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匆匆拉开惟幕了。
安静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声仍在来来回回。
奔‘波’了整整一天,片刻不曾休息的刘曜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败下阵来。
他策着马,仰头看着沉沉的夜空,任由马儿哒哒在原地踏着步。
身后,是一声不吭,静静待命的随从。
阿律看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主动策马来到他身侧,轻声喊道:“少主--”
他的声音,低沉、愧疚,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对上他的脸,刘曜回过神来。他一拉缰绳,扬起手中长鞭,喝道:“回去吧!”
她既有心相躲,必不会轻易让他找到了。来日方长,她还能逃到天涯海角去?此刻,不如先回去看看吧。
他的话音刚落,骏马奔腾,已载着他跑出老远。
阿律和其他护卫见了,赶紧闭上嘴飞快跟上。
回到院子,刘曜飞身下马,便冲向山‘阴’房间。
她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的行李皆在。他抖开她的包袱,包袱中没有重要的东西,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
他又冲到桌案前。这次,他在桌案上看到了一封信。
这信,被压于纸张之下,只‘露’出一个小角。刘曜连忙‘抽’出一看,上书“刘曜”二字,果然是留给他的。
不声不响地走掉,又留书一封,她到底想干什么。刘曜撕开信口,‘抽’出里面的信快速看起来。
不看则已,越看他越觉得心虚,越觉得心中有愧。
原来,山‘阴’在信中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不但指责他那夜不顾朋友之谊做出非礼的事情来,还控拆他妄图强硬地将她拘于身边。信中,她义正严辞地警告他,他若是敢再强行搜寻于她,她便割袍断义,再不认他这个朋友了!
竟然连威胁和恐吓都用上了。
刘曜将信往桌案上一放,嘴角‘抽’了‘抽’。
说实话,朋友不朋友,他压根儿没放于心上--老子本就不是冲着这个才找的她!
可要是真惹得她一怒之下不愿相见,倒不是他真心希望的。
看看力透纸背的字迹,想象她写这信时心中的郁闷与气愤,他长叹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便给她一段时日,且将这口气出了罢!”
他寻思到这里,却又禁不住站起身,在房中四处转悠起来。
两个多月的相处,伴于身侧的温馨,便是早上,她还与自己一道谈笑风生地下着棋呢。
月光从微敞的窗**入,照在她被褥整齐的‘床’榻上。
那一方莹白在这一刻,竟似她的面容般透着一股魔力,令得他不由地提步走近再走近。
坐于‘床’榻上,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覆于留了她的体息的枕头上,他侧过脸,深深地嗅起来。
熟悉的少‘女’之气,自然爽洁的味道,他闭上眼,脑中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夜:她顺从地任他抱起,放于‘床’榻上,她微红的脸酡,有些慵懒的眼神;紧接着,他假戏真做时,她倏忽间愤怒的神情,隐带威胁的话语……和她被他制于身下,挑开的那方束‘胸’……
低低地从喉咙间逸出一声闷笑,他将脸与枕头紧紧挨了挨,有些无耻地想:老子不后悔。便是知道她会使‘性’离去,老子也不后悔!
他还想着将手头之事都了结了,义无反顾地拐了她回管涔山呢。
若是令得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便启程了,岂不是要出更大的事儿?
这样一想,他的心中顿然又松口气了。
经由一事,他不敢说他与她的情意又增进了多少。然他对她的心意,她应该明白了,不会再试图装傻逃避了吧?
有得便有失啊!他无奈地想。江南,他无论如何也得去上一趟!
……
这一日,天‘色’才刚‘蒙’‘蒙’亮,便有一队牛车从小镇中驶出,沿着南方而去了。
粗制的牛车上,坐满了身着布衣的男子。他们是镇中长年跑商的商旅,经常从外镇中带回一些稀奇的东西,又将小镇上的特‘色’制品运出去卖,以赚取两者间的差价。
便如这一次,他们的牛车上放的就是镇中能工巧匠炼出来的瓷器。低价买进,再拉到邻近的城镇去卖,赚的钱至少可以翻上一番。
车队虽然简陋,然长年跑商积累下来的经验还是令得他们的行进十分有序规整了:队中有两名类似于保镖的镖师,专‘门’应付途中意外之事,加上三名负责看护和售卖的少年,领队方大同坐于牛车之上,看着满天云霞会心地微笑。
他的笑意来自于同坐于一辆牛车上,一个身形瘦削,面‘色’黝黑,然气质不俗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单听口音便知道是个来自外地的贵客。
昨日里,他找到了他们的商队,请求他们一并带他到邻近的小镇上。
至于去小镇做什么,他没有明说。但作为‘精’明的商人,他从少年模糊不清的语辞表达中,听出他似是要去找一个大人物。
这大人物,还极有可能来自洛阳。
一生都呆在边远小镇,常年都在‘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跑商赚钱的他,对于天子脚下,京都之中的人,有着自己都难以解释的异常的尊敬与崇拜。
何况少年直接言明,作为酬谢,他会支付这一趟商队路上往来的费用。
因此,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偷偷瞅瞅眼前少年,他在心中暗自赞道:那一双明亮至极的凤眼,便不是他们穷乡小镇能孕育得出的呀!
牛车在两位镖师的驱赶下,很快出了小镇,沿着小路缓缓地朝前驶去。
车子微微地颠簸中,方大同清了清嗓子,向着对座的少年套近乎道:“不知道郎君是哪里人氏?”
少年微黑的面孔抬起,凤眼一弯,有礼地回道:“某是颍川人。这里再过去几个小镇,便是了。”
他的说话,恁得动听,一举一动,恁得尊贵不凡。
方大同想着,颍水之滨多隐士,莫怪乎他的谈吐相貌皆如此出众了。看看自己一身铜臭之气,不由地生出一股极重的卑微之气。
他本有心再问一问洛阳来的那大人物可否令他也暗中见上一见,又生怕唐突了别人,令人心生不悦。遂也学着少年的样子,有礼地点点头,不再多话了。
车队从日头起,走至日头落。中间,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分吃了一些干粮,便又匆匆上路了。
方大同也算有心,担心少年吃不惯,便将自己的一份与他换了换。
哪知少年倒没有一丝挑剔之意,大方地受了,又谢过他,便和他们一道用食了。
天‘色’有些暗沉下来,离前方小镇还有一些路。
本想着在路上车中将就过一夜的方大同,又怕误了人家的事儿,遂着急地令着镖师继续往前了。
脚程快一些,趁着天黑之前,是完全可以到达的。
于是,车队在加速之后,又紧赶了一阵,终于在天‘色’完全落幕前进入了小镇。
牛车在一家颇为简陋客栈前停下,这是方大同惯常落脚的一家。
他示意车中的少年也跟着他一起下来,不自在地笑笑:“我等都是乡野村夫,住惯了这些地方。”
少年忙拱手行了个礼。
在伙计的带领下,方大同破天荒开了两个房间。一间房给少年住,另一间,则是他与另几名手下用。
一盆洗脸水,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门’吱嘎一声,被伙计关上了。
少年扔下手中的包袱,走至‘门’前又细心查看了一番。
看看昏暗的房间,他走至油灯前小心地拨了拨快要沉没的灯芯,又来到脸盆前掬了把水洗脸。
面上一层黑灰褪去,现出一张***如初的面容来。
直接用衣服擦干脸上的水渍,她来到‘床’榻前,半倚着身体沉思起来。
却说这少年,便是使了计从刘曜手中逃出的山‘阴’。
她在布庄老板处取了衣裳与银两后,便火速将自己打包进了这支商队。
当然,发现商队也不是偶然的。在与刘曜几次上小镇闲逛时,她已经偷偷向旁人打听了这镇上的跑商队伍,已经方大同的为人处世之道。
算准了商队的出发日期,又瞅准了空档,她才留书一封悄悄溜走。
话说若非刘曜那一夜的举动太过意外,太令人心有余悸,她本已打算与他一起踏上江南的路途了。
尽管刘曜道歉再三,保证再三,可谁能确保以后几个月的相处中,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他要真起了这个心思,她一介‘女’流,身边又没个护卫,根本无法与他对抗。她不能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因此趁他心中有愧之时,她果断地做出了走为上策的决定。
现在看来,刘曜在白忙一场又看到她的留书后,应放弃继续追寻的念头了。
她睁开眼,‘摸’‘摸’袋中的银两。
这些用画换来的银两,比她想像得实是要少得多。
边远小镇,能换一些便是一些,也就不斤斤计较了。
她微笑着,撩起衣裳。这件衣裳里,有着她令布庄老板特制的贴身口袋。临行前,为防出现意外情况,她‘摸’入刘曜房间偷偷拿了几张银票,还顺便捞了把锋利的小刀。
这些,在她单人上路前,都是必备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