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不早了,筱羽一望天色,冲唐仪一作揖道:“唐小姐,既如此,我们也就告辞了,多谢你刚刚一番劝言,否则,今儿个在公府学堂打一架,咱读书人的斯文还真就扫地咯!”
唐仪牵着马转过身来,抿唇一笑道:“你还有读书人的斯文么?为对个联子,连一匹马都能被你这般折腾,你这人的鬼点子可真是让人开眼界了!”
“这个,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筱羽一挠头,“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对好人来说的;
“但对付贱人,就一定要使出比他更贱的手段,这一向是我的处事原则。”
唐仪一阵摇头,望了一眼那燕剑秋的背影道:“这小郡王,历来睚眦必报,你今天算是得罪了他,
“他一个公侯王孙,你不过一介草民,你且要多加小心,多多提防。他日若再逢着他,切记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捉弄人家。”
筱羽听她言辞中对自己甚有关切之意,心想这才情卓绝、眼高于顶的唐大督导,能对自己一个非亲非故、非朋非友之人这般关照,心下也甚有感怀,当下对她一抱拳道:
“多谢唐大督导提醒,不过像这等只会卖弄权势、毫无将才大略的轻浮儿郎,我倒也不像那等毫无男儿风骨、只会吟诗作对的萎靡男子那般怕他,且由他了,我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话一说出口,他才觉有些拗口,我擦,老子怎么把唐小姐那天说出的心底话拿出来套用了?
且说唐仪嗯了一声,牵起马刚跨出一步,便觉不对劲,面上立时一热,立忙转身道:“你、你……你不是说你没听到么?你这个坏人,尽会捉弄人!”
想起公府学堂学子报名日那一天,于此地初逢这怪客,离别时对他说过的心底话:
“那些毫无男儿风骨、只会吟诗作对的萎靡男子,那些只会卖弄权势、毫无将才大略的轻浮儿郎,哪是唐仪我所青眼的……”
想到这里,唐仪只觉面颊愈是发烫,这坏胚子,竟然骗自己说没听进去!
“听到什么?”筱羽望了一眼旁边的薰儿,故作不知。
“懒得与你贫嘴!”唐仪也望了一眼愣在一边莫名的廖薰儿,小嘴一撅,牵上马便向学堂内部走去。
“唐小姐,为了公平起见,我把我的心底话也给你说说吧!”筱羽伫立原地,少一思忖,一声喊道。
已然走出了一段路的唐仪,登时转身望着他,招牌式的笑容虽然不见,但那番温婉灵韵,袭人气度,却是让人心下舒坦十分。
筱羽只觉得,人家一个眼高于顶的总督导教习,又是封疆大吏的千金小姐,既然她能把她的心底话告诉自己,
即便她看不上自己——这是很明显的,但今日却又能力阻那小郡王行凶且善意关切提醒自己,好歹人家一个女子,也算高看自己了,自己对她说一些心底话,又有啥不可的?
当下,他郑重神色道:“唐小姐,我没什么雄才大略,自非出将入相之才。而且,我正在做的事,很是轻贱,被人看不起。
“你是知道的,我在梨园做事。不过,也唯有我才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我正在走的路,其实并不平凡。
“唐小姐,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不是你所谓的出将入相,不是治国平天下,不是心怀社稷两袖清风——因为,这些事,你做的再伟大,你也只是在让权贵和统治阶级继续醉生梦死而已!
“却唯有梦想,能让全天下的男女老少们,看到希望,得到欣慰,追逐真善美,追求幸福和自由。
“这些话,你不一定能听懂,但我相信,以你蜀州第一才女的聪颖和智慧,你总能慢慢明白我的意思。
“唐大督导,千古以来,推动历史车轮的步伐,促进人类的不断的进步,都源自于先哲们的思想火花——梦想。
“只可惜,我们华夏历史,在百家争鸣的先秦之后、尤其是汉朝独尊儒术之后,再无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诞生,
“从此,唐大督导,你心目中的那些社稷英才、雄才大略的英雄将相,他们只不过在为桎梏人们思想、为统治阶层继续奴役人民而添砖加瓦。
“我只是这滚滚历史洪流中的一粒沙尘,但我能做的,却是让梦想之花,在历史上这一时刻生根花芽,傲然盛放。
“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父老乡亲,这天下人,他们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他们并不在意是谁在当皇帝、当宰相、当元帅,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只是如牲口一般,毕竟,是人,都有心思和想法——梦想!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我的事业里,让天下人看到自己的梦想,寻到自己的梦想,甚而敢于与追求和实现自己的梦想!
“哪怕便是唐小姐你,你也能通过我的事业,看到你的梦想——有一天,白马啸西风,彩云万里来,
“那彩云之端,白马之上,一个雄才大略的英俊儿郎,神采奕奕,气吞万里如虎,因你而来,迎你远去……
“推动历史进步和社会前进的,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英雄豪杰,也不是一个文治武功卓著的皇帝,而是我们全天下的老百姓,却唯有老百姓能自由拥有梦想之时,才能实现这些梦想。
“唐小姐,这就是我的心底话,现在,我刨根刨地说给了你,我们算扯平了。只可惜,你不一定都听得懂,但你是知道我的,率性而为,言出由心,我这张嘴,一说便停不下来了。
“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了,我既非只会吟诗作对的萎靡男子,也非毫无将才大略的轻浮儿郎,
“当然,我也没有任何权势,更非出将入相之才,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即便是小人,我也是行得正坐得端的真小人。”
说到这里,筱羽向懵在一边的唐仪一抱拳,拉过身边的薰儿,跨步而去。
“筱公子,你到底是谁,你又到底在做什么事?”唐仪的喊声在背后传来。
这个问题,她曾在心底无数遍问起——换做谁人,见过这怪客的才气见识以及言行举止后,都会这般问,尤其是,他的步伐,曾踏上过西域数十个国家!
毕竟,在这个重礼教仁义的时代,能如此不顾礼数、不按套路行事的,唯有他一人了罢!
“我……我是个造梦人,我开设了一家梦工厂,呃,梦作坊。”筱羽也没回头地甩过去一句,“唐大督导,你一定有机会看到,感受到的。”
“梨园?梦作坊?”唐仪伫立原地,望着筱羽的背影,在寒风中凌乱了,“这怪客,神神叨叨的,口气却是这般大,天下人谁没做过梦?但谁的梦,又能实现?”
这个时代,“梦想”,毕竟还是一个生僻的词汇,即便以唐仪的才华和见识,也只能暂时将“梦想”理解为“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