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翷带的那把剑名为“黄泉”,是前世时萧竹陵成为魔尊后所得的一把魔剑。
当时萧竹陵作为剑修有两把剑,一把是“归止”,乃是修仙时便有,后来弃之不顾;一把“黄泉”,后来丢给了秦翷这个徒弟。
所以,前世的萧竹陵虽是剑修,到最后,手中却是无剑的。
而秦翷带着“黄泉”,回到了他师父还是孩童的时候,一切还没发生的起点。
秦翷虽是萧竹陵的徒弟,但他对自己师父的恨意远远多过尊敬之情。萧竹陵对此一清二楚,但他丝毫不在意这事。他将秦翷带回来后便丢着不管了,除了偶尔会出现将秦翷丢到某个更要命的地方修炼,平时一般都对这个徒弟不理不睬。
萧竹陵所设的琳琅殿,他本人在主殿,而秦翷的寝居在偏殿。乍一看这布局,表面看上去似乎他这徒弟深受魔尊看重,不然也得不到这么好的位置。其实明眼人都清醒得很,明白这不过是在主殿外多设一道防线而已,萧竹陵并不太关心秦翷的死活。
秦翷从小命硬,他在萧竹陵手下磕磕碰碰地长大,居然顽强地活了下来。虽然他总在生死边缘徘徊,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还是想多活几年,然后找个机会,离开魔域这个寸草不生、遍地孤魂野鬼的地方。
魔域是出了名的蛮荒之地,这里终年干旱、饿殍遍野,当时萧竹陵刚刚来到这里时,也适应了很久。而他带着魔修们进攻中原、一统修真界,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秦翷见证过一开始蛮荒之地食不果腹、魔修相互残杀的惨状,当时萧竹陵先是用绝对的实力斩杀了祸乱一方的几大魔修,接着用雷霆手段,雷厉风行,让整个蛮荒之地迅速臣服在他的脚下。
魔修中心术不正之人多如牛毛,犯过的恶行更是擢发难数,不过,不论他们的心肝黑成什么样,他们都信奉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谁拳头大,谁说话。
秦翷一开始还见过他那个便宜师父杀人的样子——萧竹陵手中沾血时瞳孔中跃动着浅浅的金色,尸骸在他的异火中慢慢化为一堆无用的黑灰。然而,他一张脸却干净得像是文人私塾教出的翩翩少年郎,那巨大的反差,让见过的人都不免为之目眩神迷。
后来这地方彻底被萧竹陵统一,他也没了自己动手的兴致,毕竟更多的脏事都有人争着抢着帮他干,他又何必多费心力。
秦翷见过萧竹陵各种各样的时候,了解越深,心中对这人的厌恶便增长几分,他的师父比那话本里描述的恶鬼可怕得多,年轻时的萧竹陵还有些情绪外露的时候,后来便越来越沉默,手段也越来越狠厉,让一直跟着他的秦翷都再难猜透他的心思。
秦翷和萧竹陵不一样,萧竹陵是半路出家当了魔修,而他一开始就被萧竹陵拖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厌恶极恶之地的荒芜寥落,厌恶这里黄沙漫天、永坠黑暗,更厌恶他那个高高在上、独断阴冷的师父。
秦翷一直挣扎着,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但他偶尔也觉得,这样不见天日昏天黑地的日子,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在一片混沌中,等着一丝光透进来。
然后那束光照了进来,给了他一瞬的暖意,然后迎来了永远的寒冬。
他记得那一年,他十四岁。那天,他刚刚从巨魔渊中斩杀了一头魔兽,他割下了它的头,自己也断了三根肋骨。
他拖着魔兽的头回了琳琅大殿的主殿,这是萧竹陵布下的任务,让他挖下这魔兽的眼睛为他泡酒。
那魔兽的眼睛是灰紫色,活着的时候凶恶瘆人,如今死了,居然还是光彩熠熠,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当时秦翷捂着左肋,在心里诅咒着,萧竹陵拿这东西泡酒迟早噎死。
他顾不得腰间的撕裂伤和甚至可能已经碎掉的肋骨,他必须赶在萧竹陵给的时限前把这东西带回去。
等他踩点在最后一刻回到琳琅大殿时,他将魔兽的头往旁边一扔,接着便失掉了最后一点力气,捂着伤口滑坐到地上。
他想找一点东西止住伤口的血,但没有一点去找医修的心思,毕竟在这鬼地方的医修一般都是毒修,天知道他她会不会在治伤时顺便给你下个蛊。
伤口很疼,但这样的疼对于秦翷而言也算是家常便饭了,他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减轻痛苦,比如看看这个熟悉也陌生的琳琅殿。
很快他发觉今日与平时相比,有几分不同寻常。
平时这地方的血腥味极重,活人闻上一口几乎都得掩鼻而去,但今日这里不仅没了那刺鼻的气味,反而带着几分让人身心舒适的药香。
而且,一反常态的,今天的内庭里亮着灯,平时那里总是一片黑暗,因为萧竹陵其实并不爱待在那儿。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产生的错觉,秦翷居然觉得今天那内庭的光透着几分暖色。
内庭与外厅之间不过隔着一道雕花屏风,但平时未经允许,绝不会有人敢越雷池一步。
平时秦翷会看着萧竹陵披着一身月光,缓步从屏风后走出,身姿颀长,神情冷峻。
今日,那屏风被缓缓推开了,从里面走出的人却不是萧竹陵。
那是个秦翷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一袭布衣,雪色披风,青丝如水,浅笑安然。
这样的人,和整个蛮荒之地都格格不入,那一瞬间秦翷甚至觉得自己今天果然是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
但等那人走进,他嗅到她周身草药独有的微苦的香气,才发觉幻觉融进了现实。
那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魔兽的血和秦翷的血混在一起,变为墨一般的黑色,沾湿了那人的裙摆,她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女子试探着想把手放在秦翷头顶,秦翷不习惯被人触碰,他抬起手,面色警惕地将她的手拍开了。
“啊,抱歉。是我唐突了。”让秦翷震惊的是,这人轻轻道了歉,然后认真对他解释道:“我是个医修,你现在状态很糟,我想帮你治伤,绝无恶意。”
“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备。”
秦翷依旧不太信她,虽然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那人推开屏风的一瞬,像是为这片天地带来了光。
他生在阴沟,没能见过光明,但他那一刻固执地觉得,暖人的光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你是谁?”他低声问道。
眼前人笑了,她笑起来暖洋洋的,微微压低了眉头,眼睛眯成了半轮明月。
“初次见面。”
她的声音亲切温柔。
“我名为邵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