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些沉,可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上了灯笼,亮堂有如白昼。
张九龄一个人走在最前面,那少女似乎是有些害怕江漓漓,赶紧跟了上去牵住了那老头的手,剩下江漓漓一个人离了有五六步远跟在后面。
不多时,就来到了这瘦西湖岸边,与白天时候不同的是,才刚刚入夜,这瘦西湖之后就停满了船舫。船舫上站着穿着轻纱式样的衣服的姑娘,手里拿着长袖或折扇朝着岸上的公子哥媚笑。又有些船舫上只是简简单单放着一方干净的桌子,桌旁坐着两三个布衣文人,吃酒赏月吟诗。
江漓漓没有见到过这等的场面,一时之间就有些发愣。
张九龄叹了一口气,突然回过身来问江漓漓:“你晓得红楼艺伎么?”
江漓漓点点头。
“那你看见的这些张灯结彩的船舫上的姑娘便是艺伎了,换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字就是清倌。”张九龄自嘲地笑了笑,又问:“你觉得这在场的文人雅士,是上这种花船的人值得结交还是去那边清清白白独自饮酒的人值得结交?“
还没等江漓漓回话,张九龄呵呵两声,“叫我说啊,这种花船之旁独自清酒赏月的人要么就是一穷二白的酸书生,要么就是故作清高的贱子!看似清净高雅,实则烂泥扶不上墙!”
这时候明月当空了。
老头呵呵一笑,“走,随我去往花船上走一走!”
“老张?你又要去吃花酒?”旁边那个女孩皱皱眉。
听到这句话张九龄难得老脸一红,悻悻说:“这怎么叫做喝花酒呢?这叫体会百样人情!虽然我已经体验够多了,只是这小子还没见识过呢,想来也是一个雏儿,叫他去见识见识也总好过以后被人耻笑!”
女孩呵呵笑了一声,没说话,可鄙视之意由心而生。
江漓漓确实是没有见识过这种场合,就只是以前在张家寨的时候听彭老九说过不少,可听起来好像还不错,便应允了下来。
“这花船可是有讲究的,你瞧瞧这种气派豪华的船舫,看似豪奢,其实不过是过气的玩意儿,没人来才装出这一副做派!你在瞧瞧那种朴质无华的船,根本就没人在甲板上招呼,可一个个文人雅士都往上边钻,为什么?这叫酒香不怕巷子深!”顿了顿,又转过头来笑着说:“还有一个原因你晓得么?”
江漓漓嗤笑一声,“故作清高?”
张九龄一拍手,“孺子可教!”
停在瘦西湖湖中央有一条极大的船舫,就只是简简单单做了一些装饰,而且只能从一条浮桥上走过去,可这条浮桥上人多得很,而且走在这浮桥之上的全都是富贵公子和气质书生。
那就选了这一条船。
跟着摇摇晃晃的浮桥一同摇晃,江漓漓有些站不稳。可张九龄的脚步却如同在浮桥之上生了根,一只手搀扶了那少女也脚步轻快。不多时就到了那条船舫之上。
船舫上就只是简单挂了两三个灯笼,可甲板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得很,船上雕刻的花纹也是简朴之美,完全不似其他花船之上的气派。
这时候在甲板上稀稀疏疏站着五六个男子,估摸大多是二三十来岁,其中一个富贵公子模样的人瞧见了江漓漓一行人,嘿了一声,凑了过来,”怎么?一个老头儿带着一对少男少女也来逛花船?“
“可没说过不许吧!”张九龄将两只手伸进袖子里边呵呵笑。
“倒也没不许的规矩,只是难免让人看着有些惊讶!”大抵是觉得这样的场合有些不合适,那公子没打量跟在张九龄身旁的女孩儿,倒是低头瞧了瞧江漓漓,“你这个小子大抵也是一个雏儿,等会瞧见了花魁的模样可莫要失了神,等会被旁人嗤笑可不好!”
江漓漓白了他一眼,“关你屁事儿!”
”嘿!你这小子倒是有些脾气!“只道是一个犟小子,这公子没再理会江漓漓,又对张九龄说:”看你们这模样也不算是什么富贵人,可眼光比我们这富贵子弟还要老辣得很,一挑就挑到了这瘦西湖之上最好的花船!只是这其中的开销可不少,你瞧见在花船旁边架着小舟吃酒的几个文人么?真正清高的人物会在这儿吃酒?还不是兜里头没个几两银子见不上花魁半面就只好装作一副雅士模样成天在这花船边上游荡,盼望着有幸这花魁能看得上他们的风采。可我说啊,若是这花魁能给他们打一个招呼的话我就将整个扬州的屎全都吃了!所以说啊,你们若是每个成百上千两银子,就不用在这里瞎折腾了,反叫别人看了笑话。“
张九龄倒是高看了这公子一眼,”公子真是好见解!“
这富贵公子摆摆手,“这算得了什么?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不过今儿个看你们还算顺眼,等会若真是囊中羞涩的话我就给你们出了,总能叫你们见那花魁一面儿!”
张九龄抱拳一礼,“那就多谢公子了!”
“算不得什么,银子罢了!”
话刚说完,从房间里边就走出来几个年轻公子,一个个仰长而叹,说方才能见上这花魁一面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余生不愧啊!只说得在花船旁边吃酒的几个清高文人满脸腐酸。
“得,到点儿了,咱们进去呗!”从怀里边掏出了几张银票塞在了一个婢女的胸间,顺带闻了自己的手一把,随后这富贵公子才对着江漓漓一行人招呼了一声。
“多谢了!”张九龄点点头。
一行人就掀开了帘子往里边走,只发现这房间里边与船外的风景模样大不相同,就只是说亮着红光的壁烛就是上十两的价钱,更不用说那上好的黄禅木做成的座椅,再不用说顶尖儿的龙井混上连夜运送过来的山泉泡成的好茶!
女孩儿约莫也是第一次进这种场所,满脸都是惊讶,四处张望,江漓漓却只是撇撇嘴。
张九龄低头对江漓漓说:“看见了么?这船表面怎么看怎么气质高雅,可进了这屋子就发现这花船其实同那停在岸边的花船一模一样,终究没有差别,就只是样样物什都贵上了一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这话其他其他几个一同进来的文人个个愠怒,就只是方才那富贵公子哈哈大笑,“老头你这话说得在理!就只是价钱高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凭着你这句话我也要叫你听这花魁唱上一曲!”
张九龄没理会这富贵公子,又问江漓漓:“你有什么见解么?”
顿了顿,江漓漓咧嘴笑了一声,“在我们村,这种就叫做脱了裤子放屁!”
张九龄竟然是愣了,半响之后才竖起一根大拇指,“精髓!“
众人落座,富贵公子大致是觉得江漓漓有趣儿,坐在了江漓漓身边,打趣道:“今儿个这里的茶管饱,可使劲喝,要不然我可就觉得亏了!”
江漓漓白了一眼,“我也觉得亏,花了这么多钱就只是为了看一个姑娘,还不如直接去偷看姑娘洗澡,一分钱也不要!”
福贵公子又揶揄道:“你看过?”
江漓漓笑一声,突然哼了一声,”关你屁事儿!“
这公子哥哑然,哈哈大笑:“没看过是不是?”
江漓漓有些恼。
这会儿一个婢女走了出来,身段也甚是婀娜,声音清脆,“诸位公子请稍待片刻,我家小姐马上就要为诸位奏琴了!”
只是说完这一句话婢女就缓缓而去。
福贵公子翻了一个白眼,张九龄呵呵笑。
不多时,前方的黑暗处突然亮起了红光,只见前面一面红纱遮蔽,红纱之后一个身段玲珑的人影缓缓伸出了手,抚在身前一方古琴之上,便有悦耳的妙音绕梁而行,有如云上仙风,渐欲迷人。
开外几位文人模样的年轻人都是一副沉浸在仙音之中的陶醉,就连张九龄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坐在江漓漓身旁的富贵公子却翻了一个白眼,吃了一大口茶之后对江漓漓说:“你听的懂么?”
“屁!”江漓漓才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这富贵公子一脸百无聊赖,又说:“这钱可花得真是冤枉了。”
江漓漓冷笑一声,“你不是有钱么?再多撒一些银子看看这妓*女能不能给你洗澡!”
这话说出口,旁边几位文人皱紧了眉头,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的话语中有些怒气,“无知小儿,口中莫要不知轻重,若是玷污了李佳人的名声你可要吃恶果的!“
江漓漓回过头就是骂:“关你屁事儿?狗拿耗子也拿不到我头上来!一个妓*女也有名声?嘿,也对,比你娘的名声要厚多了!”
“你!”那文人满脸涨红,道了一声鄙陋小儿之后就不想再跟江漓漓说半点废话!
只是江漓漓可是不饶人,“胯下的鸟还没有狗大的玩意儿滚回你那名声还没有妓*女重的娘亲身边吃奶去吧!回去可要看着一点路,若是栽倒在了西湖之中,你娘可不能给你收尸!”
这话声音有些大,似乎是传入了那花魁耳中,手里的琴音一顿,有些嘈耳。
富贵公子哈哈大笑,”你这狗日的嘴巴可真损!“
江漓漓哼了一声,“你莫说,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福贵公子脸上的笑容可是立马凝固了下来,似乎觉得这时候自己是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这时候走出来一个婢女,脸色有些难看,稍稍施了一礼之后冷着声音道:“还请公子嘴下留人!”
江漓漓斜着眼睛望着她,正准备回话的时候张九龄站了起来道了一声抱歉,就只说我这孙儿不晓得说话,还请姑娘见谅!
那婢女脸色微微好看了一些,刚转身之时就只看见江漓漓一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老不死的狗玩意儿!老子是你爹!”
福贵公子笑得没直起腰来。
这么一闹,自然整个房间里边就没有了再闲谈听琴的心思,那红纱之后的花魁语气微冷,“今日奴家身体有恙,就不再奉陪几位公子了。”
透过红纱看见那花魁似乎是在行礼,紧接着前方那处红纱就黯淡了下来。
江漓漓叨叨了一句,“这玩意儿可真他娘地赚钱!”
福贵公子应了一声,“可不是么?”
身后几位文人雅士尽是满脸怒气,隐隐还看见有一丝肉疼!
这银子,花得也忒亏了!
福贵公子抓起茶几上的茶壶,却发现茶壶里边似乎是没茶了,哼了一声,有些恼。突然眼睛转了转,偷偷摸摸地走上去一把拉开了红纱,只见眼前一张绝美的脸惊愕地看着自己,哈哈大笑三声,“值了,这钱花的值了!”
江漓漓一直盯着这富贵公子看,瞧见了那花魁的脸之后撇撇嘴,“屁股还没我娘一半大也敢收这么多钱?真他娘得比彭老九还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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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张九龄离了江漓漓与那女孩之后,一个人提着一壶酒来到了这瘦西湖之上,看着这烟花尽然散去,只留下残灯晚船的瘦西湖,一个人独自饮酒,没多久就醉得一塌糊涂,不过也没忘了往家里走。
一面踉跄一面嘴里胡乱念叨着什么。
“我道西湖皱,玉砌雕栏红纱透。”
“胭脂瘦马千金裘,一遇扬州不回头。”
“鱼龙玉舞后*庭花,红尘裹马未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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