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张开口,正想要说“倘若三年前那三百万贯钱能找回来的话”,可第一个“三”字都还未说出口,就被刘沆狠狠地踩了一脚,痛得只能张大嘴巴,发不出半句声音。
“文卿家?”
“官家,”刘沆趁着文彦博不能发声,连忙接口笑道:“文大人方才和臣说起三佛齐国遣使者来汴京一事,倘若礼部照顾不周,酿成大错就不好了。”
“三佛齐国?”
顾伯鸿好奇问:“那是什么地方?怎么我没有听闻过此事?”
他身旁的陆勉芝哼了一声,顶白说:“顾大人只管忙着自家在雄州榷场的生意买卖,疏于政事也是意料之中。”
“陆勉芝!”顾伯鸿连名带姓地高声喊住他,又义正辞严地说道:“本官一向清廉,府里头哪有什么生意,无证无据的,你可别要血口喷人啊!”
“是是是,是在下说错了,顾大人请见谅。”
陆勉芝装作拱手道歉的样子,可是说出的话偏偏句句都要陷顾伯鸿于不义:“那不是顾大人家的生意,是顾大人妻舅家的生意才对。”
“你!”顾伯鸿怒得青筋都现了出来,正要开口反击,但转念一想,他妻舅确实在雄州的榷场有生意,官家万一真要查办,自己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只得死撑着不认:“哼,信口雌黄!”
“是你闪烁其词才对!”
“你架词诬控!”
“你其身不正!”
……
就在他们二人针锋相对之际,文彦博终于回过气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脚踝,细声质问刘沆:“你踩我作什么?”
刘沆向他示意一个眼色,叫他不要张声,又把声线压得极低,几近不可闻,说道:“那桩案子,不要提。”
文彦博正要问下去,就听到庞籍重重地咳了一声。
殿里顷刻鸦默雀静。
官家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怒意地嘲讽:“文德殿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众人莫有敢言,霎时噤若寒蝉。
官家吩咐刘沆道:“你们再说说那三佛齐国的事情。”
刘沆答道:“这三佛齐国位处天涯海角,仍不远万里遣使者来朝,委实诚心可嘉。既然他倾慕我大宋之文明,又有谓‘王者无外’,我大宋一向是以仁义待诸蕃的,再者,戎夷亦有赤子。依臣之愚见,朝廷应对其使者以好礼待之,可向南方诸国宣示我大宋之厚德。”
他的本意是想借这三佛齐国的事,扯开众人的注意力,于是就着前几天礼部的这桩新闻东拉西扯一通。
顾伯鸿被其中的一词勾起了兴趣:“天涯海角?”
陆勉芝亦追问:“像流求那样?”
刘沆想了想,摇头道:“流求还要往南,在广南东路以南。”
文彦博补充:“应是琼州以南。”
广南东路,大约是在后世的两广地区。琼州,则是后世的海南省一带。
顾伯鸿皱眉,狐疑地问道:“在交趾附近?”
“交趾以南。”刘沆还是摇头。
“占城以南。”文彦博再补充。
陆勉芝恍然大悟的模样:“啊!在麻逸国那处?”
交趾国、占城国和麻逸国,分别是后世越南的北部和南部,以及菲律宾吕宋岛的一部分。
“麻逸以南。”
刘沆否定道。
“呵……”
顾伯鸿与陆勉芝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叹道:“那不是快要到爪哇国了?”
爪哇国,泛指后世的爪哇岛一带的国家。
在唐代以前的中国,人们普遍以为爪哇国是一个莫须有的国度,和陶渊明趣÷阁下的桃花源一样。后来虽然偶尔有爪哇的使者来到中原,但中土的人对其依旧知之甚少。
又因其远在海外,迷迷茫茫,“爪哇国”多借指遥远虚无之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爪哇国已经是当时人们所知道的最远的地方了。
然而,文彦博依旧摇头。
“还要略远些,在瓜哇国以东。”
“不,”刘沆更正他:“三佛齐就在爪哇国里面。”
“嗯?”
“据他们的译者说,爪哇国里分有三个小国,西部是塔鲁纳国、诃陵国在中部,东部便是三佛齐国。”
众人一时无语。
窗外,流云涌动。
让人联想到海上翻滚的波浪。
海。
海的尽头……
南大宋海的最南端,应该就是三佛齐国了吧?
这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难以想象的遥远。
上一次有爪哇国使者来朝贡,还是太宗朝的事情呢。
顾伯鸿难以置信,他向礼部尚书徐遐岭确认般道:“徐大人,可是这样?”
徐遐岭点头,对刘沆拱手道:“刘大人好记性,所言丝毫不差。”
陆勉芝感叹:“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据译者说,在约莫两年前,三佛齐国国君悉利夏池乌耶共遣了五艘船、使者三十人、译者八人,昆仑奴一百五十人,以及贡品象牙、珍珠若干。可惜,路途遥远,加之天有不测之风云,五艘船陆续遭逢海难,最后只剩使者二人、译者一人,还有六十七个昆仑奴,他们在占城滞留了大半年,碰巧有出海返回的大宋商船途径占城,于是将其一并带回汴京。”
徐遐岭一口气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未曾听闻此事的大臣,都为三佛齐使者这曲折离奇又悲惨的遭遇感叹。
但兵部尚书彭澄却关注到不同寻常的地方。
“昆仑奴?”
“嗯。”
“官家,此事有异,”彭澄禀告道:“按照常理说,来朝贡之船舶若是遭遇海难,首要当是保住使者、贡品,可这三佛齐国使者、译者仅余三人,贡品全数不剩,但昆仑奴还有几近半数之多。”
陆勉芝插话问:“彭大人此话何解?”
彭澄答他道:“听闻昆仑奴个个都体壮如牛、力大无穷,能以一敌十。”
“啊……”陆勉芝恍然道:“他们是想来打仗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彭澄抚须叹曰。
徐遐岭连忙解释说:“彭大人多虑了,这些昆仑奴虽壮实,然而都未带有兵器。”
“哦?”
“这都得怪那三佛齐国的国君误信谗言,他不知道在何处听来的消息,说是宋人不喜珍宝、象牙,不喜香料,却甚喜昆仑奴,以黄金、白银易之。”
众人纷纷叹息。
徐遐岭又苦笑道:“厚礼相待那三位使者译者的话,倒是问题不大,只是,这六十七个昆仑奴该如何处置?”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