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瑾拉着洛伊跑到一处山脚下,眼眼看着身后的黑衣人都消失了,才松了口气。
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骤降大雨,唐瑾看到不远处山脚下有一幢小房子还亮着灯,便拉着洛伊跑过去,敲了敲门。
等了半天都没有人回应,他趁着身上的衣服还没有被完全打湿,将外套披在了洛伊肩上,又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半晌之后,一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侧过身,让他们进了房间。
“幸好我儿子和儿媳今日回门,否则你们两个只怕没有住的地方。”老人家驼着背,走到里屋翻出两套衣服,对唐瑾说:“我们乡下人,一年也就一两套换洗的衣服,还全被我儿子媳妇带走了,只剩下这套穿了一次的喜服,也是一早就洗干净的,你们就凑合一下吧。”
洛伊看着那套大红的喜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唐瑾一眼。
唐瑾笑着接过喜服,对那老人家道过谢,问:“不知老人家这里有没有能洗澡得地方?”
那老人家点点头,声音有些嘶哑:“水马上就烧好了。”
唐瑾露出放松的神情,将其中一套喜服递给洛伊,说:“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仔细着凉了!”
两刻钟之后,洛伊走进房间,大红的喜服虽然没有花纹,却衬得她的脸色更加红润。
唐瑾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眸子被洛伊身上的喜服染得火红。
他微微一笑,问老婆婆道:“老人家,不知你这里有没有喜帕和喜秤,我们想顺便把亲成了。”
洛伊就站在他旁边,闻言,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脸上有些发烧,幸好戴着面纱,看不出来。
唐瑾没料到洛伊的力气这么大,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迅速展开,看着那老婆婆从房间里翻出一张喜帕和一杆喜秤,却不递过来,蹒跚了几步,在桌边坐下,道:“我们白族虽然是少数民族,但婚姻大事也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位公子要成亲的事,与你爹娘说过了吗?”
“自是说过了,否则我也不会单独带她出来。”唐瑾说这话时,竟一点都不觉心虚,反而自然地拉过洛伊的手,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洛伊一个不小心,又被他拉个正着。
一次两次她还会有些尴尬,这许多次下来,脸皮竟也被唐瑾生生磨厚了一层,一点感觉都没有。
老婆婆将喜帕和喜秤放在桌上,摇着头,慢慢出了房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唐瑾见那老人家出了门,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对洛伊说:“我去换身衣服,晚了,你早点睡吧。”
洛伊点点头,见唐瑾出去,轻手轻脚地将桌山的喜帕捡起来,盖在自己头上。
“对了,洛洛,明日一早……”
“什么?”
“没事。你早点歇息吧!”唐瑾摇摇头,转过身随手带上了门,洛伊从喜帕下侧头看他的模样却怎么都忘不掉。
房间里还是主人成亲时的模样,床头贴着大红的喜字,桌上的红烛已经熄灭了,被烛泪粘在了桌子上。
洛伊吹灭了蜡烛,在床上翻了个身,立刻就睡着了。
唐瑾看见屋里的灯灭了,悄悄打开一个门缝,看到床角的被子鼓起来一小块,微微一笑,带上了门,揣着一盘从厨房拿的桂花糕,飞身上了房顶。
雨已经停了,虽然没有星星,但月亮很圆,也够他看一个晚上的了。
等唐瑾关上门,房间里才凭空冒出一个人,浑身黑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蹑手蹑脚地走到洛伊的床边,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手拂过她的脸,床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那人猛地把手缩了回来,瞥了一眼桌上已然熄灭的红烛,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洛伊睁开眼,注视着房间里的摆设,除了一套破旧的桌椅,再没有其他东西。可是……她明明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注视着她,她能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方才装睡,不过是想引他出来,谁料对方竟跑得那么快,等她睁眼,房间里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第二天清早,唐瑾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肚子上盖了一条薄被,他翻身下床,轻轻推开门,却看见洛伊坐在屋檐下,正低头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洛伊后面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洛伊听到笑声,猛地转过头,却因为马扎太小,险些摔到地上。
即便如此,她还不忘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板起一张脸,问:“你怎么起来了?”
唐瑾好笑地看着她的动作,问:“是你把我扶上床的?”
“是隔壁的婆婆。”洛伊转过身,不再看他,只用手撑着头,看着远处发呆。
唐瑾没有走的意思:“隔壁的婆婆可不会上房顶。”
洛伊平日话就不多,自然说不过唐瑾,只好将怀里的东西又使劲往身边塞了塞,确认看不出来是什么了,才转过身,问:“你来做什么?”
唐瑾瞥了一眼门外的晾衣绳,昨天晾在那里的外套已经不见了,颇为无辜地看着洛伊,说:“洛洛,你瞧见我的衣服了吗?只穿一身中衣没法赶路。”
洛伊别过脸,说:“没有,你不是还有衣服穿吗?”
唐瑾勾勾嘴角,说:“莫非你愿意我穿着喜服?”
洛伊愣了一下,手一松,一件灰色的外袍从怀里滑了出来。
她为了保持平衡,眼睁睁看着唐瑾把那件外袍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土,拎起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有趣的表情。
昨日他遭人包围,身上没有受伤,衣袖却撕破了,眼下,他撕破的衣袖已经被人缝了起来,只是……
“洛洛,这是你帮我缝的吗?”
洛伊瞥了一眼衣袖上那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把脸转了回去,道:“我的针是用来救人的。”
她古琴弹得好,手指也算得上灵活,偏女工却怎么都学不会。
唐瑾只当她那句话是默认,也不说什么,转身进了房间,片刻之后,换回了那身灰色的长袍外套,袖口缝过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两人谢过老婆婆,一路向东走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耳边传来孩童的笑声。
洛伊能看到路的尽头长了一棵树,苍翠的树冠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有几个孩子正在阴影处嬉笑着玩耍。
其中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头上戴了个简陋的花环,穿着裙子,脸上的神色却十分严肃,拉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的手,在合欢树前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对那男孩儿说:“若是你长大之后不肯娶我,合欢爷爷知道了,一定会惩罚你的!”
唐瑾在他们两人身后站了许久,听到这句话,终于“噗嗤”一声,笑了。
树下的那对“小情侣”转过身,是一对儿很漂亮的金童玉女,只是那男孩儿脸上带着不情愿的神色,一瞧就知道是被硬拽过来的。
眼下看见这两个陌生人,男孩儿脸上一红,想要站起来,却被身边的小女孩儿拽着,又跌坐在地上。
小女孩儿一点都不怕生,拉着那男孩儿的手跑到他们两人跟前,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问:“哥哥,你也是同这位姐姐一起来许愿的吗?”
“许愿?”唐瑾好笑地跳跳眉头。
“跟合欢爷爷许个愿,你们两个往后就永远不会分开了。”小女孩儿指了指身后的那棵合欢树。
洛伊这才发现,这并不是单独一棵合欢,而是两棵,树干的部分合生在一起,长到约莫有一人高的地方,两棵树才分开向两边生长。
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拉住了她,向着树的方向拉扯,洛伊颇觉好笑地看着那小姑娘累得满头是汗,一只手拽着自己,另一只手拽着唐瑾,脚下还在打滑。
“姐姐,你和这位哥哥许个愿吧,这样你们就不会分开了。”
洛伊生怕她会摔倒,半推半就地随着她走到树下,又在她的监督下,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许了个愿。
一阵微风吹过,发丝搔着洛伊的脸,微微有些痒,鼻尖萦绕着一股青草香。
她偷偷睁开眼去瞟唐瑾,却见他闭着眼睛,脸上的神色出奇的郑重,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怎的,洛伊突然想起自己在鸡鸣寺无意间求过的那枚签:明年能见否,天命有谁知……
她脚底发寒,睁开眼,正与唐瑾的目光对上,看他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小女孩儿欢呼一声,冲着洛伊眨眨眼,抿嘴一笑。
洛伊只当是陪孩子玩了一场过家家,也不在意这种说法,突然想起签文,故意问道:“若是我们分开了,又如何?”
女孩儿半张着嘴,答不上来,却是唐瑾在一旁解了围,声音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感觉。
“若分开了,我去找你便是。”
洛伊心里一动,转头看他,下意识地问:“若找不到呢?”
“我会一直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