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部下们残缺不全的肢体进行这种处理,我在心理上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但两个副官很明显经过了透彻的讨论与考虑——起码我们并肩作战的近百年来,我从来没有直接反驳他们一致通过的决定;
何况他们的这种不得已的计策才是提高行军速度,尽快在今天穿过黑暗森林,到流星坑并驾驶军官船,回到特亚城,结束在绿地这片奇怪的大陆上所有恶梦的最好方法——实在没有反对的理由。
我挥了挥手,退到一旁,裘得立刻往城墙上打了下招呼,在城墙边观望的伍德迅速调遣开来,不一会儿一批面容举止坚毅的老战士来到这片残骸上。他们手中拿着腾空了的行军包,动作不紧不慢,轻柔细致,不多时,散在四周的手臂脚腿都干净整齐的叠放到行军包中;
现在他们多数人正互相配合着,在大块的躯干部位上挤压,蓦地,一团团浓黑的液体从那些断裂的部分爬出来。这一回的这些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臭味,随着一阵晨风直接扑到我的鼻子中,我目睹这一切,再闻到这味道,直感觉腹部一阵抽动,一股酸溜溜的气体直接串上了嘴里,穿过牙齿,我连忙闭紧嘴巴,屏住呼吸——只差一点就呕吐出来了。而躯干周围的老战士们则全部被熏趴到了地上,干呕着倒了一片。
“医疗队,医疗队!”裘得在朝城墙上喊。
“医疗队,快拿香熏仙人球!”这是伍德的声音。
香熏仙人球是特亚城的小姐们最常用的一种香料,除了香气外还附带点提神的作用,我们在出征的时候,会命令医疗队准备一些,不过主要是为了预防绿地战的新手们不适应树木的腐烂气息。没想到在这里排上用场,他们能计划到这个东西,可见两个副官的考虑的确够周到了。
我见到旁边的裘得镇静的指挥着医疗队员给每个战士分配香熏仙人球,心底有些佩服起这个临危不乱的副官来。裘得具备如此的才华,已经越来越有一线指挥官的气魄了,更难得的是他在所有人都受不了的熏人臭气中表现如此自若——而我,我那敏感的嗅觉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成了最大的拖累。
能在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顽强坚持下去,这的确非常难得,我心中想到这些,嘴里跟着就说了出来,“裘得,你可真了不起!”
副官在旁边站立得更加笔直,毕恭毕敬的说,“谢谢上校!”
毕竟在我的军旅生涯中,从来没有这么直接的表扬过自己的部下,他明白这意义——这不仅仅是对他表现的肯定——要知道我已经跻身贵族,不可能老这么带兵打仗,能得到我的推荐,以后的绿地战地指挥或许就是他了。
部下们的成长当然也是值得我欣慰的,“可是,”我对他不惧怕这种臭味有些迷惑,“你闻到这些气味没有什么反应吗?”
“早就反应过了,”裘得淡淡的说,“在第一次来检查的时候,我可是差点被臭晕。”
真够细心,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裘得,你真是好样的!”
在副官们的精心布置下,到半上午时分,清理战场的工作终于全部结束,200多名战士的遗骸,经过了真正彻底的整理,全被折叠起来,塞进近200个行军包里。我站在蘑菇堡的城门边,看着面前那一滩滩的浓黑液体慢慢变淡,成为褐色融入与它们混在一起的地面,最后几乎不再看得出有痕迹了。
或许不久之后我们离开蘑菇堡,那些居住在这里的绿人们又会在这个大门快乐的进进出出,地面上承载的本来就是鲜活的生命,至于它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活着的人们能关注这些的不多。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又想起了影子洛克全息影像中说过关于地球的巨大能力——我们会被清理掉,而它并不会有多大影响——唉,看到眼前这些,我疲乏的潜意识已经接受了洛克的观点。
不忍再呆在这块地方,趁着裘得指挥队伍排列的机会,我往城墙上走去,斯汀石像是这次巨大代价换来的战利品,千万别让那些不知根底的战士们不小心破坏到。
迎面碰到伍德,他在一个下士的搀扶中踱下城墙,跟着的是两个壮硕的少尉。他们手中抬着的正是斯汀石像。“上校,”伍德努力站直,敬了个礼,“我按照您的吩咐找了两个最有经验的战士抬这块石头。”他应该是发现我的注意力落在他身后,忙解释着。
事实上,我并没有吩咐他,但他早留意到我一路抱着这块人形石像了,当然也认识到此物重要,在这些行动上面,我们早就有了默契。我微笑着说,“你做得很好,这块石头就是斯汀。”
伍德脸上露出些略带怀疑的惊讶表情,“我们是要把这雕像运回特亚城吗?”
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拿这个雕像能完成任务吗?
我笑了笑,拉开搀扶着他的下士,亲自携起他的手臂,一边往城墙下走,一边说,“伍德,这就是斯汀,他变成石头了。”
这回伍德诧异得瞪圆了眼睛,微张着嘴。
“不过怎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我侧过头,摊了下手,“斯汀是在我眼前渐渐石化的,我们只有把它带回去了。”
终于,一切都准备妥当,那些被惊吓得疯狂的年轻战士们多半被我们善意的弄昏迷了,现在正绑在担架上,裘得找来些身强体壮的战士负责担架,医疗队的军医们则专心的护理在一旁。
受伤的人还有不少,甚至包括我在内,不过沙人的绿地战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挫折,因此医疗队的军医数量远远够不上需求,我只能强撑着身子,领着部下们往黑暗森林进发;伍德的腿瘸了,本来就不方便行军,不过他坚决的拒绝躺在担架上,我只好命令开始抬斯汀石像的那两名健壮的少尉一左一右的夹着他;至于那个沉重的斯汀石像,我专门命令运输队拿出一个班的兵力进行保护,已经没有理由出任何问题了。
外界的明亮在我们进入黑暗森林后又消失殆尽,昏暗的光线配着不甚流通的空气中飘浮的树叶腐烂味,催人入睡。
我从进到这里开始,全身绷紧的神经似乎都松懈下来,就快要抵挡不住从灵魂深处溢出的睡意了。只得拿出指南针给身边的裘得,含含混混的向他解释用法,这东西的使用本来是比较简单,但以我现在的意识,还真不容易透彻的说明。他惊奇的看着这小东西,一边出神的听着,一边在自己手上摆弄,竟然很快掌握了要领,身边那个小心翼翼的捧着指沙盘的战士就这样被解放了。
裘得带领部队,是让人放心的,我让他走在前面,终于能放松身上仍然在鏖战的小半神经,只留下个跟着大部队行走的躯体。以前总听说人在走路的时候可以睡着,现在终于亲身体会到了。
我在队伍全部抵达流星坑的时候才勉强清醒过来,据裘得说一路走来无惊无险,两千来名战士中只有几个崴了脚,都不严重,属于行军过程中的正常损伤。这次总共来了三千位左右的战士,阵亡两百余名,疯狂数十名,受伤者不计其数,应该是火器禁止后沙人绿地战历史上最严重的损失。
天空依旧亮着,副官身上的计时器表明刚过正午时分。这和昨天我们抵达流星坑的时候相当接近。可谁会想到,短短的一天时间,能让事态变故迭起,让人心力交瘁呢!
队伍划分重新分配完成,各个小队分别登上了战斗船。平缓的上升,绿地的景物越来越小,我身上的疲倦又爬了上来。软软的靠在指挥舱边的窗户上,流星坑周围的黑暗森林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圆,我们循原路返回,因此无法到空中领略蘑菇堡的风光,而事实上,那片埋葬了我们诸多战友的伤心地,没有任何人愿意再去缅怀。
我趴在指挥舱的卧椅上,军医中尉在我背上检查着。这个被冰雹砸裂的伤痕拖了如此久的时间,痛感早就麻木了。中尉并没治疗多久,他说我这个伤痕并不严重,只是外骨骼有一点破损而已,用一点药敷住,在战斗船抵达的时候就能够恢复了。他在医药箱里面找了点药膏涂在我背上的伤口上,敬了个礼,匆匆退了出去。
我撇了下嘴,完全没有想到那些把部下们砸得四分五裂的巨大冰雹,在我背上的伤害只是那么微不足道。不过仔细想想昨天那场恐怖的经历,自我感觉最开始确实是非常痛的,不应该是现在军医说的这个样子嘛!或许是自己太长时间没有受过伤,所以神经组织已经无法忍受伤痛了。
站起身来,走到任务舱去,裘得和伍德都在里面。舱中一个个竖立着的椭圆封闭球里装满了沙子,战令盒上被处置掉的绿人全放到那里面。这些东西从很早以前的绿地战开始就有了,专门用来放置任务要求的绿人遗体,我早就看得习以为常了。不过今天大概是休息不足,神智仍不太清醒,看着这些封闭球,总有些怪异的感觉。
裘得和伍德齐向我敬了礼,我微微点了下头,走到他们旁边。竖直立在面前的正是斯汀石像,这个毫无生命的物体轻张着嘴,眼睛瞪得很大,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表情,既不像恐惧,又不像惊慌,似乎在笑,又那么不自然——他最后要凝结在脸上的到底是什么意义呢?我像两位副官一样对着石像发呆。
裘得打破了沉默,“上校,这就是斯汀了?”
我点着头说,“难道你觉得不像吗?”
“除了没有任何绿人的感觉,其他地方都和那老头一样。”
“那么你觉得像他这种家伙像绿人吗?”我看着两位副官说,“几乎能打倒我的绿人。”我说这话其实没有任何傲气,沙人中比我还强大的应该不存在了。
“恩,”裘得说,“如果不是绿人,那就好解释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他是沙人,那么这一切都能解释了,”裘得不紧不慢的说,“我认真研究过沙神教教义,里面记载有沙的魂魄,是吧,伍德?”
伍德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忠实的沙神教徒。
我疑惑的问,“沙的魂魄?”
“是的,沙的魂魄是沙神大人遗留在世上的瑰宝,能使我们沙人石化,进而永生,”裘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继续说,“因此,如果他本身是使用了沙的魂魄的沙人,那这一切都能解释啦。”
斯汀是沙人,我早有怀疑了,不过他又是谁——这些问题我没有说出来,副官们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我迷迷糊糊的随意说了几句,和他们告辞出来,重新躺回指挥舱的卧椅中。唉,又被灌输了一个古怪的东西——沙的魂魄,事情似乎已经越来越复杂,我头脑也越来越乱。疲倦的身体渐渐进入梦乡,潜意识却在泯灭的思维中奔走串联,这一天经历的事情一段段的堆到了梦中:黑暗森林——小绿人爱丽丝——死亡大神的使者——斯汀——培养蛋——智能盒——影子洛克……最后的梦境定格在那个高耸于特亚城中心、两个侧面都是三角形,正面是从底到顶遍布着阶梯的执政台上——隐约觉得,一切的一切,在回去之后,都会有解答。
战斗船在沙洲降落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时分,驾驶员解释说遇到一大团奇异的白色东西飘在空中,挡住了视线,因此有些偏离航线。
我明白那个是影子洛克在全息影像中介绍的云。不过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从来没有出现的东西干嘛要在这里漂浮。
按照惯例,执政官的亲卫队来到沙洲,接回了战令盒上的任务绿人。
我则在包装医院那些专业的美容护士帮助下,重新穿上了皮肤。这一次被她们责备得很惨,因为我连脸皮都没了……好在她们还有一个用作包装医院广告的脸——沙威尔上校独一无二的沙蝶须很清晰的印在那张脸皮上。
全部妥当的时候,沙漠已经全部笼罩在夜色中,我匆匆的搭上军官船,赶往特权别墅。
特亚城在视线中浮现,一片灯火照亮了半边天,那边很热闹,沙漠中的夜市从来都是充满了激情和梦幻的,不过我没有丝毫心情,我想着我的梦娜,还有在特权别墅中那张只属于我俩的舒适的床。
终于回来了。
沙归来_沙归来全文免费阅读_第十章艰难的归程(下)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