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1931年7月下旬的一天,二十军的全体战士集合于平头寨操场,由红七军的军官一个班一个班的领走,编入了红七军。我和石头被编入军部警卫连,在班里当战士。
红七军是由**员邓小平、张云逸、龚楚等人于1929年策动广西国民党地方武装李明瑞、俞作豫部在广西百色起义和右江起义中建立起来的红军部队。1930年11月,遵照中央的命令离开左右江根据地,转战桂湘粤赣,大小战斗百余次,于1931年3月到达中央苏区,编入彭德怀的红三军团。红七军军长李明瑞是广西人,1920年毕业于富有革命精神的云南讲武堂朱德、叶剑英元帅曾是该军校的学员,北伐时期,李明瑞先后在桂系主力国民革命第七军担任旅长、师长、副军长,后任广西绥靖公署主任,是北伐中声名赫赫的“虎将”。红七军到了苏区后,与二十军配合,在赣江西岸打了许多漂亮仗,相互间都有一定的了解。可刚到红七军,我还是感到陌生。
红七军的成员基本上都是广西人,他们说的话我听起来很费力,生活习惯也不同,他们喜欢光着脚板,说笑毫无顾忌,闹起来可以把床板都掀翻了。到了警卫连的第二天恰巧是个星期天,广西的战士们围在一起打扑克。我百无聊赖,一个人到了村头,坐在大槐树下发呆,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切,想起家乡的母亲和云妹,不禁有些伤感。正在兀自叹气,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我抬眼望去,只见几匹战马正向村子飞驰而来,领头的是一位35岁左右的军官,方脸、大眼,身材魁伟,腰间别着支小手枪,佩着短剑,精明强悍,格外醒目。我不认识他,也就无动于衷,依旧坐在那儿想自己的心事。军官看见了我,心生疑窦,勒住了马,问:“小同志,你是哪个部队的?”
我回头答道:“警卫连的。”
那人眉头挑起,问:“警卫连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我没好气地说:“我是刚来的。”
“二十军的?”
“是。”
军官即刻翻身下马,向我走来,一边说:“哦,怨不得。来,认识一下,我叫李明瑞,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听李军长的大名,赶紧站了起来,立正,敬礼,大声道:“报告军长,警卫连一排一班战士汪秀林报到。”
军长还了礼,说:“汪秀林,这名字有意思。哪里人啊,湘西来的吧?”
我答:“是。”
军长说:“我一看就知道,倔头。看见骑马的来了都不知道站起来,要不是见到的是军长,恐怕连礼都不给敬呢。”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军长又问:“怎么不和大家一块玩啊?”
我说:“心情不好。”
军长理解地点点头:“到新地方,想家了?”
我无语。军长拍拍我的肩,劝道:“我也想啊,等解放了家乡,咱们都回去看看。好了,不要想啦,要打仗了,准备准备吧。”说完,蹬上马鞍,翻身骑上马。几匹战马蹄声“哒哒”,奔回了军部。
李军长的几句话,立时拉近了我与红七军的距离,我直觉这是一位好领导,在他手下,一定不会吃亏。我拍拍屁股上的土,回到了班里,挤进了打扑克的人堆里。
1931年7月,中央苏区反第三次围剿的战役打响。蒋介石亲任“围剿”总司令,调集30万大军,采取“长驱直入”的办法,企图先行击溃红军主力,再荡平根据地,以求“永绝后患”。红军主力部队3万余人,在**、朱德指挥下,集中于兴国地区。蒋介石发现红军主力后,急调各路军队向兴国围拢过来。8月7日,红军穿过敌军包围的空隙首战莲塘,歼敌2个旅;紧接着东向良村歼敌1个师的大部;8月11日又在黄陂歼敌4个团。蒋军发现红军动向,大军围追上来,红军透过敌军围网中10公里的间隙,返回兴国隐蔽起来;同时派出十二军,在军长罗炳辉的率领下,伪装红军主力北进南昌。蒋军以为抓住了红军主力,紧追不舍。罗炳辉专挑难走的路,领着蒋军走了半个月,把蒋军拖得疲惫不堪。此时两广军阀又起来造反,蒋介石被迫撤军,红军乘机追击,在高兴圩、老营盘连打2仗,歼敌1个旅。最后又在方石岭抓住了韩德勤的52师。红七军参加了围歼韩德勤的战斗。
韩德勤的部队有一万多人,占据着方石岭一带的大小山头。红军作战部队只有两万人,兵力上并不占有太大的优势。战斗打响后,红军三路出击,扑向敌阵。敌人凭借着地势和精良的武器装备,坚守待援。我红七军担任中路突击任务,率先冲向敌阵。此时枪声炮声响成一片,敌人的飞机也来凑热闹,不断地投弹扫射,子弹“嗖、嗖”的从头顶划过,我们紧跟着军长随着部队的攻击波向前运动。还在二十军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过,广西的军队最能打。还在明清时期,6千广西兵就在宁远之战打得清八旗溃不成军,努尔哈赤在此役中伤重而亡;太平天国起义,兵出广西,所向披靡,无论何方人马,一触即溃;在军阀内战中,他们也几乎是逢战必胜,而且都是以少打多。红7军进入苏区,凡硬仗、恶仗、难打的仗都交给他们打,他们都能不负使命。对广西兵,大家是赞誉有加。彭德怀军团长就特别欣赏广西兵,戏称他们为“广西猴子”,说他们打起仗来“猛如老虎恶如狼”。并从这支部队里提拔了一名红军最年轻的师长——李天佑,时年19岁,直接在彭总的麾下作战。在红七军中,共出现开国大将一名,上将二名,中将四名,少将十名。这一次能和“广西猴子”们一起打仗,这恰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我留着心思,就是要看看这些广西兵到底是怎么打仗的。果然,这群广西兵还真是名不虚传。他们既强悍精干,又机灵敏捷,只见他们一进入战阵便迅速分散开来,提着枪,猫着腰,东蹦西跳,攀岩上树,在草丛林木中钻来钻去,像猴子似的一蹿一蹿的,很快就接近了敌人。然后隐蔽在树丛中、凹地里,开枪击杀敌人。待进至敌阵30米处,众人一声呐喊,成群的手榴弹便投入到了敌人阵中。手榴弹刚一爆炸,所有的人就都冲入了敌人阵地,敌人还没醒过来,就面对上了肉搏战,仓促间,就只有逃跑一途了。韩德勤部所占据的山头就这样一个个的被拿了下来。不到2个小时,红七军便攻杀到了敌人的主阵地。广西兵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历史造就的,单兵作战的能力真是强,看他们打仗,真是过瘾。
军长的战斗部署是,以一尖刀营的兵力,突击敌指挥中枢,其余部队四面包抄,以形成铁桶之势,不使一敌漏网。随着攻击部队的一路推进,我们跟着军长也前行到了靠近敌主阵地的一座山岭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敌人的活动。敌主阵地设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大山峰上,上面筑有临时修建的防御工事,工事里配置着几十挺轻重机枪,火力很猛,子弹打得像泼水一样,进攻的部队趴在山腰上,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我军攻势受阻。军长见了,急调山炮。山炮上来后,军长亲自瞄准开炮,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发发命中目标,敌人的工事坍塌了,机枪一挺挺的飞上了天,严密的防守阵线被砸开了一个宽约50米的大口子。趴在地上的战士们得知是军长打的炮,都兴奋得“嗷嗷”叫。炮声还未停,便趁着敌人被打得哭爹喊娘、乱作一团之际,呼啸着从缺口处杀入了敌阵,眼见着红旗就插上了主峰。红七军的指战员们人自为战,个个奋勇,漫山遍野地追着敌兵与之格杀。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根本就招架不住,他们丢弃了阵地上的轻重机枪,跳出了工事,不管东西南北,抱着脑袋四下里逃窜。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敌兵悄悄地从我们的侧翼树林中钻了出来,径向军长所在的炮兵阵地摸来。我和石头发现了,急切中顾不得开枪,提起刀,跳出阵地,大声喊着:“敌人来了,杀呀!”举着刀,直扑对方。警卫连的全体战士们也呼叫着追杀了过来。敌兵慌了,吓得撒腿就跑。军长站在山炮旁边,手握着烟斗,仰着脸“哈哈”大笑,说:“湘蛮子,行。”一场危机解除了。这也是战场中经常见到的小插曲。
随着敌方主阵地的失落,敌军全线崩溃。也就是半天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真可谓干脆利落,光俘虏敌兵就有5000多人。敌师长韩德勤也被俘虏了,只是他化装成伙夫,未被识别出来,领了2块大洋,悄悄地溜了。留着一条小命,在抗日战争时期继续给陈毅、粟裕的新四军找麻烦,继续挨揍去了。红七军战绩辉煌,却只有很小的伤亡。这“广西猴子”,还真就是大闹天宫的猴王后代,的的确确的货真价实,就是厉害,不服不行。
方石岭战斗标志着第三次反围剿的胜利结束。战后,军长特意交代:这两个小“蛮子”可造就,先去当班长吧。我和石头就此担任了军部警卫连的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