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第二天是被两个闹钟才叫醒的。因为头一天晚上给宣哲打完电话号后,她就趁热打铁的从网上打下了申请执照的表格。幸好宣哲说的很详细,有几项不问问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填。钟意仔细填好表格,又按照表格上的要求把申请资料分门别类的排好。
她做这些事一向很认真,甚至有点轻微的强迫症。慕尧也算很有条理的但却没有钟意有耐心,所以近几年渐渐的一些文件整理和税务上的事就都推给了她,钟意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再忙再累也会做的好好的。
钟意整理好材料已经是接近十一点了。临睡前照例设了三个闹钟。这是她做intern的后遗症。刚来的那年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急诊。急诊的排班本来就乱,更何况是处于生物链底层的intern。白班夜班全部颠倒,一下子就把钟意的生物钟打乱了。第四天早晨钟意没听到闹钟就起晚了一个小时,好死不死,那天的带教老师偏又是急诊科住院医program的头,为人一向严厉,把钟意好一顿批评。钟意从小就是好学生,哪里受过这个。从此以后钟意就每晚调好三个闹钟,两个放在床头,一个大声的放在客厅,每个相差五分钟。虽然麻烦,她再也没有迟到过。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一般会是住院医最忙的一天。因为大家都会尽可能在周末前把病人送出院。出院过程尤其麻烦,首先之前要和各个专科协调好出院的时间,要安排病人有及时的随访和随访时的检查,在随访前有足够的药,病人如果不能直接回家,要安排好复健的地方,这里更会牵扯到医疗费用,还需要socialworker的介入和帮助。
幸好经过钟意的精心调教intern们干活也逐渐熟练起来,虽然钟意还是要时刻留意但却比之前要好的多了。
下午小乐发来了一条微信,她也忙碌了一整天。原来她本来今天休息,难得有一个长周末,翁展特意计划了去SantaMonicaPier玩。可是小乐一大早就接到了chief的电话,有个同事突然家里有急事不能来,可是有台重要的手术要上。好巧不巧本来应该backup的同事偏偏昨天打网球扭伤了腰,别说上手术,这会子连坐着都疼。chief急的满世界找人,外科排班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那么容易找到,所以只好来找休假的小乐。
小乐虽然平时没少跟钟意抱怨chief乱排班,但是也明白chief的苦衷,二话不说就开车来了医院。她匆匆换过scrub,就在洗手的空档听了intern的病例汇报。这台手术倒是很有意思,是普外和泌尿外科联合进行腹腔镜下肾盂输尿管连接处狭窄和腹股沟斜疝修复。小乐腹疝修复做过了无数,但是和其他外科联合一起做手术的机会却是第一回。
“做的畅快淋漓!本来完全就是为了救火,没想到摊上这样的机会。【胜利】”小乐兴奋的说。
“虽然损失一天的休息时间,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亲亲】”钟意回复。“可是这不是你第一次放翁展的鸽子了吧。【偷笑】”
“啊啊,差点忘了,早上出门时人家还吊着脸,得,我得回去负荆请罪了。【调皮】”
小乐确实太忙了些,可是当住院医谁不是这样呢?翁展好像对此颇有怨言,俩人也没少争执。上次是翁展为庆祝纪念日准备了意外惊喜的活动,但是那天小乐做了一台恶性梗阻性黄疸病人经皮肝穿刺胆道引流术。手术很成功按时结束了,但是术后小乐不放心还是多等了几个小时直到病人胆汁引流量正常了才回家。回家后已经很晚了,翁展很不高兴,也不吭气。小乐后来才知道缘由,也内疚了好久。
钟意倒是同情小乐的,也有些担心,因为就算毕业了,小乐的职业决定了她不能全力照顾家庭,这点不是同行还是比较难以理解的。她想到了自己和慕尧。他们倒是有些不同,慕尧对事业非常专注,仿佛比钟意更忙些。他对钟意做什么好像并不在意,有时候钟意说起来医院里有趣的事,慕尧也只是笑笑,并不多问。慕尧的专业钟意也不了解,开始她还好奇的问问,可是毕竟太不相同了,钟意看着那些程序就有些头大。
钟意的爸爸妈妈都是七十年代的大学生,虽然专业不同,但是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他们经历相似,在家里经常讨论各自工作和人际上的问题,互相出出主意打打气。钟意很喜欢那种感觉,她可以感到父母间的关爱和扶持,那种携手共进退的默契。
钟意和慕尧在生活中互相照顾,很少红脸,但是大多数时候俩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时间长了,钟意也习惯了。在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高兴事倒是跟小乐说的多些。
钟意轻叹了口气,这时有个intern跑来问她一个问题,钟意耐心的讲解了处理步骤和原理。相处的久了,钟意和intern们都熟悉了起来。这些intern都是活泼的年纪,钟意为人随和,不仅不像其他senior那样喜欢在attending面前打小报告,还经常护他们的短。周末的早晨钟意会专门绕道去Starbucks给大家买些小点心和咖啡。渐渐的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活终于干的差不多了,大家就开始瞎聊。内科跟各个专科来往最多,因为是教学医院,来会诊的多是fellow。一个好打交道的fellow可以省去大家好多事。相反如果碰上个刺头,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突然就有人说到这年新来的一个血液肿瘤科fellow,看上去像是中国人,问钟意认不认识。
钟意心想洛杉矶地区的华裔只怕都要成主要族群了,这医院里长的像亚洲人的也不少。就问他们这新fellow姓什么,因为中国人的姓还是很容易分辨的。他们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那姓不好念,连他们科的都叫他Dr.X。那个intern更忿忿的说:“Heismean!”细问下来原来之前一个病人需要肿瘤科会诊,他急急忙忙病史也没有搞得太清楚就page了当晚oncall的Dr.X.结果自然被问的结结巴巴很没面子。
钟意心理当然怪这个intern不争气,但更有些埋怨有些fellow比attending还难相处。钟意一向对别人和和气气,从不居高临下给别人难堪,因为她觉得这是做人应有的礼貌。所以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小问题上做大文章。
不知怎么钟意想起了昨晚跟宣哲通的那个电话。对方是很客气,有问必答,可怎么感觉有些心不在焉。钟意是个跟陌生人话不多的人,但是在异国遇到中国人又是同行,她总是更热情些,谁知道宣哲虽然回答的很耐心但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钟意只好反复说了好几次谢谢,匆匆挂断了电话。
是个怪人,钟意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