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虎咬一口烤鱼,吃得吧嗒吧嗒响,道:“皇上,那阵子与都姑娘相处,她性子爽真,有睿智,却全无心机,完全如她所说但求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她并没有把人都想得邪恶,您看她待施侍卫,待属下,都是真心当友人的对待,虽然她总想法儿捉弄皇上,那也是闹着玩,既便是骂皇上……”
“骂什么?”月峻熙不动,声调拉得老长道。
雷二虎将口中鱼肉咽下,抿抿唇,讪然道:“那不是骂皇上您,是骂夏候煜大人,其实也不是算是骂了,她、她只是口中称小气大人,总嚷嚷着被逼迫不公平,表面一副漫不经心,实则心底极认真,您没看她一触到案件便极认真心思极灵敏吗?属下可是丝毫看不出她会有什么真正的坏心眼,她与秦无心、洛王爷那些根本就两个样儿,若说三年前若离与他们为伍,属下相信那时的都姑娘就根本不是她。属下一直很难将偷盗传国玉玺一事与都姑娘扯到一起。”
“你的意思是说朕不该这般待她?不该设下那个局?”
雷二虎眸子一垂,轻声道:“属下不敢!”
他真是不明白皇上为何明明喜欢着人家,却又要时时怀疑,时时针对,一副巴不得下旨砍了人家之样,可这一见她被捉走,又急巴巴的追来,这算什么?
真的就只为了传国玉玺?
心思一动,道:“属下是担心皇上。”
“担心什么?担心朕斩了她?你们一个个觉得都若离无辜,朕就不无辜吗?朕登基就无传国玉玺,不无辜吗?是谁令朕如此被动?朕招谁惹谁了,一坐上龙位便面临此等灭顶之事,不无辜?这些,你们可有想过?”
月峻熙寒星般的眸不动,定然落在岩洞顶上,都若离的脸不时随着那跳跃的火光闪出,可那传国玉玺、父皇的脸、皇爷爷的脸、皇奶奶的脸,似一道道利鞭狠狠抽在他眼前,脊背后一阵寒凉,穿心透骨,令他心底猛的一阵颤栗。
听得此一言,雷二虎怔然不动,胸口缓缓起伏,心思澎湃不已。
皇上第一次这般吐露心声,皇上所言,当真是他从未想过的,谁会想得到皇帝也会无辜啊,为帝者,掌了天下大权,有什么无辜的?
皇上这般一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当皇帝真的不容易,人人只会同情弱小那一方,断没想到表面强大的皇帝背后的苦和难,更不会想得皇帝亦是无辜的。
原来强大者得忍不能忍之事,容不能容之事。
“皇上,属下目光短浅,愚钝了。”他咽下口中微涩口水,轻声道。
“愚钝有愚钝的好。”月峻熙说得浅淡。
雷二虎眸子闪了闪,道:“多谢皇上对属下抬爱。”
像他这样的笨人,能得皇上赏识,当真是福份了。
“五指各有长短,自有那一定的道理。”
“是,属下谨记皇上教诲。”
雷二虎默默的将那烤鱼吃完,拨弄一下火堆,见月峻熙未睡,便又道:“皇上,可有救都姑娘良策?”
“没有。”月峻熙冷声道。
雷二虎摸了摸前额,道:“皇上,您说忻王爷能看到您一路留下暗记吗?”
他不希望在此处多耽搁,若皇上有意外,他十个脑袋亦不够砍,他死不足惜,可如何对得起天下?
“能。”月峻熙薄唇微弯,似有一丝笑意,“朕与忻王爷有些事儿,你是不知道的。”
“那是那是。”雷二虎应。
“先勿打草惊蛇,今夜可不许你上山。”
雷二虎讪然笑笑,“皇上怎知属下要上山?”
月峻熙侧了脸冷睨他一眼,复转正了脸,闭目,“歇着吧。”
“是。”
雷二虎哪敢真睡,盘了腿打坐养神。
*
翌日,海上。
晴空万里,海天一色。
月忻宣与萧天佑立在船头,月忻宣面上似平静,心底焦虑烧灼,眉心紧拢着,举目仔细的察看海面。
萧天佑亦肃目而望海面,道:“这茫茫大海,海水流动,如何留得了标记?”
“皇兄说会留自会留,我相信皇兄。”月忻宣未看他,轻声道。
“你呀,就把你皇兄当了神。”萧天佑笑道。
月忻宣转眸看他,淡若微风,唇角微勾,挂了讽意,“你呢,自小便不服皇兄,却又不得不服。”
萧天佑撇撇嘴,并不否认。
月忻宣轻哼,转头继续看海面飘浮的浮冰,突然觉得远处金光一闪,他眸光急掠看过去,眉头紧紧的拧起,眨了眸再细看。
那一座小冰山上一处在阳光下闪闪耀了金光,他心底一震,随而弯起唇笑,抬手指了那小冰山道:“快,向那冰山驶去。”
“作甚?还想撞冰山?仅此一艘船了,你想命葬此海?”萧天佑揶揄笑笑。
好在这是大船,若不然怎装得下这近二百号人?
月忻宣转头看他,眸内闪了愉悦,道:“说什么呢,前边冰山上之物似是皇兄之物,驶近了看清楚。”
萧天佑淡蓝眸子一瞪,眼睫微眨,“真发现了熙表兄留的标记?是何物?”
说完转身向传令官,命船向冰山驶近。
“你看,那闪了金光之物。”月忻宣指了前方道:“冰山雪白,断不会闪金光,而在冰山上插着之物,若非人为,又怎会插入了冰山?”
萧天佑浓眉一跳,注目而视,讽笑道:“真难为熙表兄想得出,会是何物?”
月忻宣傲然淡笑,“飞镖。”
萧天佑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熙表兄呀熙表兄,哈哈……”
船渐渐驶近,二人身后的施柳柳率先轻喊,“忻王爷,真的是皇上的飞镖。”
难怪皇上当时说得那般笃定,原来是用飞镖作标记。
“是的,是皇兄的飞镖。”月忻宣一脸笑意,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
萧天佑笑着无言摇头,这月峻熙总是让他不得不服。
月忻宣指了前方,道:“表弟,往前一路寻皇兄的飞镖,这样定能寻到皇兄。”
萧天佑看了看那冰山上耀着刺目亮光的金飞镖,又向前面看了看,哈哈一笑,道:“宣表兄,你高兴得太早了,茫茫冰海中,若按这一座座冰山寻飞镖的法子,不知花一年时日咱们能不能离得了此处?”
这每一座冰山又不是有规律而排着的,况且哪座有飞镖哪座无飞镖,谁能一目看得见?
月忻宣从容一笑,道:“表弟你看看那飞镖是否是歪向一边的?”
萧天佑举目细看,还真的是斜向一个方向。
“虽说这般并非十分确切给出方向,但亦是指明了大致方向,我想再下一座有飞镖的冰山并不会太远。”月忻宣转向施柳柳,道:“施侍卫,取了海上舆图来。”
“是。”
月忻宣继续道:“海贼子在此处出现,他们用的是小船,想来落脚点是在附近,寻一寻附近有何小岛,亦便知一二了。”
“唔,你说的甚是有理。”萧天佑笑笑,“这虽不是极上乘之法,但亦值得一试。”
施柳柳极快取来了海上舆图,月忻宣与萧天佑共同研判,最后一致认定了最近的五公岛。
船顺着飞镖所指,百余丈之外当真又发现了刺有飞镖的冰山,而再向前驶,冰山渐渐密集,不远又发现飞镖的所在,距得最近时一眼远望便可见到那阳光下闪耀的金光,他们一路寻着飞镖走的方向,正是朝了那五公岛的。
萧天佑乐不可支,笑道:“这一路来所见到的飞镖起码有几十,熙表兄身上到底带着多少飞镖啊?”
这是他自小都好奇的,但总是寻不到答案,无论他怎么哄月峻熙,他都不肯说。
一听到此言,施柳柳也看向月忻宣,她亦好奇呢,皇上身上所带的飞镖之数,连雷二虎那般近着皇上身边都不知的。
“我不知啊。”月忻宣眉眼具笑。
萧天佑眼眸闪了疑惑,“不可能,你会不知?”
这俩双生兄弟,一个人似的,怎会不知?
“真不知。”月忻宣心情愉悦,笑道。
他怎可能说?
那可是皇兄的秘密,只有他知的秘密。
“哈,我知你就是不肯说而已。”萧天佑笃定月忻宣是知的,讽笑道:“哼!这身上整日背着这一大堆飞镖,不累死才怪?熙表兄这皇帝当得……也真是辛苦呐。”
月忻宣大手拍一拍他肩头,轩眉淡扬,道:“表弟,亏你想得出,皇兄日日在皇宫中用得着背那一身飞镖吗?况且那飞镖多轻你又不是不知,这飞镖讲究的是发镖者的功力,说什么累死,你真是的。”
话是这般说,但他知道即便是在宫中,皇兄都会带着三五枚飞镖在身的,把命交付在别人手中,不如把握在自己手中来得好,他知道皇兄所想。
*
入夜,月峻熙让雷二虎准备上山抢人。
雷二虎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皇上,您不是说要按兵不动,等忻王爷与萧大王前来吗?”
月峻熙一脸的淡定沉静,道:“按行程来算,下半夜忻王爷他们该寻到此岛,我们把人抢了来,正好离岛。”
“那既然忻王爷他们带着人马来了,为何不一举灭了他们呢?”雷二虎想不明白了。
月峻熙冷眸淡睨,道:“朕不是说了吗?在未清楚敌意之前不可妄动,兴许他们正张网等着呢,这山上有多少之众?你知?有何埋伏?你知?再者了,朕的目的是传国玉玺,而不是来替萧天佑剿贼,这是他的地界,他爱剿便自己剿,朕没那闲功夫管。”
“可咱们现在上山抢人不也等同自投罗网吗?皇上,属下最多能以一敌几十,断不能敌百。那、那神秘人兴许也在山上,想来武功不会差。”雷二虎忧心道。
月峻熙蹲下抓了一把那冷却的碳灰,笑道:“朕有说让你明闯吗?用碳灰把脸抹黑,把裘袍也一并抹黑了,混进去盗两套普通袍子,先寻到殷扶苏,朕自有法子令他说出都若离所在之处,然后你去放火烧厨房及储物房,朕去救都若离,你放完火之后设法到海边等忻王爷他们,朕会在此岩洞等。”
“这般好是好。”雷二虎挠挠头,道:“不知都姑娘会不会愿意跟皇上走?您不是说了吗?怕是都姑娘与巫山阁那些贼子合谋的此事呢?”
月峻熙眼底寒星子一绽,沉声道:“走不走由不得她。”
雷二虎讪笑,扫目看看岩洞,道:“不如到时皇上带着都姑娘直接到海边吧,属下怕他们寻到此洞。”
“不,直接到海边反而无路可逃,万一忻王爷他们未到呢?”月峻熙冷笑,道:“反而在此洞却是暂时无虞的,起码三五日内他们是寻不到的,你忘了此洞是洞中洞,就算他们是此地人,亦未必知此洞。”
“倒也是。”雷二虎想了想道:“皇上的意思是说忻王爷有可能寻不到此处?”
月峻熙弯唇邪肆一笑,睨眼道:“怕了?”
“不是不是。”雷二虎急忙摆手,道:“皇上,属下岂是怕死之人,若能让皇上安然无恙,属下死亦有何妨?”
“二虎,别说这般丧气之话,忻王爷他们会来的,朕相信他寻得到此处。”月峻熙眸光沉定的看他,“既便来不了这般快,但也一定会来。”
雷二虎道:“皇上,还是让属下去救都姑娘吧,您去放火,然后到海边等忻王爷。”
他怎能让主子去冒那般险呢?
月峻熙抬手制止,眸内锋锐带着坚定,道:“朕必须去。”
雷二虎眸子一闪,两手交叉抱拳道:“属下遵命!”
皇上待若离,才不会是他口中所说的只为了传国玉玺,那心底的喜欢呀,想必是深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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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无月。
喝得醉熏熏的殷扶苏进屋转身才把门关上,感到门外重重的力道往里推,他正欲骂人,转瞬门被推开,他一个趄迾后退几步,差点儿跌倒,一个身影飞快闪入,未待他反应过来,他身上的麻穴及哑穴被人飞快点了。
他心底咯噔一下,瞪大了眸看眼前人,屋内漆黑,他无法看清来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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