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畏随即命令纵流带一千骑游戈于沽水河浮桥附近以牵制乌丸人的骑兵。如果蹋顿带人进城,纵流就烧桥。
燕无畏又命令心狐带一千骑守城门。此事不管是不是叛军的陷阱,只要退路被自己牢牢控制了,杀出重围不成问题。
“我和明之领三千骑直杀府衙,先把鲜于辰杀了。叛军失去主将,必定大乱,雍奴城立即可下。”
段炫不同意。段炫说鲜于辰的府衙有重兵把守,一旦攻击受阻,闻讯而来的叛军会把骑兵包围住。他认为应该先行分兵夺下另外三处城门,这样自己的骑兵进退皆立于不败之地。城门一失,叛军以为汉军大队人马来攻,必定军心尽失,无心抵抗,四下而逃。
燕无畏说,我们只有这么点人马,一旦分兵攻夺城门,必然造成实力分散,无法击败叛军的反扑。另外,我们攻击其他三处城门要走一段路,无法保证自己的行踪不被暴露。一旦行踪暴露城门迟迟打不下,我们就会被叛军包围,到那时大家即使突围逃出来了也是损兵折将。还有一点,如果这是叛军的陷阱,我们分兵攻打城门不正中叛军的下怀,被各个击破了吗?
“我们集中所有力量,出其不意,直接打下府衙,杀死鲜于辰。”燕无畏斩钉截铁地说道,“叛军失去指挥,定然茫然失措,我们则趁乱四下冲杀,碰到什么杀什么,把驻守雍奴城的叛军杀个七零八落,让他们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叛军就是有一万人也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
“如果攻击受阻……”
“我们掉头就跑。”燕无畏满不在乎地说道,“能拿下雍奴城当然最好了,拿不下,对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漆黑的深夜里,雍奴城的北城楼上数百支火把熊熊燃烧,把城门四周照得亮如白昼。突然,城楼上燃起了一堆大火,烈焰冲天。
埋伏在一里外的汉军铁骑在燕无畏的带领下,象一支离弦的长箭一般,风驰电掣,飞速冲出了黑暗,悄无声息地杀到了北城门下。
田豫腰悬长剑,神色紧张地飞步迎了上来,“北城门已经被我控制了,大人可以迅速占据其他城门,诛杀叛军。”
燕无畏对他做了个赞赏的手势,回头低声说道:“心狐,带上三百人,占据城楼。”
心狐向后一招手,一马当先冲进了城门,三百铁骑随后而入。
“大人,今夜北城楼当值的叛军首领是我父亲的故吏,绝对可靠。”田豫说道,“我还带了三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现在都在城楼上,大人还是立即进城吧。”
燕无畏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急什么?看你这样子好象急不可耐,非要把我推进陷阱似的。”
田豫焦急地说道:“大人不要说笑话,我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命,都在大人的手上捏着。大人打败了可以掉头跑,我怎么办?大人还是快一点吧。”
燕无畏用马鞭拍拍身上的灰尘,不急不慢地说道:“你家才几十口人命,我可有五千兄弟,相比起来,你家几十口人命算什么?”
田豫两眼一瞪,张嘴就要说什么,但看到燕无畏眼睛里的杀气,慌忙又把话吞回去了。他急得唉声叹气,在燕无畏的战马前来回乱转。
心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城楼上,他对燕无畏挥挥手,一切妥当。
燕无畏回头指指一位假司马,“再带七百人进去,控制北城门附近所有要害部位。”
七百铁骑一拥而入。田豫忍不住大声叫道:“大人,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这么多人站在城门外面,一旦被叛军发现了……”
“你回去骑上马,带我们直接杀到府衙。”
田豫一愣,“大人,现在府衙是鲜于辰的大营所在,那里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你罗嗦许多干什么?”燕无畏笑道,“你不是很着急吗?现在怎么不急了?”
“大人,直接攻击府衙太危险了,攻击如果受阻,叛军闻讯而来,城池就拿不下了。”
燕无畏不理他,举手朝身后挥动了两下。三千铁骑随即发出一阵轻微响动,人人刀出鞘,箭上弦,做好了攻击准备。田豫忿忿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跑回了城门。
城楼上的心狐奋力招手。
燕无畏低吼一声,猛踢马腹,战马一跃而起,纵身冲上了吊桥。
三千匹战马虽然蹄子也包着嘴也套着,但奔跑起来的轰鸣声还是很大,地面也震颤的厉害,北疆人都熟悉这个,一听就知道有骑兵大军来了。迷迷糊糊的叛军卫兵茫然四顾,一时间脑子还反应不过来,更多的士兵则还沉睡在梦乡里。
三千人分成四路,同时向府衙冲去。府衙门口的卫兵惊呆了,他们看到披头散发的羌人气势汹汹地杀来,终于醒悟到汉军进城了。他们一边掉头狂奔,一边张嘴狂呼:“汉军……汉军杀来了……”
乱哄哄的叫喊声霎时撕破了黑夜的宁静,恐惧而凄厉。沉寂的府衙突然惊醒了。
“射……给我射……”燕无畏纵马狂奔,举刀狂呼。
长箭厉啸而起,刺耳的啸叫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惊心动魄,好像有万千亡灵同时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发出了惨厉的长嚎。
“杀……”如雷般的吼声响彻了雍奴城。
数十个掉头逃跑的叛兵被飞奔的战马撞得满天飞舞,中箭仆倒者更是被乱蹄践踏,骨肉无存。守在府衙内的叛兵眼见汉兵杀到,也不管外面逃奔而来的士卒了,手忙脚乱地关上了大门。
“冲进去……”
燕无畏回手一刀背狠狠地敲在战马的肥臀上,战马吃痛,腾空而起,一头撞向了府门。“轰”一声巨响,府门碎裂,抵住府门的几个卫兵顿时被撞得血肉模糊,还有一个口喷鲜血被撞飞到了十几步开外。战马受伤,连滚带翻栽倒在了府衙大院内。燕无畏被摔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他正在这里摇摇晃晃,那里已经冲上来了几个叛军士卒。燕无畏虎吼一声,随手砍倒一个叛兵,然后大展神威,一连砍翻了四五个,最后伸手抓住一个叛兵,大声叫道:“鲜于辰在哪?鲜于辰在哪……”
叛兵看到凶神恶煞一般的燕无畏,吓得魂飞天外,双手乱指一气。燕无畏又杀两人,低头再问,却发现那人已经被自己的大手活活卡死了。
羌人蜂拥而入,有的从大门,有的翻越府墙,一个个吼声如雷,像下山猛虎一般酣呼杀敌,四下乱冲,看到门就踹,看到人就砍,手下绝无活口。许多叛兵被砍死在卧榻上,更多的人衣裳不整地被砍死在院落里。士卒,仆役,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是活的,统统一刀毙命。从府衙后方冲进来的羌兵顺势点燃了柴房,大火顿时冲天而起。
“快,快,快,往里杀,往里杀……”段炫一手拎着血淋淋的刀,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连声狂吼,“杀进去……”
府衙内人声鼎沸,杀声震天,叛兵临死前的惨叫声,四处逃窜的恐惧喊声,羌人的吼叫声,汇成了一股骇人心魄的血腥。
驻守城门和散落城门附近的叛军都被府衙内的杀声和大火惊醒了,大家惊恐不安地望着,心里恐惧到了极点,难道汉军杀进来了?几个叛军首领急忙集结军队,迅速赶往府衙救援。
鲜于辰被一帮亲卫兵簇拥着,左冲右突,不但没有杀出重围,反而死伤惨重,只好退回院落坚守待援。燕无畏带着一群亲兵向院门发起了猛攻。一群羌兵待在院墙外急得火烧火燎的,无计可施,几个人随即合计了一下,砍倒了院中一颗大树,几十人抱着这棵大树猛撞院墙,硬是把院墙撞倒了一截。羌兵随即呼啸而入,刀枪箭矢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转眼就将鲜于辰和他的二十多个亲兵砍了个精光。
“拿着鲜于辰的人头,我们杀向西城门,把纵流的人马放进来,快,快……”
一个羌兵举起长矛,狠狠地插进鲜于辰的人头,然后把人头高高举起,紧跟在燕无畏后面冲了出去。
府衙的大火越烧越大,烈焰腾空,照亮了整个雍奴城。
汉军铁骑迎着从西城门方向赶来支援的叛军杀了过去,“杀……”
“雍奴已失,鲜于辰已死,缴械投降……”
“降者免死……”
燕无畏和段炫带着自己的亲兵冲在最前面,一边高喊,一边挥刀猛剁。羌兵可不管这些,他们也听不懂两位大人和那些汉人士兵嘴里都叫些什么,他们只知道杀,一往无前地杀。
叛军士兵看到凶狠的羌人骑兵,又看到鲜于辰的人头,立时崩溃,转头就跑,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恨不得长出四条腿来。
汉军铁骑衔尾猛追,一路高喊,一路狂砍,直杀得血流成河。
西城门大开,早就赶到附近的纵流率部杀了进来。大军随即沿着城中大道往来冲杀,勇不可挡。叛军失去了指挥,各自为战,乱得一塌糊涂。府衙的冲天大火,主将鲜于辰的人头,铺天盖地的汉军铁骑更是让叛军士卒肝胆俱裂,无心恋战,纷纷缴械投降。几个叛军首领打开城门,带着残兵败将慌不择路地出城逃亡。段炫和纵流毫不犹豫,各自带着一队人马狂追不舍,直到无人可追了这才押着俘虏回了城。
天亮时分,雍奴城被汉军全部控制。城池逐渐安静了下来。
城外的蹋顿半夜就被城内的大火和厮杀声惊醒了,他慌忙集结军队守在浮桥两端,虽然忧心如焚,却半步也不敢离开浮桥。他担心又中了汉军的奸计,让汉军把浮桥烧了。
下半夜,从城内逃出来的叛军告诉他汉军攻占了城池,鲜于辰也被杀了,蹋顿顿时傻了眼。没有城内的粮草和牲畜,他的五千人马吃什么喝什么?蹋顿立即决定撤退。
“派人去蓟城,告诉大王雍奴被汉军攻占,我们已经撤往右北平的土垠城了。”
燕无畏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大声笑道:“这个蹋顿跑得好快,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
心狐笑道:“大人,要不要追上去打他一下?”
燕无畏摇摇头:“算了,我们打不动了。这小子很有实力,追上去之后免不了一场血战。”
他回头看看段炫,问道:“明之,我们损失如何?”
“折损了三十七个兄弟,伤了一百多人。”段炫十分不满地说道,“攻打府衙,我们的损失大了一点。兄弟们死得有点不值。”
“有多少俘虏?”
“大概有一万多人。”段炫说道,“叛军基本上投降了,跑掉的不多。”
“我那匹马呢?”
“那马不行了。我看它很痛苦,已经叫人杀了。中午你吃马肉吗?”
燕无畏伤心地说道:“那马跟了我两年多。”他叹了口气,摇摇手,“你们吃吧,我吃不下去。你们这帮人,心真狠,把我的马杀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吃它的肉……”
心狐砸砸嘴,笑道:“不吃怎么办?总不能把它埋了吧?”
李弘和刘虞的大军停留在蓟亭休整。两人先后上书天子,禀报军情,催要粮饷。
潞城和雍奴城的消息先后送到了北征军大营,刘虞和李弘大喜,下令重赏将士,再将捷报上书洛阳。这天,李弘受刘虞的邀请,到他的大营议事。李弘带着庞德和十几个侍从,出营缓缓而行。
蓟亭大战的战场已经清理干净,除了空气中还隐隐约约漂浮着难闻的血腥味,地上随处可见的干涸发黑的血色尘土外,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是十几万人纠缠在一起酣呼凄战的战场了。双方阵亡将士的尸骨已经掩埋在了平原下面的黑色土地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都将化为尘土。
远处,几个羌兵跪在巨大的坟冢前呜咽哭泣,凄惨的哭声随风飘荡在淡淡的血腥里,让人心酸欲泪。
李弘坐在黑豹宽厚的马背上,听着风中的哭泣,脑海里顿时掀起了无数个激战的身影,眼前掠过了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他心里一阵阵战栗,眼眶渐渐的红了。他想起了铁狼,想起了田静,想起了里宋,想起了拳头,想起了许许多多死去的兄弟,他慢慢地趴到马颈上,紧紧地贴着黑色的马鬃,全身弯曲着,双肩剧烈地抽搐起来。
庞德和义从士卒们看到李弘悲痛难忍,想起自己死去的兄弟,各个心里酸楚,眼里含泪,低头无语。
风在平原上呼号,就像无数的英烈在仰天长啸。
大帅来了,他带着鲜卑大军杀进了大汉国,那支军队里有自己的兄弟,有自己的朋友,一次对决还不够,还要两次,三次,大家非要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不可,为什么要这样?他想和大帅握手言欢,他想和那些兄弟坐在一起开怀畅饮,他想看到风雪。和连死了,风雪一定回来了,她一定就在大燕山的谈月谷。
和大帅决战,他没有信心。昔日驹屯大战,大帅在极度的劣势下转败为胜,大帅的那种气魄和神勇从此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大帅是不可战胜的。大帅来了,黑鹰铁骑一定也来了。想起那只神鹰铁嘴,李弘心里一抖,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掠过一阵寒意。
刘虞要回涿郡去了。他要回去安抚百姓,要重建府衙,要抓紧时间春耕。再不播种,时间就要错过了。如果今年地里颗粒无收,到了冬天,仅靠赈灾是养活不了许多人的,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幽州的百姓活下去。“我不想看到幽州饿莩遍野,更不想看到幽州人吃人。”
刘虞要把军队全部交给李弘,要让他全权负责幽州平叛的事。
“大人,如今鲜卑人入境,占据我燕山以南的大片土地和城池,我们当务之急不是继续平叛,而是要把鲜卑人赶出去,以免再蹈并州的覆辙。鲜卑人一旦倚仗渔阳城的高大坚固,稳定了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我们再想夺回来,代价就相当大了。”李弘言辞恳切地说道,“大人,蓟城拿下后,我要率部去渔阳,平叛的事暂时放一放吧。”
“不行。”刘虞坚决地说道,“张举和张纯逃回辽西后,叛军还有几万人,再加上乌丸人,他们还有近十万的兵力。如果不趁胜追击,不把他们彻底击败,他们就有可能卷土重来。看看冀州,你就应该知道彻底全歼蚁贼有多么重要。平叛才是当务之急,平叛才是确保幽州迅速稳定下来的根本。”
“鲜卑人从外面打进来,我们可以凭借城池和关隘步步阻击,但如果蚁贼从我们背后打过来,我们就无力阻止了。蚁贼有流民做支撑,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蔓延成为十几万人的大祸。大祸一成,幽州必失,到时不要说抵御鲜卑人,就连幽州都是鲜卑人的了。”
“大人,此去辽西辽东有上千里之遥,几万大军长途跋涉,粮草运输是个大问题。如今并州匈奴叛乱,鲜卑寇关入侵,朝廷同时要应付两个战场的大战,国库根本无力支撑。”李弘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这些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执意继续平叛?”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大军进到辽西,叛军一定会后撤辽东,大军再追到辽东,距离蓟城就有千里之遥了。如果此时朝廷无力提供粮饷,大军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急速撤回,损兵折将,要么无力撤退,全军覆没。而这个时候,鲜卑人只要一万铁骑,就能占据幽州全境。”
“大人……”李弘哀求道,“大人,叛军是汉人,鲜卑人是胡人,我们为什么不杀胡人反而要苦苦追杀汉人?大人以宽厚仁慈闻名于世,对胡人更是恩抚并重,享誉北疆,大人为什么就不能改剿为抚,放过张举和张纯?”
刘虞愤怒地说道:“子民,你太糊涂了,张举和张纯称帝建国,这已经不是叛乱了,而是要****大汉国重建社稷,这不是招抚就可以解决的事,这是要彻底剿灭振我大汉天威的事。乌丸人愚昧粗鲁,受奸人哄骗,事出有因,可以招抚。但张举和张纯都曾是我大汉国的一郡太守,饱受皇恩,两人不思报国,反而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谢天子,不杀更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大人,现实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无力东进了,平叛的事,我们必须要放一放。”李弘再劝道,“叛军遭此重击,短时间内即使得到喘息,但在辽西辽东那等贫瘠荒凉之地,很难恢复元气。等到今年十月,各州郡谷物丰收,赋税入库之后,我们再行出击也不迟嘛。大人为什么非要放着虎视眈眈的鲜卑人不打,却要冒险远击千里之外的叛军?还有,我帐下的羌兵已经远离西疆几千里,人心早已浮动。那些匈奴人的家园如今战火纷飞,我虽然刻意隐瞒,但到底能隐瞒多久?如果我的骑兵溃散,我个人被杀事小,但幽州尽失事大。”
刘虞余怒未息地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本朝祖宗之制,也是本朝几百年来奉行的强国保家之策。几百年的事实告诉我们这些后人,祖宗这句话是金科玉律,是完全正确的。今天,我们也要这么做。”
“张举和张纯两个叛逆如果有血性,如果还是一个大汉国的人,就应该死守渔阳,至死不退。如果他们这么做了,我刘虞上书天子,力主招抚又有何不可?但他们做了吗?他们拱手就把渔阳城让给了鲜卑人,这种卖国逆贼,怎能不杀?”
李弘没有说话,他想到了边章、韩遂、王国,想到了西凉,他们联合六月惊雷等境外羌人叛乱,他们算不算卖国逆贼?当初太尉张温提出招抚的时候,为什么朝廷没有说他们是卖国逆贼?
刘虞看看垂头不语的李弘,声色俱厉地问道:“将军,你到底怎么说?平叛之事是继续还是暂停?”
李弘抬头望着因为操劳而憔悴不堪的刘虞,心里一软,点了点头,“一切就依大人所言,继续平叛。”
刘虞严肃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将军,我要上奏弹劾你。在大是大非面前,一个镇北将军竟然把自己的私情放在国事之上,你实在不配做这个将军。将军不仅仅要会打仗,心里更应该时刻想着自己的大汉国和大汉国的天子。会打仗的将军不过是个武夫而已,知道为什么打仗的将军才可以坐镇北疆,你不配坐镇北疆。”
李弘目瞪口呆地望着刘虞,半天都没反应。
的确,他实在不配做这个镇北将军。他对平叛的事因为受到自己和张纯之间的私人感情影响,一直不坚决,他总是想着重击张纯后可以招抚他,他总是担心并州丢了,担心自己的部下死了,他从来就没有全神贯注地把心思放在平叛上。他甚至顾惜将士的性命,叫赵云不要再攻潞城。还有阻击鲜卑人入侵的事,他也是瞻前顾后,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昔日的鲜卑兄弟,如何面对自己心目中的亲人慕容风,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打这一仗。
他已经在私人感情和国家大义面前迷失了。他既不知道对错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对错。他回想自己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好象没有一件事是自己愿意干的,是自己真心诚意想干的。他浑浑噩噩的,被命运和时间推着,拉着,从东杀到西,从西杀到东。这一刻回想起来,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到底要杀个什么出来。
他痴呆呆地坐着,望着自己的一双大手,茫然,彷徨。这一瞬间,他觉得生命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我是谁?我过去是谁?他心灵深处对记忆的渴望突然像洪水一般不可遏制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锻烧着他,烤炙着他,让他窒息,让他口干舌燥,他想喝水,他想撕开自己的心肺喝一口浓浓的血水……
“子民,子民,你怎么了……”
李弘蓦然惊醒,身上大汗淋漓,一汉眼晴神智不清,痛苦地望着刘虞。刘虞神情震骇,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急切地喊着叫着,生怕他突然死去似的。庞德飞一般冲进来,一把抱住李弘,“大人,快,快叫医匠,将军一路痛哭而来,估计悲伤过度了。”
庞德小心地把他平放到地上,轻轻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大汗。刘虞拽着李弘的手,后悔不迭,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吓他了。
李弘疲惫不堪,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团火焰里。大火还在剧烈地燃烧着,间或有爆炸声,凄厉的喊叫声,他努力去想,努力去想。他看到了铁狼躺在地上,他去拽他,拽出来的却是浑身浴血的铁锤。他看到姬明在大火里燃烧,转眼就剩下了一个火红色的头颅,姬明在大叫,竭尽全力地大叫,可那叫声却是温柔之极,“小雨……小雨……”
李弘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哀怨的大眼晴,那是小雨的眼晴,那是小雨。
“小雨……小雨……”
李弘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着,心里只觉一阵锥心疼痛,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大帐内一片混乱,刘虞急得直跺脚,几个医匠也束手无策。从脉象上看,除了身体较虚以外,没什么大毛病,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昏迷不醒,他们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还是把将军背回去吧,我们那里还有几个高明的医匠,让他们看看。”庞德大声说道。
“快,快,那你还不快一点。”刘虞大声催促道。
庞德背上李弘,飞步出帐。义从士卒早已拉马过来相候。庞德飞身上马,打马狂奔。
鲜于辅、玉石等人接到消息,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出营向刘虞的营帐飞驰而去。正好半路上遇到庞德背着李弘回来了,大家急忙簇拥着李弘回到大帐。
“不要慌,不要慌,没事,没事。”田重闻讯带着几个医匠匆忙赶来,他听完庞德的叙说,心里已经有数,“大人这是太累了,他要担心的事太多,心力交瘁,这几天又为鲜卑人的事头痛不已,估计支撑不住,倒下了。”
“大人这两天把自己关在大帐内,绞尽脑汁想着击败鲜卑人的事,也不吃东西,两天才吃了三个黑饼。”庞德痛心地说道,“大人谁劝都不听,实在没有办法。这样下去,他会垮掉的。”
众将望着脸色惨白的李弘,心情都很沉重。
“最近可有卢龙塞的消息?”田重望着陈鸣问道。
“没有。按照大人的命令,斥候都在渔阳一带活动,所以……”
田重叹了一口气。
“大人看样子十分挂念小雨,我们要不要派个人专门跑一趟无终城?”玉石小声问道。
鲜于辅点点头,正要吩咐陈鸣,田重说话了。“不要去无终城,直接去卢龙塞。我到西疆之前曾经专门嘱咐过田家,一旦幽州有什么事,直接带小雨去卢龙塞躲避。卢龙塞里有我们将士的家眷,许多人过去都是马匪,有的女人比男人还厉害,叛军未必能攻下。”
鲜于辅担心地看了一眼田重,“如果小雨不在卢龙塞或者卢龙塞……”
田重满脸愁容,摇了摇手,不再做声。
李弘昏迷一夜后,醒了过来。刘虞高兴地跑来探视,顺便前来告辞。
“我到涿郡后,一面安抚百姓春耕,一面向朝廷催要粮饷,保证大军平叛所需。”刘虞笑道,“你自己要保重,不要太累着,更不要亲自持枪上阵,否则我可真要上书弹劾你,这次可不是吓唬你了。”
李弘笑笑,说了几句感激的话。
“你不要哄我。”刘虞拍拍他的肩膀,佯装不满地说道,“还有你这头发,我已经说了无数次了,除了在京城我看你老老实实地扎着以外,我就没看你正经扎过。你都是大汉国的上卿了,还披散着个头发,这成何体统,你这和一个顽冥不化的胡人首领有何区别?”
李弘唯唯诺诺地连连答应。
“子民,我那一万多人马你让羽行去统领,交给他,我放心。”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大人,还是让伯珪兄统领吧。他是幽州府的骑都尉,大人不在,理所当然应该由他统军。伯珪兄名震北疆,武功才智都比我高,尤其他长期坐镇辽西辽东,对那里的地形和民情都很熟悉,在当地的百姓和胡人心目中威望也非常高。另外,大人手下的这些将领有的是伯珪兄多年的朋友,有的是同窗好友,他们彼此熟悉,配合默契,大家都乐于听命伯珪兄,所以,我觉得伯珪兄最合适。”
刘虞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盯着李弘看了半天,突然说道:“为什么我说东,你总要说西?幽州的事是我熟悉还是你熟悉?”
李弘看刘虞又生气了,疑惑地问道:“大人,伯珪兄可是你当年最器重的北疆悍将,你怎么……”李弘看到刘虞眉头紧皱,十分不快,没敢继续说下去。他估计公孙瓒大概有什么事得罪了刘虞,而且还得罪的不轻,否则,以刘虞宽厚的性格不会闲置这样一位北疆大将不用。
李弘心想等你走了我再找个借口让公孙瓒统军,不让你生气就行了,随即改口道:“我听大人的。”
刘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大人要考虑。”李弘说道,“我估算了一下,现在大营里关押的俘虏,再加上潞城的,还有雍奴城的,总共有五万多人,这么多人的口粮已经抵得上我们整个大军的口粮了。所以,这些俘虏的吃饭问题必须要尽快解决,不能拖。”
刘虞想了一下,说道:“我马上派人把他们押到涿郡屯田去。这些人不能放,也不能杀,还是让他们做屯田兵吧。将来叛乱平定了,鲜卑人被赶走了,你就要回并州。到那时,我把这些人转为幽州的边军,这样一来,就可以解决幽州兵力紧缺的问题,将来我也有军队抵御鲜卑人的入侵。”
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刘虞随即告辞,匆匆回涿郡了。
鲜于辅暂时统领幽州军。
在北疆,鲜于辅虽然没有公孙瓒的名气大,但这些年他和李弘一正一副,统帅大军南征北战,早已声名显赫,天下皆知。无论幽州的公孙瓒还是青州的邹靖,都心服口服。在众人眼里,鲜于辅远远要比李弘亲和得多。李弘出身卑贱,年纪小,名气大,功勋大,官也大,谁看到他,心里都很复杂。就这样一个人,怎么忽然就成了大汉国的重镇将军?
四月末,大军包围了蓟城。
李弘命令阎柔赵云率军休整,燕无畏率军在雍奴休整,暂时不要继续东进。
这天,李弘召集各部将领商议攻打蓟城的办法。
同以往一样,首先由斥候营禀报最近的军情。陈鸣仔细解说了叛军、乌丸人和鲜卑人的情况之后,接着说道:“鲜卑人占据渔阳之后,并没有继续南下的打算,他们驱赶城中百姓到附近的铁矿日夜开采矿石,然后运往白檀城。”
“另外……”陈鸣看了一眼李弘,说道,“大人一再嘱咐我们注意渔阳上空的大鹰……”
李弘神色一紧,抬头望着陈鸣。
“我们看到了,渔阳城上空的确有一只大鹰。”
“什么时候看到的?”李弘心里一窒,紧张地问道。
“昨天。”
“怎么了?”鲜于辅笑着问道,“大人紧张什么?这大鹰有什么古怪吗?”
“鲜卑人增兵渔阳了。”李弘望望帐下众将,神色凝重地说道,“鲜卑人最厉害的黑鹰铁骑已经到了渔阳。”
北疆西疆众将无不脸色大变,聂啸、公孙瓒等人均面露震骇之色。黑鹰铁骑,那是天下最厉害的铁骑了,当年檀石槐带着它横扫大漠,把北匈奴人一直赶到了漠北极荒之地。冀州等地的将领虽然听说过黑鹰铁骑的大名,但他们接触骑兵少,并不能了解铁骑最疯狂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无敌气势,只有常年在马背上厮杀的人才有那种刻骨铭心的体会。
“将军大人能肯定?”刘豹惊慌地问道。
“那只大鹰叫铁嘴,是天鹰部落的神物。”李弘想起那只大鹰,顿时想起了威猛的铁鳌,英武的铁果,无敌天下的铁骑,“铁鳌来了,大帅也一定来了。”
大帐内霎时鸦雀无声,气氛紧张。
慕容风的大名,的确令人胆寒。当年落日原大战,对大汉国的打击太大了,所有从军的人都记得那个落日原,那个一战命丧五万人的落日原。现在大汉国即使有西疆薄落谷大战的辉煌,也无法抹去大汉军人对落日原之败的阴影。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又是敬佩又是苦涩,大帅当真是无敌天下吗?
和连死了,弹汗山势力大减,无奈之下只能被慕容风和各部鲜卑大人**于股掌之间。如今,慕容风想干什么都已经没有掣肘的力量了。强横如拓跋锋,也不得不屈从于慕容风的指挥。今日攻打雁门关,拓跋锋定是受了慕容风的指使。
匈奴人大乱,几乎牵制了自己所有的骑兵军;雁门关危急,又牵制了自己所有的后援;而并州愈演愈烈的危急形势,更是牵动了朝廷敏感的神经。随着自己在幽州大胜叛军,幽州危急暂解,朝廷会把所有的粮饷送到并州以解燃眉之急。
自己一步一步被大帅牵着鼻子走到了一个必败之局里。
如今大帅兵临渔阳,死死地拖住了自己,让自己进退失据。平叛已经不可能了,回援并州更不可能,自己唯有和他一决死战,但自己能不能和他决战,何时和他决战,主动权却不在自己手上,而是握在大帅的手上。
自己蓟城大战受损,一时难以恢复,而随着时间的延续,离家千里的羌人会不会思乡心切?家园动乱的匈奴人会不会背离而去?将士的问题自己还可以想想办法约束一下,然而粮饷的问题自己却无能为力,朝廷不给,自己想抢都没地方抢。粮饷断绝,则兵乱,兵乱则军败,这渔阳之战不要打就已经输了。
并州,并州啊。自己如果不招抚黄巾军,不安抚流民屯田,今天我怕他什么?即使雁门关被攻破又能怎么样?自己真是作茧自缚啊。
如果不战,燕山以南就成了鲜卑人的牧场,而没有了燕山这道天然屏障,鲜卑人想什么南下就什么时候南下,渔阳以南就是一马平川,已经没有任何阻碍。如果主动求战,大帅会应战吗?没有必胜的把握,大帅宁愿放弃渔阳他也绝对不会应战的。他有不战就能拖死自己的办法,他为什么要决战?黑鹰铁骑来,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大军将士施加压力,让自己动弹不得而已。
“将军,将军……”
李弘抬头看看陈鸣,心情沉重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商议打蓟城的事。”陈鸣勉强一笑道,“鲜卑人还没有南下,我们暂时可以不要考虑。”
李弘笑笑,对帐内众将说道:“好,今天不谈这事。蓟城城墙都是用石头砌起来的,在北疆算是一座非常坚固的大城了。你们说说,这蓟城可曾有人攻破?”
鲜于辅说道:“有啊。黄巾军叛乱的时候,就曾强行打下了蓟城,杀死了刺史郭勋和广阳太守刘卫。不过,黄巾军为打下这座城池折损了上万人。后来,他们反被我们包围,为了突围,他们扒开了一段城墙……”
“扒开了一段城墙?”李弘笑道,“你们堵住了四门,他们就从城墙中间跑,这个逃跑办法倒是很别致。”
快骑狂奔而至,蹄声急骤如雷。
“将军大人,鲜卑人占领了卢龙塞。”
李弘背心一凉,霎时惊呆了。大帐内,众将一片惊慌。渔阳一丢,卢龙塞一丢,幽州门户大开,再也没有任何屏障了。如此一来,东北部的几个郡县就象并州北方四郡一样,算是彻底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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