:“爱卿,朕比先帝如何?”
卢植躬身回道:“陛下之于先帝,犹如虞舜比德唐尧。”
天子马上听出卢植的回答是个大大的反讽,他这话的意思等于就是说,陛下与先帝,就是乌龟和王八,半斤对八两。
天子愣了一下,继续问道:“依卿看来,朕是什么样的君主?”
卢植答道:“陛下和我们大汉的列祖列宗相比,算是一位中等的君主。”
汉家的吏民品评事物,喜欢分上、上、下三等。每一等中还可再细分上、中、下三等,共为九等,或称九品。在本朝最伟大的史家班固的传世之作《汉书》里,便将自有记载以来的历史人物依九品,依次评论了一番。中等的人物,是在圣人之下,不肖小人之上的平常人。卢植的意思是说,象陛下这样的君主,自己不可能有所作为。如果被贤臣辅佐,天下就会大治,如果被小人包围,天下就会大乱。这个评价直切而不落阿谀之嫌,可更多的还是对天子的期望。天子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一听就明白。他的心意更加坚决了。
此时,有八百里快骑送到的西凉前线急书。
嘉德殿里一片静穆。
赵忠从皂囊里拿出竹简,放到天子面前的案几上缓缓打开。
天子俯身扫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继而放声狂笑起来。他猛地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竹简,用尽全身力气抛向空中,大声叫道:“太尉大人,你看看吧。”
竹简“啪……”一声落到地上。张温急忙俯身捡了起来。他匆匆看完,心里顿时非常失落。他突然明白了天子叫他先看看的原因。
大殿内众臣的目光都急切而期待。
张温淡然说道:“李中郎来书,西凉大捷。”第十六节
大将军府。
大将军缓缓步入府内,一路上低头沉思,神情恍惚。
大将军这个官职自建宁元年(公元168年)九月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联手铲除宫中奸阉的行动失败之后,就不再设立。
中官曹节,王甫和一帮大小宦官认为外戚重臣一旦任职大将军,必然执掌兵权。大将军掌全国兵马,尤其是直接控制北军,这对他们的威胁太大。大将军窦武差一点杀掉他们的教训太深刻了。大将军们一般都和世族官僚走得近,而世族官僚又切齿痛恨中官,时日一久,这两股势力结合在一起,就有可能挟持重兵祸乱内宫,斩杀宦官,执掌国家权柄,所以中官们极力劝谏皇上,在国家没有战事的时候不要设大将军。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三月,黄巾叛乱。经过中官和公卿们的一致提议,天子下旨重设大将军一职,拜何皇后之兄、时任河南尹的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统率京师的南北两军和左右羽林五营士屯军都亭,以镇京师。何进就是那个时候但任大将军一职的。
大将军四十多岁,近年来由于养尊处优,魁梧的身躯已经发福,一张白净的面庞也愈发的圆润,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倒更像一个温文儒雅的太学老师。
何进的家族在南阳宛城是个小富豪,家道殷实。何进在家是长子,自小聪慧过人,他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学经入仕,光宗耀祖,不要再经商了,经商虽然能赚到钱,但毕竟是个被士人瞧不起的下贱行业。
他自小饱读诗书,才思敏捷,在当地很有名气,但他因为出身的关系,一直得不到当地长官的举荐,无法成为孝廉。没有孝廉的资格就无法去京师通过课试为郎,而由郎为官这是普通士子入仕的必经途径。他父亲为此四下奔走,出钱打通上下关节,耗费颇大然而成效甚微。南阳是大汉的帝乡(本朝光武皇帝是南阳人),门阀世族豪富众多,然而孝廉的名额有限,一年也只有一两个,所以根本就轮不到他这种普通的富豪子弟。
有人告诉他父亲不要白费力气了,就是送再多的钱也不行,还是另找门路吧。有人建议他父亲托人把何进送到南阳几个大儒门下学习,也许还有出头之日。但几个大儒家族的家主都不愿意接收何进为门生,他们说收一个双手粘满油腥和铜臭的有钱士子为弟子实在有损声誉。何进很受刺激,发誓要出人头地。
机会终于来了。中常侍郭胜有一年主持选妃,就是本朝称为“算人”的工作。他也是南阳宛城人,奉旨到南阳选宫女。何进通过关系,倾尽家财贿赂郭胜,希望郭胜能够把他的同父异母妹妹送进皇宫。郭胜受了何进的钱财,鼎力相助。何进的妹妹也凭她的姿色进入了皇宫的掖庭为贵人,甚得皇帝的恩宠。
何进时来运转,如愿以偿。他因为国戚而贵,先后被拜为郎中,再迁虎贲中郎将,随后出任为颍川太守。不久,他通过郭胜,又把自己的另外一个妹妹嫁给了中常侍张让的养子。何贵人因此得到了宫中宦官们的一致认同,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何进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妹妹何贵人替当今天子生了一个小皇子,随即被册封为皇后。何进被招入京,拜侍中,后迁将作大匠,再迁河南尹,直至大将军。
何进知道朝中权利斗争激烈,不敢轻易涉足,所以最早的几年,他小心谨慎,和京中任何一方势力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太亲热,也不太疏远,唯恐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祸患。本朝外戚因为参予权利争斗而死于非命者,比比皆是。他兢兢业业做好政务,对各方势力都恭敬有礼,慢慢的,他得到了洛阳王公贵族,中官和门阀世族的认可,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即使如此,他还是极力韬光隐晦,唯恐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他做了大将军以后,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锋芒,他的权势突然之间得到了释放。一夜之间,朝中的各方势力惊讶地发现,京中又多了一股强大的势力,一股强大的外戚势力。最先感到威胁的就是中官们。相反,门阀世族和他的关系却密切了许多。党锢解禁之后,许多雄心勃勃的著名党人以及大名鼎鼎的名士云集大将军府,使得大将军的势力骤然增大。
一旦进入权利争夺的漩涡,谁能独善其身?
天子偏爱小皇子刘协,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他突然大力培植自己的亲信,尤其是扶持李弘,这事就有点不对劲了。李弘现在是大汉朝炙手可热的军方实力人物。
他想起去年护羌校尉箕稠曾经向自己推荐过此人,他还在朝堂上为李弘迁升都尉的事和一帮官僚们争论过。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后,这个人的存在竟然打破了朝中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挑起了大汉皇统之争。
早在李弘西凉肃贪的时候,中常侍赵忠和司徒崔烈就一再向自己提出了警告,要自己注意这个人。身为皇后的妹妹和自己虽然都有一点担忧,但没有感到什么威胁。
他和手下幕僚想了一个杀死李弘的办法,他们秘密派出黄衍西上凉州说服王国和韩遂再次起兵造反,李弘在人马和粮草都不足的情况下,失败是肯定的。平叛不利自然要获罪,获罪之后要杀他,易于反掌。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李弘的强悍,让他们瞠目结舌,这个北疆的豹子竟然在全无胜机的情况下,突然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西凉叛军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就连纵横西疆几十年的六月惊雷都给他杀了。事情彻底变了。
西凉大捷,李弘成为大汉朝的新一代名将之后,皇统之争,终于彻底暴露了。
天子今天狠狠打了刘辨一个巴掌,仅仅因为刘辨打翻了他的琴台,摔坏了他的琴。那琴是王美人自小使用的,天子甚为珍爱。天子怒不可遏,痛骂不止。皇后跑去求情,也被天子臭骂了一顿。皇后性情骄横,喜欢争强好胜,从小就不能吃亏。她在家的时候,兄弟姊妹都让着她,到了宫里,这个性子不但没有改,反而变本加厉了。她因为嫉恨和担心自己失宠,派人毒死了王美人,得罪了天子,差一点连自己的性命都丢了,但她还不改过,倚仗中宫的支持,和太后,天子吵吵闹闹,如今终于惹出了祸事。天子要废嫡立庶了。
上午,何进被皇后喊进宫,听她哭诉了一番。何进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安慰她,但皇后要求何进做一件事,一件令何进魂飞魄散的事。何进心惊胆战,失魂落魄地出了宫,
大将军站在院子里,负手向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以排解心中的郁闷和苦恼。
他为自己和家族的将来担心。妹妹的这个坏脾气近年来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来厉害,也把自己和家族带到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命运里。然而,宫闱斗争就是这样。如果妹妹贤淑温柔,会不会象王美人一样被毒杀,父母家人宗亲被诛杀一净呢?他无法想象。历朝历代,皇权的争夺,从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当初听从了父亲的临终遗言,老老实实在家经商,把两个妹妹都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家族会不会因此而陷入如今的危机呢?
何进的心中一阵酸楚,连连摇头。自己如果在家经商,就是屠户,被人糟践辱骂的屠户。他的嘴角间突然显出一丝悲凉,自嘲,无可奈何的笑意。屠夫?我几时做过屠夫啊?但是当今天下,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屠夫出身,好象我就是挽着袖子穿着皮裙站在肉案后杀猪切肉剁骨头的屠夫。
何进的确不是屠夫。他的家族是士族。如果不是士族,他妹妹也没有资格入宫做宫女。他家发迹之前从事养猪杀猪卖猪的营生,祖宗有钱后,就扩大经营其他行业,购置土地田庄,几代下来积攒了大量财富,这才成了南阳的富豪。否则,他哪来的钱贿赂中常侍郭胜?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张让是什么人?无权无势无钱,他会和何进结为亲家?士族迫于生计从事下贱行业,一般都会遭到世人的唾弃,所以何进的家族虽然有钱但被人瞧不起。他妹妹做了皇后,全家因此而尽享荣华富贵,世人嫉恨得多了。
世人皆呼何进为屠夫,何进生气啊。但生气又能怎样,他又不能封住天下人的口。后来他想通了,屠夫就屠夫,那高祖还是一个小流氓呢?英雄不问出身。自己是一介屠夫,不但可以让对手轻视藐视自己,同时也能更好隐藏自己的实力,不至于招惹对手的强烈打击,对自己发展势力有好处。另外,他发现天下有名的党人、士子,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也差,或者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原因,只要自己发出邀请,他们纷纷来投,趋之若鹜。
何进看到自己的弟弟何苗匆匆走来。何苗是何进的后母带到何氏家族的。何苗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较为瘦弱,为人谨慎,没有什么主见,胆子也小,一向都跟在他哥哥后面混。
“大哥,赵大人,何大人,郑大人,荀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都已经到了书房。”
何进微微点头。
“皇后找大哥有什么事吗?”何苗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看大哥脸色很不好。”
何进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第十七节
大将军置府。
大将军府有长史、司马各一人,秩俸千石。长史负责管理大将军府内所有的官僚和事物,而司马主要负责兵事。从事中郎二人,秩俸六百石。从事中郎主要辅佐大将军处理国家大事,及时给出正确的判断和建议。大将军府还有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这些人都是大将府的普通官僚,负责处理大将军府的各项具体事情。大将军出行有官骑三十人引导护随两旁,有一帮鼓吹手随行在后,仪仗威武。
大将军府长史是赵歧,此人七十八岁,身高体瘦,发须皆白,方面大耳,精神矍铄,气质高雅。他字邠卿,是京兆长陵人。过去他叫赵嘉,后来为了避仇祸,改名为赵歧,字邠卿,以示不忘本土之意。赵岐精通经文,有才艺。他的妻子是扶风大儒马融的侄女,因为马融是外戚豪门,赵岐非常鄙视,一直不和马融见面。他后来仕州郡,以廉洁正直,嫉恶如仇闻名。永兴二年(公元154年),赵歧被朝廷征辟为司空府掾史,因为痛恨宦官的无耻,赵歧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而西归故里。赵歧和从兄赵袭多次贬议中常侍唐衡的哥哥唐玹贪赃枉法,唐玹非常恨他们。延熹元年(公元158年),唐玹做了京兆尹。赵岐担心被唐玹报复,携带小儿子赵戬逃亡扬州一带以避祸。不久,唐玹诬陷赵歧,将赵歧的家属宗亲全部捕杀。赵歧被宦官迫害,变易姓名,逃难四方,足迹遍布江、淮、海、岱,非常悲惨。后来他在北海城卖饼度日,被安丘的年轻士子孙嵩认出,孙嵩把他带回家,藏在家中夹壁墙内。过了几年,天下大赦,赵歧才得以重见天日。延熹九年(公元167年),南匈奴、乌桓、鲜卑反叛,司徒胡广和朝中公卿联名举荐赵歧为并州刺史,北上平叛。赵歧到了并州,励精图治,很快平定了叛乱。他根据自己的实践撰写了《御寇论》,向天子奏议守边之策,但还没有呈递,党锢之祸爆发了,他受到牵连,被免职获罪,十余年被禁家中。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叛乱,天子下诏解除党禁,赵岐重新被起用拜为议郎,这一年他七十六岁。去年,车骑将军张温西征关中,请他为西征大军长史,独率一军驻扎安定。不久,大将军何进和三公联名举荐其为敦煌太守。他带着手下行至襄武,被边章和韩遂率军截下。边章和韩遂一再恳求其留下为西凉叛军大帅,但赵歧不愿意,他以年事已高为由,坚决要求回洛阳颐养天年。边章无奈,只好把他送了回去。回到洛阳后,大将军何进亲自上门,连续七次请他到大将军府为长史。赵歧感其诚意,无奈应承下来。他到了将军府以后,将军府顿时门庭若市,天下名士纷纷来投。
大将军府司马是何颙,此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相刚毅,气宇轩昂。他表字伯求,南阳襄乡人,自小聪慧过人,才华横溢。年轻时游学洛阳,名士郭泰、贾彪被他的才气所惊倒,与他结成忘年之交,何颙因此在太学声名大噪。他有个至交好友叫虞伟高,此人父仇未报却得了不治之症,临死前哭诉于何颙。何颙当即承诺,誓死为其报仇。果然没过多久,何颙就杀了虞伟高的仇家,以其人头拜祭于好友墓前。党锢之祸兴起后,他遭到宦官的陷害,被通缉捉拿。何颙于是改名换姓,四处逃亡。他武功好,朋友多,一直相安无事。后来他得到袁绍相助回到洛阳,秘密解救了许多被囚党人,侠义满天下。党锢之祸解除后,何颙受何进之邀,征辟到大将军府任职司马。
大将军府的两位从事中郎分别是王允和荀攸。
王允身高体壮,五十多岁,长脸短须,一双眼睛亮而有神,一看就是个刚棱疾恶之人。他表字子师,太原祁人。同郡的著名士子,太学老师郭泰第一次看到他,就引以为奇才,脱口赞叹道:“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随即与他结交为友。王允年少时志向高远,他日夕诵经读书,朝夕试驰射,学习非常刻苦。成年后因为才华超绝,三公府慕其声名,同时征辟他为掾史。王允随即到司徒府任职侍御史。中平元年,黄巾贼起,被诏拜豫州刺史。他征辟荀爽、孔融等名士为从事,率部讨击黄巾军,大胜。后来他与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等在豫州各地连续击败黄巾大军,受降黄巾俘虏数十万之众。但他因为揭发张让等奸宦私通黄巾叛逆,随即被奸宦陷害关进了大牢。后来朝中公卿反复上书替他求情,王允的家人也私下贿赂奸宦,这才被放出了北寺狱。
荀攸只有三十二岁,在大将军府一帮高级幕僚里,他算是最年轻的了。荀攸长得白白净净的,三绺长须,看上去文质彬彬,谦虚谨慎。他表字公达,是颍川颍阳(今河南许昌)人。荀家在豫州是第一门阀,三世三公,门生子弟众多,势力庞大。荀攸的祖父叫荀昙,为广陵太守。荀攸自幼丧父。荀昙去世后,其故吏张权要求为荀昙守墓。荀攸年仅十三岁,对此表示怀疑,便对其叔父荀衢说:“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将有?奸?”荀衢推问,张权果然是杀人在逃之人,荀衢由此对荀攸另眼相看。荀攸才华出众,深为赵歧欣赏,他向何进稍稍举荐之后,立即就被征辟到大将府任职。
侍御史郑泰三十多岁,高大健壮,他虽然长相普通,但他的脑袋大,见面之后让人很难忘记。郑泰字公业,河南开封人,前朝司农郑众的曾孙。此人文武双全,才高八斗,名闻山东。这几年,他看到天下叛贼纷起,四野征战,知道大汉朝的大乱之期即将来临,所以他四处交结豪杰,有心要干一番大事。早年他被举孝廉,三公府征辟他为掾史,朝廷公车征他入朝,他都以种种理由推辞了。这两年大将军何进征用名士,数次请他,也被他拒绝了。后来赵歧给他写了一封信,长者有请,郑泰不敢怠慢,匆匆到京。大将军先是拜他为尚书待郎,后来迁升为侍御史。
侍御史孔融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白面短须,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孔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世孙也。孔融的七世祖孔霸,是元帝的老师,最后官至侍中。孔融的父亲叫孔宙,泰山都尉。孔融幼时就有异才。四岁时,与诸兄食梨,孔融就知道谦让,专捡小的吃。大人问他,他说:“我为小儿,法当取小者。”十岁时随父进京,他想见识一下闻名天下的李膺。李膺字元礼,颖川襄城人,党人的首领,时任司隶李校尉。当时要见李校尉的人太多,故而李校尉以简重自居,不轻易接待宾客。孔融见父亲不愿意带他去,就独自造访。他对看门的人说:“我是校尉大人通家世交,请予转告。”李校尉闻听大为惊奇,让他进来,劈头便问道:“你的祖上,与我有何通家之好?”孔融从容答道:“当然,吾祖孔夫子,与大人您的祖上李老君同德比义,互为师友,所以小子与大人是累世通家啊。”一番话,说得李校尉和坐中宾客大为惊叹。李校尉和他聊了几句,把他拉到身边,指着桌上的水果问道:“你想吃点什么吗?”孔融说:“我都想吃。”李膺笑着调侃道:“你不知道做客的礼节吗?一般来说,到别人家做客,主人如果问你吃什么,你要谦让的。”孔融立即反唇相讥道:“大人原来也不知道做主人的礼节。主人摆设食物,是不能问客人吃不吃的。”李膺顿时语塞。太中大夫陈炜当时也在李膺家,他看到孔融可爱,也来逗他说:“人小的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出众啊。”孔融脱口问道:“看来,这位大人小时候一定很愚钝了?”堂上众宾客被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李膺看着聪明伶俐的孔融,叹道:“你将来必为伟器,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了。”
成年后,他被司徒杨赐征辟到司徒府任职掾属。当时,朝廷正在秘密查核贪赃枉法的官僚,准备加以贬黜。孔融把许多中官的宗室子弟都举报了上去。尚书台的尚书们担心遭到中官们的报复,不敢报天子御批,他们把负责这事的三府掾属召去责问。孔融从容应对,慷慨直言,陈对罪恶,言无阿挠。此后他就被中官们注意上了。中平元年,河南尹何进迁升大将军。杨赐派遣孔融带着礼物去大将府贺喜,但因为贺喜的人太多,如果不拿钱贿赂门口的家丁,根本进不去。孔融大怒,当着数千人的面,从将军府家丁手上夺回拜贴,拿着礼物扬长而去。他回到司徒府写了一封弹劾大将军的奏章,然后辞官回家了。河南府的一帮官吏过去都是何进的下属,对孔融的无礼非常愤恨,他们秘密派遣剑客追杀孔融。有人劝何进说:“孔文举声名满天下,将军把他杀了,势必得罪天下士子,坏了大将军的英名,断了求贤之路啊。大将军不如礼遇孔文举,如此一来,天下人皆知大将军心胸宽广,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大将军既得孔文举,又得爱才之名,何乐而不为。”何进闻言大喜,立即命令追回刺客,快骑征辟孔融为大将军府侍御史。孔融知道不从的后果,无奈又回到了洛阳。
东曹掾蒯越,四十岁左右,高大魁梧,胡须浓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威武而有雄姿。蒯越字异度,南郡延中庐人,西汉初名臣蒯通的后人,其家是荆州襄阳第一门阀。在襄阳县城以南至宜城之间,是大汉朝门阀世族的又一个集中地。这里几百年来一共出了四郡守、七都尉、二卿、两侍中、一黄门侍郎、三尚书、六刺史,朱轩高盖会山下,所以叫冠盖山,里叫冠盖里。这一带有名有姓的门阀世家、豪门大姓就有蔡氏、蒯氏、习氏、庞氏、杨氏以及马氏、向氏等。蒯越和蒯越的家族就是这里最有名气和最有势力的。
七个人团团围坐在大将军宽敞的书房里,随意地笑谈着。
“西凉大捷,伯求怎么看?”赵歧捋着雪白的胡须,笑问道,“你精心设了一计,却毫无成效,是不是用人不当啊?”
“西凉战局的确出人意料。”何颙轻轻喝了一口茶,笑道,“原先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设想在进行,翼城也举手可夺,但突然之间风云突变,西凉战场的胜负颠倒了,为什么?”
孔融笑道:“为什么?我看不是我们计策不好,也不是黄大人执行不利,而是时运不济。叛军首领边章的死是此战突然失利的关键。赵大人和边章很熟悉,对西凉的事情也熟悉,赵大人心中一定有数,他在考我们呢?”
“老边的死虽然是个意外,但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老边的死,而是西凉门阀世族们的利益。他们因为利益而内斗,因为内斗而战败。赵大人教训的是,我用人的确用错了。”
“如今西凉已不可为,后事要处理干净。”赵歧笑道,“不要给我们惹麻烦。”
“大人放心,黄衍很快就会消失。”郑泰躬身笑道,“西凉的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处理好,大将军好象有点意见啊。”
赵歧略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李弘斩杀贪官,奸阉的损失最大,现在最想杀他的就是赵忠和张让了。这也是我们意外的收获嘛。”
大将军何进和何苗先后走进来。几个人站起来躬身行礼。
“喊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何进挥手请大家坐下,缓缓说道,“就是立太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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