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肉?”乐琳细细品味这个名字,虽不及“东坡肉”有意义,但胜在形容贴切。
“好!”
她赞同道:“便就唤玛瑙肉吧!”
“嗯,好,好……”
“对,好名字。”
众人似乎无心应答,乐琳不曾察觉,沉浸在自己的宣传计划里:“要制一个大大的海报,题字要用草书,如果能调出棕红的颜料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般喃喃自语许久,她才发现身边早已没了应答。
回神一看,砂锅里还哪有一块半块“东坡肉”剩下?
“我都还未尝过呢!”
乐琳皱了皱鼻子,不满地抱怨。
柴珏忍不住打一个饱嗝,灌了杯马裘酒,才用衣袖拭了下嘴角,意犹未尽且微醺:“要不……你再去煮一锅?”
“嗬!”乐琳闻声转头盯着他,嗔瞪他一眼,道:“你把本侯爷当什么了?我又不你家的厨子!”
“岂敢,岂敢。”柴珏又饮一杯酒,大约是醉了,他目光痴痴地望着“乐琅”:“你是英明神武、足智多谋的安国侯……来,再去煮一锅吧?”语气竟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末了,还轻轻扯了扯乐琳的衣角:“好么?算是本殿下央你了……”
乐琳本不是真的埋怨他,不过说说罢了,可一低头,便看到柴珏袖口上那斑驳的油渍,禁不住气恼起来:“你看看你,邋里邋遢的!”说罢,伸过手去帮他卷起袖子,又在他的袖袋子里掏了掏,边问道:“你没带手帕么?”
掏出来的,是一方十分眼熟的帕子——月白色的素罗纱,绣了两只可爱的鸳鸯,针法略嫌拙略,却更显得稚趣可亲。
“这是……”乐琳一下子就认出来:“那天我替你擤鼻涕的……”
“还,还我!”听到“擤鼻涕”,红晕染满柴珏的两颊,连忙夺回那方帕子。不料,动作太大,往前一扑倒,竟致使他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下子道出了心里话:“我舍不得用。”
乐琳眼睛瞪得很大,莫名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绣得多好看。”
“就是因为绣得难看才舍不得,”柴珏这话几分假,亦尚有几分是真心的:“本殿想要毛丝颂顺、活灵活现的绣作,宫里还不多了去?绣得这样难看的,方称得上是罕见。”
“什么嘛……”乐琳被他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柴珏搓热双手,捂揉了脸面,清醒不少,追问道:“是谁绣的?”
“家姊的拙作。”
这话不算骗人,安国侯府吃喝用度那样不是精细奢靡之极?偏生她卧室的衣橱里,摆放了好大一叠类似的帕子。
柴珏手中的那条已经算得是“上乘之作”了。
在衣橱里剩下的那些,有针脚时疏时密的,有颜色搭配得一塌糊涂的,有绣到一半就不绣了的,还有不少针孔异常大,似是被人故意反复戳穿的。
哪怕想象力再贫乏,看到这些帕子,都能想象到刺绣之人有多么不情不愿。
“想不到……令姊竟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呀。”柴珏莞尔一笑。
转头,却发现“他”失神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怎么了?”
“没,没什么,发呆而已。”
乐琳心虚地回答道。
她在想,原本的“乐琳”会是个怎样性格的人呢?
如果……
与柴珏相遇相知的人是“她”,他们合得来吗?还会成为好友吗?
他们,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
寒风不断呼啸着。
雪,仍旧没有停歇。
牡丹馆前的众人,于火堆前畅饮烈酒、迷醉地对答着行酒令,偶尔说些天马行空的玩笑。
何其惬意,何其痛快。
千里之外的辽上京,同样是冰封飘雪的景致。
“好!好酒!”
此际,辽国君主耶律宗德杯中之物亦是马裘酒。
来自宋国的马裘酒。
除夕夜,他身上穿的是络缝红袍,束犀玉带。
与宋国皇帝竟没有太大的不同。
金碧辉煌的大殿,四处张灯结彩。御苑里,不停歇地点燃烟火,瑰丽缤纷。
辽人也庆祝新年的。
从开国皇帝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始,辽国历代皇帝都精通汉语。
耶律阿保机崇拜孔子,先后于上京建国子监,于各府设学,以传授儒家学说,又建孔子庙。其后的几位辽皇帝均以儒学为尊。
辽国前先帝景宗耶律贤,“嗜习经史,一阅终身不复忘见江南衣冠文物”。
至于先帝圣宗耶律隆庆,更是博览群书,常阅贞观政要,聚书数千卷,能于文词,“其歌诗赋咏传颂朝野,脍炙人口”。辽圣宗曾有曰:“吾修经史文物,通诸子百家,彬彬不异中华也。”
却只有,在耶律宗德紫貂裘的冠帽下,左右两耳前侧单留的垂发,隐隐地为这大殿保留了一丝蛮夷的气息。
髡发,是契丹最后的坚持。
耶律宗德举杯一饮而尽,还嫌不够痛快,便将案上一个直径四、五寸的鎏金碗捏到手中,对身旁的宫人比了比,道:“倒入此处!”
一旁的皇后萧氏露出担忧之色。
终于,在耶律宗德连灌了满满的五、六碗酒之后,她忍不住柔声劝说道:“陛下,美酒虽好,但龙体为重,还请莫要贪杯。”
——“父皇,龙体为重。”
接话的人,乃萧氏的长子——辽国大皇子耶律骏。此正是能表现孝顺的机会,他焉能错过?
惠妃述律氏轻嗤一声,引得耶律宗德看了过来。
但见她举高衣袖,掩过唇畔,似是为自己的失礼而歉疚,但光影之下,只在耶律宗德的角度,偏生看到述律氏一脸笑吟吟,柔亮的双眸里,也有着藏不住的笑意,还有刻意收敛的调皮慧黠。
耶律宗德顿时觉得喉咙热得似火烧一般。
灼热感一直烧到下腹。
“爱妃,你笑什么?”
他问。
“烈酒不过凡间俗物,既是龙体,又怎会因其而伤?”述律氏掩着红唇轻笑,双眸晶亮:“臣妾笑皇后姐姐自相矛盾。”
“哈!”
笑靥盈盈,语声柔柔,既软又暖,像是要溜进入耶律宗德的心缝里,他也不由得咧嘴,继而大笑:“哈哈哈哈哈!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烈酒伤身,他如何不知道?
然而,如此良辰佳节,放肆一下又何妨?
他恼的,是皇后的不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