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一的下午,我从医院出来,因为脸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便没有急着去学校。一个人窝在宿舍里,觉得无所事事,于是整理起自己的房间。一段日子不在,窗前的写字桌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摆在桌上的书籍因为太阳的曝晒卷起了页脚;窗台上的仙人掌开出了白色的花;粘在床头的“福”字脱落下来反躺在床上。我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将一些零乱的东西统统用一个箱子装起来塞到床下,然后背靠着床沿在地板上坐下来。
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冬日的暖阳斜斜地从窗户照射进来将我的影拉到墙上。我凝望着,如同面对又一个自己。可是,那不是我,不是真正的我,真实的我,从来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我神经质站起来,走到床的另一侧,从床下拖出一个黑色的密码箱。吹开箱面上堆积的灰尘,拨对密码,犹豫了一下,坚决地将它打开。那里面,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记忆。
我翻出姐姐的日记本,搬了张椅子坐在阳台上看她描述那个完美的男孩子,他的外表、他的喜好,他的笑容以及他那深情的目光,听她陈情心里面的欢喜。她把自己的爱比作柠檬,酸涩而浓烈。我看着他们彼此产生的交集,也忍不住起了占有他的贪念。
我没有忘记,自己是带着厌恶与仇恨接近他的,在千方百计得到他的真心相对之后,我却习惯于他给的关怀。我抛掉了姐姐的死,抛掉了父母的眼泪,抛掉了他给我的家庭带来的毁灭性的创伤。我如胶似漆猫在他怀里,时刻关注着他的喜乐哀愁,却从不曾想过要如何让他为当初的摈弃付出代价。我觉得我是太爱他了以至于难以下手,但同时我又太恨他,这让我无从下手。
我就这样站在爱与恨的罅隙之中,不知道是对他的爱慕俘获了自己的真心,还是对他的仇恨辖制了自己的思想。
五点过后,林皓从学校过来。他带来柴米油盐,说要下面条给我吃。他给我泡了一杯热奶茶,之后就在电饭煲前忙碌起来。来来去去端水,煎鸡蛋,调佐料。他细心忙碌的样子牵动了我记忆里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我心里的累累仇恨禁不住囤积起来。
当林皓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盖着荷包蛋的面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决定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我拌着碗里的面,轻轻问他道:“皓子,你是真爱我的吗?”
他很吃惊,但还是坚定地回答说:“爱,我当然爱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顾谦说,你们以前喜欢的女孩跟我长的很像,我怕,你爱的是她而不是我,你只是在我的身上寻找她的记忆。”
“不,我爱的当然是你!”
听到他说这句话,我不知道内心是喜是忧。我想他如果爱的是我,那么我姐姐的位置又在哪里呢。他是不是早已遗忘那个当初被他伤害的女孩。我看着他,试探性问:“那你还会想她吗?”
“不会。”
“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吧。”
他摇摇头:“我已经快把她忘记了。”又转移话题:“你赶紧吃面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他站起来,走到外面去。他的躲避还是很让我欣慰,至少这表明,她还在某一种程度上影响着他。
我开始很多次地问林皓,我故做笑颜满面如花喊他,皓子皓子,你就给我讲将你们的故事嘛,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最后又为什么分开了?他吞吞吐吐,一开始总是搪塞我,但见我长久执着于此,终于有一次开口道,我跟她之间没有什么温暖动人的故事,最后的分开也是她抛弃了我,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爱过我。他一句话,将我之前编织的梦全部扯碎。
他从来都没有因为那个女孩的死而心生歉疚,并且,他谎称是她抛弃了他。她如此美妙地描述了她的欢喜,又怎么舍得抛下,她如若抛下,又怎会为此失魂落魄,又怎会出了车祸。
他的话,让我寒了心了。
我开始频繁地想起我的姐姐,每当风起云涌,面对黑暗的*,我总是清晰地记起她的样子。她独自一人站在密不透光的黑暗里,黯然神伤。她然后叫我,小羽,小羽。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风破碎了空气。我闻见浓酽的思念。
这种状况在林皓面前愈演愈甚。每一次看见他微笑的脸,听见他细声的问候,我便记起姐姐那憔悴的颜容。她的脸出现在林皓的面皮之下,它们彼此交替着,用不同的口吻在诉说,他们看着我,说小羽,你要快快乐乐的,说小羽,你不能忘记我忘记你的家人。我忍不住抱耳嘶喊出来。
我开始无缘无故对林皓发脾气,每当他好意关心我,我都是冷冷面对他的问候,而每次他像往常一样哄我开心的时候我总是突然就对他大喊大叫赶他离开。我太恨他的脸了,我想要脱离他的生命,可看着他离开时孤落落的背影,我心里突然好难受好难受。我才发现,我早就爱上他了。他的温暖,蒸腾了我的血液。我早已混淆自己的爱恨。
这真是一个错误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