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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宫。
雪域国大王萧天佑政务所在之地。
“王后娘娘到。”
随着一声喊,月如颜拢着手炉缓步走入。
萧天佑自书案上抬头,眼波微动,站起身大步上前,施礼道:“母后怎来了?今日雪下得大,有事儿唤佑儿过去便好。”说完扶了她向矮榻走去。
“无妨。”月如颜解下围在脸上貂裘,交予身后的宫女,“你们且退下吧。”
“是。”宫女应,退身出屋。
月如颜在矮榻坐下,“佑儿也坐。”
萧天佑笑笑,亦在一旁矮榻坐落。
“这地方成日这般冷,真比不上月玄国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来得好,母后才嫁来那些日子,当真快要冻死,直过了四五年才慢慢习惯,这一晃就二十年过去了,人老了,又开始惧冷了,这般下去,还真不知有几年活头。”月如颜脸色微白,缓缓而道。
萧天佑眼底忧丝微掠,大手伸去紧握一下她的手,微笑道:“母后又多思了?可是怀念皇外公及皇舅舅他们?要不然这一次您随表兄他们一道回去走走?”
说完站起身至火炉上取了水壶子,倒了热水,端了一樽热水递给她。
月如颜伸手接过,双手握了,低头喝了一口,冒着雾气的热水,清澈可见她那韶华已去的容颜,一丝悲思自心底冒起,酸楚苦涩。
光阴转瞬飞逝,父皇母后不在了,二哥、四哥也不在了,皇兄生死未卜,三哥是她唯一最亲的兄长了,如今却要那般,这让她如何是好?
一只大手握了她纤细的手,“母后这是怎么了?”
月如颜抬头,眼底空濛柔软,她极快眨了一下眸子,侧头汲一下鼻子,道:“不碍事,母后这是想你皇外公皇外婆了。”
说完,眼中泪珠滑落,挂了脸颊上。
萧天佑浓眉微蹙,大手轻拭了那泪珠,道:“母后,别多想了,生老病死,帝王亦不例外,您呀,多想想您的孙儿孙女,那几个小家伙好几日没见到您,听说都嚷着要见王奶奶呢。”
人老了,伤怀便多,想来都这样吧。
月如颜心底微暖,笑笑,取了锦帕擦拭脸上的泪,道:“算算有四五日没见那几个小家伙了,明日让他们到母后宫中来,母后给他们做好吃的。”
心中唯一宽慰的是自己儿子是大王,孙儿孙女亦有了,想想人这一辈子也便这样,儿孙绕膝下,也是知足了。
萧天佑复坐落,道:“母后,您不必每回亲自给他们做吃的,让下人做便好了,天寒地冷的,别染了风寒才好。”
“不碍事,多活动活动对身子才好,看着那几个小家伙开心,母后亦开心。”月如颜笑道。
萧天佑微忖,道:“母后,其实三年前佑儿救过一个女人,那时佑儿曾有过想带她回宫的心思,只是后来她不辞而别,佑儿一直也寻不到,心中一直抱憾。”
“哦?是何人?”月如颜诧道。
佑儿怎么突然提这样的事?这与眼下的事儿有关吗?
这般想,她的心突突猛跳了一下。
她强自微笑,道:“佑儿这言下之意像是那个女人又出现了?你这后宫女人不少了,还收?”
这世上男人又有哪个及得上自己的父皇?一辈子只一个女人,放眼天下皆无的。
萧天佑眸子微闪,抿抿唇,顿觉得唇边微涩,“是出现了,但亦不可能了。”
“忻王妃?”
“扑”一声闷响,月如颜手中水樽掉落地上毯毡,发出一声极沉闷的一声响。
萧天佑厚实的唇实微动,站起身将那水樽拾了起来,放置一旁,微顿,转身盯睛看着月如颜,道:“母后为何这般慌?怕佑儿抢人?”
竟然真是她?
月如颜心中苦笑。
那厢还在猜想熙儿会否抢自己弟弟的女人,没到自己的儿子也掺和了进去,这、这红颜祸水,指的便是这样的女子吗?
熙儿、宣儿、佑儿,这三个男人若共抢一个女人,这天下会变成何样?
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母后,您觉得佑儿该抢人吗?”
萧天佑微蓝深眸沉定,一动不动的看自己的母后。
“不可。”月如颜不再多想,冲口而出,细眉起蹙起,道:“人自有天命,属于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自有定数,抢不来的。”
是啊,三哥亦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抢也抢不来的。
萧天佑眸子微闪,一丝水亮光泽自眼底掠过,勾唇微笑,“母后教训的是,一切自有定数,强求不来。”
“佑儿明白便好,你如今拥有一切,断不值得扰乱眼下的安定,更何况只是个女人,你妃妾成群,不缺这一个。”月如颜手拢紧了手炉,定了定神思道。
萧天佑微笑,道:“那倒也是,佑儿这后宫的女人都有点太多了。”
又有谁知那一个又一个女人,都有几分像当年的秦夙心?这到头来却发现,真正的秦夙心根本就不是那样的样貌,他真不知该替自己悲哀还是可怜,遇上个称心的女子,竟是个假面目,多年的相思,竟是梦一场般。
这也许就是母后所说的,一切自有定数吧。
“好啦,你们男人呀,就这副德行,不说了,母后也累了,你且忙你的吧。”月如颜站起身,缓步向外走。
萧天佑轻扶了一下,躬身道:“佑儿恭送母后。”
出得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月如颜心底一滞,顿足深深吸一口气,仰望那天地一色的苍茫,叹息。
三哥那儿,她还得再劝劝。
这天,不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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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飘飘攘攘持续了几日,王宫中层层起伏的琉璃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天上,地下,整个银白的世界。
都若离立在屋前廊下,欣赏那树上枝上挂着的冰棱,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周遭的寂静,都若离转头看去。
“头儿,怎起这般早?”她微笑道。
殷扶苏在她身侧伫足,唇角亦带了笑,道:“你不也这般早?这天儿比咱那儿冷得多,怎不多睡一会儿?”
都若离转回脸向庭中,看那树上晶莹透澈的冰棱,道:“这些年在廷尉署日日早起,倒养成了习惯了,那时想尽一切法子偷懒,这下可以随便睡了,反倒早起了,还真是怪,就像有些事儿,强求时未必成,顺其自然时反倒成了。”
殷扶苏与她并肩而立,看着漫天漫地的素白,脸色平静,道:“又想起你爹了?”
“头儿,我是不是很不孝?”都若离神思遂远,轻声道。
殷扶苏转脸看了她一眼,道:“为何这般问?”
“前几日那夜,一名黑衣人潜入我房中,说我不配当秦家人,我觉得亦是,头儿,你认为呢?”
殷扶苏浓眉拧起,“黑衣人?可知是何人?”
“若知便不是黑衣人了。”都若离淡笑。
这突然冒出的黑衣人令她这几日忐忑不安,那才安定了几日的心又紧绷了起来。
她真要那般做吗?
“是男是女?”殷扶苏问。
“男子。”
“就只与说这一句话?”
都若离唇角微涩,“不止这一句,但大体意思是责怪,头儿,你认为我爹做的那些事,没有错吗?”
殷扶苏微叹息,大手微抬想轻拍拍她肩膀,又兀地停滞在半空中,唇角牵强笑笑,复又把手垂下,道:“自是不对,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你的亲爹,无他便无你,你怨也好恨亦罢,他终究是你的爹。”
“我知道。”都若离仰了脸,迎着凛冽寒风,让那思绪清晰一些,道:“头儿,你怎知那么多事儿的?我爹……全部都告诉了你?”
殷扶苏眸光微闪,道:“倒不全是,你曾盗传国玉玺之事你爹自然不会说,他只把你托付给我,他也许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说到底你是他亲生女儿,他还是为你着想的,他认为只有我这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若离,你别恨你爹,他……想来他亦不愿做那些事的,你看他这三年在廷尉署,帮了多少人?他又何曾谋过私利?”
“但是那一夜,我爹眼睁睁看着洛王对我下手他丝毫不为所动,那一刻,你没有看见,若你见了,你便不会这般说了。”都若离痛苦的闭了闭眼。
“若离,你不是他,又怎知他是怎想?我是没有见到,但我想,你爹不会真舍得看你死的。”殷扶苏沉声道。
“头儿,你可恨忻王爷?”都若离突然问。
自爹死去,她觉得有些看不太懂这位哥哥式的头儿了。
殷扶苏眼底波光微动,唇角强牵了牵,道:“为何这般问?”
“你告诉我便是了。”
殷扶苏平静的看她一眼,道:“有恨,不过那亦认了,他是忻王爷,他又早我之前认识你,也许这便是命吧。若离,你不必为此事内疚,这与你无干的。”
都若离眼眸淡静,长睫微动,轻声道:“感情没有先来后到,这个……与先认识后认识,无多大干系的。”
她与忻王爷,与那个冷人,又何来的先来后到?
忻王爷就如同一汪清泉,那冷人却如洪水狂浪,哪来什么先来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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