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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惶恐不安(1 / 1)

丑时。

夜空,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车厢内,葛敏才心怀忐忑地把书稿读完。忽地一阵冷风吹入,害他打了个哆嗦,连忙将貂裘裹紧。

书稿里的内容,他将信将疑,却也是宁可信其是,不敢信其非。

一时间,狐疑更甚。

他半眯著眼睛,唯恐错过姚宏逸的每一个细致表情,问道:“你们既是要联手排挤礼部,何以要让我得知?”

姚宏逸笑而不答。

葛敏才又问:“既欲礼部得知,为何不直接告诉徐大人?”

姚宏逸依旧不答,眸色在昏暗烛火的映衬下,幽深得吓人。

葛敏才只好暗自思忖内里的玄机。

这个什么“财务预算计划”,涉及参政知事、除礼部以外的五部尚书,还有一个翰林学士和一个殿中侍御史……

偏生没有丞相。

他灵机一动,试探道:“是庞相公遣你来的?”

“是。”

姚宏逸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为什么?”

“和你猜测的一样,相公不喜欢有人越过他,来做这种事。”

“即便是对社稷百姓有益?”

“嗯,即便是对社稷百姓有益。”

葛敏才抚着下颚,神色如谜,沉吟许久,渐露出一抹邪诡的笑。

“为什么是我?”

姚宏逸咧嘴一笑,听他这么一问,就知其已心动。

“徐遐龄,太迂腐;叶明诚……既明且哲,太危险。”

“哈哈哈哈!”

葛敏才闻言大笑,抚掌道:“怿工兄目光如炬。”

“初五,见机行事。”

“且慢!”

“嗯?”

“礼部会怎样,我其实不太在意,但若然被人当作棋子来摆布,小弟万万不愿。”

言下之意,是问回报。

此节姚宏逸自早在算中,他轻抬眉毛,嘴角始终带着笑:“如果……做官家的棋子呢?”

“这话怎么说?”

“丞相不喜欢有人僭越,难道官家就喜欢?”

葛敏才一怔,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手。

“这……”

“昭岚贤弟,待你回府后,好生考虑考虑吧。”

姚宏逸一把掀开门帘,将他往车外推。

又对车夫轻声唤道:“走吧!”

葛敏才尚在沉思考量,不为意地,差点跌倒。

回神一看,马车早已驶远。

除了“嘚嘚”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空余一人的桥头,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

马车,不是驶往姚府。

鱼阜坡的茶馆前,履声橐橐自远而近。

庞籍循声望去,确认来人后,唤道:“怿工。”

“恩师。”

“事情办妥了?”

“是。”

“如此甚善,”庞籍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走,进去喝杯茶吧。”

姚宏逸却是止步不动。

“怎么了?”

庞籍问。

“恩师,”

方才葛敏才的问题,问到姚宏逸的心坎了。深吸了口气,生平第一次,他对庞籍的做法提出质疑:“即便是对社稷百姓有益?”

“嗯?”

“即便是对社稷百姓有益,恩师,你也要插手搅和吗?”

庞籍定定看住他,半晌,失声道:“你觉得为师在插手搅和?”

“如何不是?”

姚宏逸渐有些怨怼。

这份“财务预算计划”,是众人的作品,亦凝聚了他的心血呀!

庞籍轻轻摇头,无奈道:“若非你心存顾虑,将此事告知为师……你们,且等着被官家记恨吧!”

“弟子觉得,”姚宏逸一咬牙,将心里话尽说出口:“恩师对官家有偏见。”

“我对他有偏见?”

庞籍不怒反笑。

低笑声,震动了胸膛,直到笑声止息,他才指着姚宏逸,道:“是你对为师有了偏见!”

姚宏逸呼吸一停,注视着庞籍,没有移开目光。

良久,他道:“恩师,你便凭良心说一句,难道官家算不上明君吗?”

庞籍微微一僵。

算不上吗?

他认真地问自己。

抛开他们之间的恩怨,官家比先帝要好上太多了。

不论手段、眼界、谋略,都要好太多。最重要的,官家是个极其有耐心与毅力的人。

哪怕与太宗皇帝相比,也毫不逊色。

但……是明君吗?

一双如墨深沉的眸子,不期然地出现在庞籍的脑海。

那个逆光的身影,那被鲜血怒溅的脸容。

太原府的某一个清晨里,那身素白的“竹叶织”。

那一篇篇他熟记于心的策论。

那一杯白露茶。

“是你没见过更好的罢了。”

庞籍蹙着眉头,苦笑道。

“弟子不认为官家比不上太宗。”

姚宏逸下意识地,便觉得庞籍指的是太宗。

“不,不是太宗皇帝……”庞籍频频摇头,感慨的叹了一口气:“更不是先帝。”

“……”

“财务预算计划最终定会施行的,”庞籍不想与他解释,只保证道:“官家一定会让其实施,但若然你们不吃上一些苦头,他却又会记恨。”

“什么?”

姚宏逸窒了窒,全然不解。

“官家厌恶无法掌控的事情。”

“天下都是他的,便由他掌控一切又何妨?”

姚宏逸反问道。

听了这话,突然之间,庞籍心念一动。

对呀。

天下都是他的。

他是理应掌控一切的!

这刻,庞籍终于知道官家缺少的是什么了。

是自信。

掌握天下的自信。

那种“天下万物,皆朕所有”的自信。

他对身边事物控制的莫名执拗,反而更似是出自不安。

官家在不安什么?

庞籍被自己的念头慑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要踹不上气来。

“恩师?”

姚宏逸唤他。

“你暂且先回府吧,为师保证,那计划一定会顺利施行的。”

庞籍脸色苍白,忧思深重地吩咐道。

……

大年初三。

卯时。

官家如常在文德殿,持卷细阅。

一切,与往日无异。

然而,在他的眼底,有失眠的印记。

许久不曾有过的失眠。

——“只是,父王不相信儿臣诚心悔过,大概是因为……即便克己自律如父王,发自内心也不认为这是快乐的。”

柴珏的这句话,似一个鬼魅,不断地,追逐他一直以来漂浮不定的心魂。

官家望着眼前的书。

这本更似是札记的书,被他翻阅千次万次,早已残破不堪。

“衡术”。

封面上唯二的两个字。

——“如此想来,父王严苛的律己,更像是出于惶恐。”

惶恐?

是的。

惶恐。

他惶恐。

从接过那人递来的这本书开始,他就没有安心过。

——“为什么偏偏是给我?”

至今,他仍然记得第一次读到此书时的震惊。

毫不夸张地说,得此书者,得天下。

为什么偏偏是给他?

次日的午后,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的柴楠,忍不住问了出口。

那人,有一双慵懒却精光内敛的眼睛。

有和他一样黑如墨的眸子。

“因为,这样有趣得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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