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莹回到电话房,刚拉开门,就见阿曼正翘着二郎腿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听到声音转过头,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干嘛去了?上楼来也找不到人?”
鱼莹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楼下没客人吗?”
“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儿的精神很不好,也没心思应付他们,索性都推给别人了。好在这些客人也都是喜新厌旧的主儿,来这儿本也不是瞧我的,一股脑的都奔着新舞女去了,马经理又会搞新花样,舞台上又能跳又能唱,他们早就高兴得乐不思蜀忘乎所以了。原本还担心我捏酸吃醋,见我识大体懂事,打赏了些小费,就冲到新舞女的温柔乡里去了。”阿曼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鱼莹,你说润珍真的……”
鱼莹冲她摇了摇头,“这件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到究竟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声音微微一顿,劝慰着说道,“我看你还是少操没用的心思,管好眼前的事儿吧。如今新舞女正在势头上,你把客人这么往出推,小心替他人做嫁衣,将来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阿曼随意地摆了摆手,“我又不是刚飞到这里的雏鸟,我在上海滩混迹的时间可比你久,孰重孰轻还能分不出来吗?你且放心就是,敢给出去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又小气又麻烦,我正好趁这个机会都送人。那些大方的,客气的我都稳稳当当的留着呢。不然咱们回头喝西北风去?”
鱼莹这才放心地笑了笑。
“你这小妮子,才来了多久,就有心思劝我了?”阿曼作势要捏鱼莹的脸,鱼莹急忙向后闪了下,轻巧地避开了她的手。阿曼笑了笑,“你这边是不是也没什么事儿了?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要不咱们提前下班吧?”
“这能行吗?”
“去跟马经理打个招呼就是了,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我的。”阿曼说得极有自信。
鱼莹点点头,“也好,我正巧也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阿曼见她脸色凝重,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也不耽误时间,利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下楼去了。这个时候正是最忙的时候,她找了一圈没发现马经理的影子,正有些急,迎面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服务生,虽不是小东子,但和她也算熟悉。
那服务生一见到阿曼,立刻客气地笑了笑,“阿曼姐,您这是在找人吗?”
阿曼也不和他客气,直接问道,“你见到马经理了没有?”
“马经理吗?刚还看到在这里的,是不是又给哪桌的客人叫去了?”这服务生虽然不似小东子那般与阿曼交好熟悉,但也知道阿曼在在水一方的地位,对她十分的客气,唯恐得罪了似的,“姐姐别急,我去帮你看一眼。”也不等阿曼说话,转身飞快就跑了。不一会儿真把马经理找到了,马经理喝得脸色通红,快步奔着阿曼走了过来,“阿曼你有事儿找我?阿哲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吓了我一跳,急忙就赶过来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阿曼这才反应过来帮忙跑腿找人的服务生叫阿哲,为人虽不似小东子那么会说话办事,但也是个极机灵的主,从前还帮她跑腿办过事儿。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马经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今儿想提前走,您看方便吗?”
马经理仔细打量了阿曼几眼,见她脸色苍白,的确比往日显得没有精神一些。他这个人最是奸猾,谁都不愿意得罪,更何况是阿曼呢?当即一脸真诚地说道,“是不是最近熬得晚了些?阿曼你是咱们在水一方的顶梁柱,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就算五爷肯放过我,客人们也不会同意的。我刚就看你精神不大好,既然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你也是太要强了一点儿,何必撑到现在?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个冷血无情不讲情面的人吗?”口气中竟然难掩责怪,似乎阿曼太见外了一些,没把他当自己人似的。
真真是个老奸巨猾的死狐狸!身上一点儿责任都不肯担……你既早发现我精神不好,怎么不让我去休息?
阿曼心里一阵鄙夷,但脸上还要装出十分客气受用的笑脸,“马经理说得哪里话,我也是为了自己的日子罢了。您也知道,这个月的生意不好,但生意好不好,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想在上海滩过日子,睁开眼打开门,处处都是要用钱的,难得最近生意有了起色,我不为别人,就是为了自己考虑,也要坚持一些。”
“阿曼你缺钱?”马经理精明地眨了眨眼,“别开玩笑了,这话若是牡丹和春心她们说我会信,你阿曼说,我真是打心眼里一百个不信。你在在水一方有些年头了,收入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平日花钱又不大手大脚,怎么就会没钱呢?再说了,五爷早就放下话来,阿曼你要是缺钱用,随时到账房领就是了,那边都是通了消息的,你只管去就是了。”
“不过是五爷抬举我罢了。”阿曼疲惫地叹了口气,“马经理,我也不和您客气了,今儿就提前走,明天我早点儿过来。”
“不碍事,不碍事。”马经理忙笑了笑,“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走,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还不等阿曼说话,他先眼珠一转,笑着继续道,“不如就让鱼莹陪你吧,好在这个时间楼上电话房的工作也不多,她回去还能帮忙照顾你,我也放心。”
阿曼见他人精似的心里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偏要说得委婉,让人承他一个人情,到底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半点儿便宜都不肯放过。阿曼装作感激地看着马经理,“也亏得马经理考虑的周全,我也不多说,都记在心里了。”
马经理一听,更是高兴,“你这么说,不是拿我当外人看吗?”恰巧舞厅那边又有人叫他的名字,马经理这才对阿曼道,“这边还有事情要忙,我不和你多说,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或是吃药或是看医生,总之别一个人硬挺就对了,否则小病变大病,那是要得不偿失的。”
阿曼忙答应了两声,看他一脸微笑地飞快走去应酬了。
那个叫阿哲的服务生见机上前,低声说道,“姐姐身子不舒服就别楼上楼下的折腾了,我上去帮你叫一声鱼莹姐姐吧。”
“哟,那可真是辛苦你了。”阿曼客气地冲他笑了笑。
阿哲忙摆了摆手,“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哪就称得上辛苦呢?姐姐在这里稍候片刻吧。”快步上了二楼,到电话房把事情和鱼莹说了。鱼莹此刻一身酸软,头也疼得厉害,随口道了谢,快步下楼。两个人携手出了在水一方的大门,只见墨蓝色的夜空中碎碎扬扬地落下了无数细小的雪片,阿曼微微一愣,“哟,往年的雪可没这么勤,今年是怎么了?”
“瑞雪兆丰面,看样子明年是个好年头呢。”鱼莹抬着头,望着天空中轻轻飘下的雪片出神。
阿曼淡淡地看着她,“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好年头?你少痴人说梦,咱们赶紧回家,我头疼得要命,在这风口上一吹,就要吐了。”
两个人顺着幽静的永月巷往家走,背后的歌舞与欢笑声渐行渐远,仿佛被隔到了另一个世界。阿曼舒了口气,小声问道,“你刚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什么话呀?”
◆◇◆
在水一方。
五爷静静坐在办公室里,房间的灯没有开,只摆在书桌一角的台灯亮着,昏暗的灯光将他朦朦胧胧地笼罩在一个狭小的光亮空间里,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投射出沉重的阴影。五爷右手的指尖夹着一只烟,还没点着,人却像是陷入了难解的谜题之中,无声地皱着眉头,细细思量着什么。
电话铃响了几声,他才从思绪中猛然回神,轻轻放下烟,他抄起了电话。
那头的声音倒很是沉着,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五爷。
五爷嗯了一声,“你那头的情况怎么样?又有新进展吗?”
“暂时还没有,金龙这小子虽然不成气候,脑子却还算够用,他在上海滩混了几年,也知道道里的规矩,把话说全了,咱们还能留着他的命吗?因此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思来想去的很是谨慎。不过五爷放心,哥几个也不是吃闲饭的,别说他一个涉世不深的傻小子,五爷若是需要,就是少林寺那尊金佛,他也得张开了嘴,说不出五爷想听的话,哥几个就有办法让他这辈子都闭不上嘴。”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一丝狠意。
五爷轻快地笑了笑,“你们几个下手不要太重,小心把人给我弄死了。留着他的一条命,说不定将来有用。”
“五爷尽管放心,我们跟着五爷多年,耳濡目染的学了不少东西,下手轻重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些天一直挑不会死人的地方下手,又能让他说话,又能让他活着,不知多有趣呢。”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五爷轻声一笑,“你盯紧一点,他若是吐了口,就立刻和我联系。”
“是。”
五爷轻轻放上电话,终于在黑暗中擦亮了火柴,点燃了烟。
...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