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边果然人潮拥挤,竟然是堪堪将整个客栈里边的桌子都占满了。
跟着这彪形大汉走进客栈,就看见临近门口的酒桌上站起来一个有些削瘦的男子,这男子显然是有些醉意,喊道:“谭虎队长,怎么这会儿来的这么慢?莫非是怕了哥几个给你灌酒吧!哈哈,没想到你就这点脾气!”
话音刚落,就听见几个桌子上的汉子起哄,好不热闹。
这姓谭的彪形大汉瞪了这几人一眼,却惹得众人一阵嘘声,最后才连连求饶,说等会就来,肯定是不会少你们的酒杯!
好容易才将这些酒意上头的汉子安抚好,谭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转头冲着张九龄说:“我这些兄弟一个个都是闹腾的主儿,你莫见笑。那边由一个空桌子,你们先去哪里坐上一会儿,我给我家小姐禀报一声。”
张九龄微微颔首,“自然如此,多谢谭队长了!”
摆了摆手,谭虎就一头扎进人群之中,虽然说体型壮硕,可手脚着实是灵便得很,在摆放得紧密的酒桌边上穿行也没碍着几个仰头吃酒的人。
目送谭虎远去,张九龄领着素素与江漓漓往拿出空闲的酒桌走去。
说是酒桌,实际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四方桌子,倒也与这三人绝配。
在桌子上坐了有些久,又扯起嗓子喊了几声小二,小二才姗姗来迟,一脸歉意说:“抱歉几位客官,今日确实是人多,客官是来吃饭还是来住宿?若是住宿就不好招待,咱们客栈的客房刚刚全部都租出去了,若是能给那些大人打个商量,能让他们挤一挤说不得也能空出。。。”
话还没说完,张九龄就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这小二怎么恁得话多?先上一些吃食,再上一壶小酒。至于住宿,我正跟那些人打招呼呢!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小二悻悻然,道了一声客官稍等之后又听见旁边又吃醉酒的汉子大声嚷嚷“小二的!”,立马换上了一副愁容,高声应着飞速钻进人群中去了。
素素哼哼两声,“这人这么多,咱们的晚饭得等到什么时候?”
张九龄微微笑道:“不急,总能来的。”
等了没多久,那谭虎就匆匆赶来,“我方才给我家小姐说了,我家小姐以为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总能空出一间客房出来。可若是想有两间的话就稍微有些委屈了我弟兄们。”
还未等张九龄说话,素素就一脸不满,“那怎么行?那岂不是我得给江漓漓住同一间房?”
江漓漓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还想同我住同一间?你想得倒是美!”
素素一拍桌子,“怎么?同我睡一间房难道还委屈你了?”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张九龄连忙咳了两声,示意在外人面前不要如此肆意。可江漓漓哪里管这么多,“你咳个屁,要死了的话就去买棺材!”
张九龄有些无奈,也懒得理会他,转头冲着谭虎歉意道:“谭队长,我这孙女儿和这江小子从小就野惯了,没得什么约束,还请不要见笑!”
谭虎点点头,方才他就是晓得这两个少男少女的脾气的,也没见怪,只是说:“小孩子,没事儿,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物。”可转头看着素素与江漓漓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较劲,也有些无奈。心里禀奉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就又犹豫着说:“这事儿我也没办法再开口,若是老先生你有口才的话我倒是可以将你引荐我家小姐一面,看看能不能有些转机。”
张九龄沉吟片刻,道了一声好。
正走了两步,谭虎又低声对张九龄说:“可老先生,我家小姐虽然好打商量,可总归不是菩萨脾气。先不说客房被我家包了,不给你们住是本分,更不用说面对来历不明的人物终归是要盘问几句。你可得给江小子说说,免得到时候他来了脾气就不好了。”
张九龄抱拳道:“自然如此!”又连忙转头来冲着江漓漓说:“听见没有,等会可要安分一点儿,若是惹恼了大人物今晚咱就只能睡街头了,晓得了吗?”
江漓漓一脸不屑,“你真当我是傻瓜么?”
张九龄哑然,半响之后才道:“成成成,你是聪明人,我是傻子!”
穿过密密麻麻的酒桌,终于来到了一处较为安静的包房,包房未设屏风,里边摆着一张品色上佳的桌子,桌子正面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大致二十来岁的模样,模样可人,看来这人就是谭虎嘴里的小姐了。
旁边坐着一个相貌俊俏的公子哥,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气质尤为出众,旁边还坐着一个略微有些瘦弱的年轻书生,穿着简朴,远远比不得那公子哥身上穿着的绸缎。除此之外还坐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是书生模样,还有一个一身黑的武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看见几人前来,桌子上的人尽皆投来了疑惑的眼神。谭虎连忙上前抱拳道:“小姐,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那几个旅人。”
那女子微微一笑,有些嗔怪,”谭大哥,我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些虚礼!“
谭虎笑得憨厚,全然不似满脸横肉的凶悍,“这可不行,礼数还是要有的。”又道:“小姐,外边的兄弟叫我吃酒了,我就先走了!”
那女子似乎是有些无奈,嗯了一声。
谭虎嘿嘿笑了一声,转身时候弹了一下江漓漓的脑袋,示意要安分一些,却惹得江漓漓怒目相待。
等到谭虎的身影消失之后,那女子才对张九龄说:“老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九龄微微措辞,“小姐安好,今日老朽前来是向小姐讨要两间客房的。虽然是小姐予了我爷孙几人一件客房是天大的脸面,可我这孙女儿都这么大了,若是跟我这个糟老头一同住的话总归不好,还请小姐怜赐!“
旁边几人没说话,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三人。那个瘦弱的书生却连忙站起来道:“老先生,是我等考虑不佳,不若老先生今日与我同住一屋,让您这一对孙儿同住一屋如何?”
这么一说张九龄竟然是有些发慌,生怕江漓漓一如那天在花船上一般冒出一句“我是你爹”来,连忙转头看了一眼江漓漓,发现这小子没吭声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子还懂得审时度势?
只是那读书人这么说的话张九龄也不好拒绝,别人都为你考虑了你总不能还出岔子吧!正准备答应下来的时候却听见素素小声嘀咕了一声,“我才不愿意跟江狗一起睡!”
虽然声音小,可架不住包房里边安静,这句话就被几人停在耳朵里边,几人看了一眼素素,惹得素素连忙往后躲了几步。
那女子盯着素素看了几眼,转头对那文弱书生道:“陈公子不用如此痛快,既然你是跟我家车队一起上路的,自然是不能让你跟旁人一起挤一间房!”
那姓陈的书生正准备说无妨之时,却转头看着那女子如同秋水一般的眼眸,脸微红,便应了下来。
那女子转头冲着张九龄说:“老先生几人还未果腹吧,若是不嫌弃小女子的这一桌酒菜,就请上座吧!”
张九龄连连鞠躬,“老朽也不是迂腐的人,既然姑娘这么说了,老朽也不推辞,多谢姑娘。”
“无碍。”
上了碗筷之后酒桌才慢慢热闹起来,那女子问了张九龄的名讳,张九龄自然是如实禀告,只是说自己是带着自己这两孩子出游的。
一番谈笑下来,张九龄也晓得了对面的底细,那女子名作穆春雨,是苏州人士,这一趟是从苏州往扬州运送货物,也算是游学。旁边那位公子名作唐奉贤,其他一概不知,只晓得这人学识渊博,妙语佳句信手捏来,惹得酒桌上几人大声赞叹。那文弱书生名作陈文豪,倒是有些局促,只是在旁人提点起自己的时候才说上一两句,也没能说出什么出彩的话来。那两位老人原先是一个学院里边有名的夫子,卸去职位之后就接受邀请跟着这几人游历四方,也算是不负晚年。
只有那黑衣文人至始至终一言不发,也看不清相貌,就只是吃饭吃的极为文雅,倒不像是武人。
酒桌上素素局促得很,甚至连菜也不敢夹,还是那两个伴着素素坐着的老文人见素素生得乖巧,就连连给素素夹菜,还不忘调笑两句姑娘家家可不能如此局促,得落落大方才好,惹得素素脸红得很。
江漓漓可不管这么多,从头到尾狼吞虎咽,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了张九龄一声,“咱们不是点了菜的么?”
张九龄吃酒吃得正酣,听到江漓漓这话愣了愣,低声回道:“管他那么多劳什子,反正老子又没付钱!”
江漓漓哼了一声,回了一句你这糟老头坏的很,又连忙朝着酒桌上唯一的一只鸡腿伸筷子,却哒地一声,跟一个老文人的筷子触到了一起。
江漓漓可不想放手,暗暗使了使劲,将那鸡腿从盘子里夹到了自己碗里头。
张九龄微微皱眉,装作一副恼火的样子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我没教过你百善孝为先么?这个孝可不止自家的老人,对别人的老人也应当一如己出!“
眼看着江漓漓眉头上挑,张九龄连忙俯身在江漓漓耳边道了几句,这才压下江漓漓正要脱口而出的不晓得什么话。
可没想到是那老文人没生气,倒是对张九龄这话有些侧目,连忙道:“老哥这话说得真是有道理!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想必不该是凡夫俗子,年轻时候必定也是衣袂飘飘的读书人吧!“
张九龄笑了笑,“只是年轻时候听一位教书夫子说过这句话,觉得有些道理,就一直记在心里。我自己倒是没有读过什么书,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那老文人又感叹道:“既然是能说出这么一番有道理的话,那为教书夫子肯定也是一个大儒。”沉吟良久,又转过头去对那几个年轻人说:“这话你们得需记在心里,正有道是,生活处处皆学问,万不可惰怠。”
几人点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夫子教诲。”
一顿饭堪堪吃完,那穆春雨便笑着对张九龄说:“我看素素这小丫头生得可爱,倒不如与我睡同一间房,只是老先生与您的小孙儿可得挤一挤了。老先生觉得如何?”
张九龄连忙躬身,“多谢小姐!”又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江漓漓一脚,江漓漓这才不情不愿地同素素一起站起身来瓮声瓮气道了一声多谢姐姐。
刚离桌,素素就被穆春雨给叫过去谈一些闺房私事去了,张九龄顺手从桌上拿了半瓶未喝完的酒领着江漓漓一道去客栈外头吃酒去了。
“练武!最忌讳的就是懒惰。有道是,勤学犹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这话儿放在练武一道上也是如此,只是练武讲究得还要严厉一些,便如逆水行舟,不增便退!”张九龄靠在客栈外头一棵大柳树下边,醉眼朦胧仍不忘提点正在练刀的江漓漓两句。
只是江漓漓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喊了一嗓子“关你这个糟老头屁事儿!”,呛得张九龄险些被口水哽住。
这会儿谭虎醉醺醺从门里走出来,望见江漓漓正在练刀,哟了一声,“没想到你这毛头小子还真是在习武?”
江漓漓瞥了他一眼没回话。
谭虎也不在意,直接靠在张九龄的边上说着醉话,“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遇上这些个龟玩意儿,平时不听老子使唤也就罢了,竟然还联合起来灌老子的酒?真他奶奶的!”
那边由传来一句喊声,“谭队长,进来吃酒了!撒一泡猫尿你撒一万年呢!不会是怕了哥几个了吧!呵呵,哈哈!“
“老子怕你?就你们这种货色再来十个老子都不怕!”谭虎应了一声,嘟嘟囔囔道:“奶奶的,老子喝酒就没怕过谁!“,踉跄着又往客栈里边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了什么,提着裤裆又走回来,”奶奶的,忘记撒尿了!“
这会儿谭虎才进屋子里边,那两个老文人就结伴从外边走了回来,望见躺在柳树底下吃酒的张九龄,笑了笑,凑过去与张九龄坐在一起,“这位老哥,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这暮春的傍晚虽然不似深秋,可也不是咱们这老人扛得住的!若是吃酒吃出一声热汗就该晓得要回去了。否则等到汗水熄干,就有苦头吃喽!”
另一位老文人又道:“话倒也不是这么说,连你我都晓得的事儿必定这位老哥也能晓得。只是你我不晓得的是,这老哥吃得可不是酒,吃得可是这暮春漫天的晚霞啊!“
江漓漓嗤笑了一声。
张九龄哈哈笑道:“哪里有老哥说的这么高雅,我来这柳树底下吃酒只是想监督这小子练刀罢了,凡夫俗子当不得真!”
那老文人也没恼,也只是笑,“老哥这是大俗即大雅啊!”
张九龄抿嘴笑笑。
几位古稀老人随意交谈了几句,那两位老文人就熬不过暮春的凉意,齐齐进了客栈。
这会儿张九龄半壶酒吃完了,踉踉跄跄正准备又去哪儿顺些酒过来的时候谭虎送了一小坛杏花酒过来,张九龄道了一声多谢,心想这谭小子还真是晓得事理!
迷迷糊糊张九龄看见先前那酒桌上的黑衣武人正蹲在不远处的一截断墙上,看不清楚那人在做什么,只是朦朦胧胧看见那黑衣武人腰间似乎露出一块银色的牌子。张九龄费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往前凑,眯着眼睛想看清楚那人腰间挂着的牌子的式样之时,便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一声老先生好。
转过头来看见的是陈文豪这文弱书生正朝着自己笑,张九龄点点头,也没说话。
那书生似乎也没有什么交谈的意向,只是随意对张九龄提醒了几句天凉,莫要生病了之类的话之后,就拿着自己手上的书开始念起来。
字正腔圆,这诗词从这文弱书生的嘴里念出来其实有些韵味。张九龄眯着眼睛,手指微微在腿上打着拍子,怡然自得。
只是这书生没念多久就来了一个丫鬟,那丫鬟打断了陈文豪读书,说是自家小姐想请那唐公子一起解译诗词,又想到陈公子与唐公子交好,变请陈公子转告一声,也免得突兀。
陈文豪点头应了下来,拿起书又放下,转头朝着客栈里边走去。
张九龄笑道:“陈公子不念书了?”
陈文豪转过身勉强一笑,“这不是穆姑娘请我向唐公子告话么!”
张九龄点点头,突然努了努嘴,“喽,不必去客栈了,那唐公子不是来了么!”
沉沉的暮色里唐奉贤与一两个村民在交谈,慢慢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陈文豪眼神微动,小步走了上去,给那唐奉贤说了两句什么话,那唐奉贤一躬身,朝着客栈走来,路过张九龄之时道了一声老先生好,未多做停留。
天色愈加昏暗,远处站着一个似乎在念书的陈文豪,这边江漓漓在练刀,柳树下躺着一个吃醉酒的张九龄正喃喃念着:“年纪老了,竟然连这些凉意都扛不住!这不是春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