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应该叫齐玉瞻,而应该叫秦玉瞻。新凉的国姓,姓秦。
秦玉瞻将书放回了书架上,道:“且长话短说吧,此次前来,我便是要夫人兑现当初承诺的。”
我道:“既然二殿下大老远来了,想必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叶家的底细二殿下也应当摸得一清二楚了。北遥秘军的线索,在我妹妹叶晓的身上。她乃北遥国最后一脉皇族,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启用秘军兵符的人。”
秦玉瞻手指敲着桌面,一针见血:“如何开启兵符?”
我眯眼道:“她的皇族之血。”
秦玉瞻举止漫不经心,但眉眼之间却凝着肃色,道:“怎么让万千将士信服那就是皇族之血?”
我道:“昭妘皇挚爱兰偌花,而叶晓身上的兰偌花胎印并非那么巧合,而是在娘胎里的时候皇室就着手精心培育。血脉之中有兰偌花的一味秘制蕊香,能催兵符上的兰偌花绽开,从而令将士信服。”
秦玉瞻尾音拔高:“那兵符呢?”
我笑睨着他:“这就是我即将要与二殿下做的第二个交易。”
“夫人果然是会打算之人。第二个交易是什么?”
我看着他淡漠的眼,道:“叶晓即将与裴子闫大婚,大婚前我会想办法将她护送出宫,届时还请二殿下护她周全将她带离大祁。”
秦玉瞻眼神终于闪现出瞬间的怔愣,问:“那你呢?”
我安然道:“至于我么,缘分到了自然能够去新凉兑现我的诺言,若是没到,二殿下不必忧心,我也不会将兵符交给大祁。兵符仍旧保留在叶家密宗的手上,不就等于是帮二殿下的大忙了么,届时两军交战,我且助二殿下让大祁兵败如山倒以报答二殿下大恩。”
良久,秦玉瞻都没有说话。
我又笑,道:“怎么,二殿下不信我有此能耐?”
秦玉瞻回看着我,道:“我信。夫人已经备好了棋。”
天下态势,分久必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北遥亡国如此,如今两国即将开战亦是如此。终究还是避免不了。但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国仇家恨比不上现时现下叶家安危重要。谁若能保护我的家人,我便站在谁这一边。
只是年少打开始遇见裴子闫的时候,我没有料到,他会将我往绝境上逼我会将他往亡国路上引。
我挑了挑眉,道:“那二殿下的意思是,答应了?”
秦玉瞻点下了头:“嗯,成交了。只是如今我不得不奉劝夫人一句,凡事要给自己留余地,保全自己。”
我愣了愣,笑得寂然,道:“这话,是有人让你带给我的吧。”
“此地不宜久留,交易达成,届时我会派人接应夫人。夫人请回吧。”秦玉瞻对着屋外吩咐道,“秦黎,送夫人回去。”
门打开,墨黎便安静地站在门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随他一道出去,秦玉瞻出了书房站在回廊上。路过葡萄架时,我停了停,透过葡萄藤叶子的缝隙望向那边阴暗处的廊柱,伸手摘了一颗上面结着的青疙瘩放进口中,酸得有些鼻尖发痛,回身看着秦玉瞻。他逆着光,竖成一道暗影,岿然不动。
我张了张口,涩然笑道:“最后一个请求,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
原本我没有抱希望能与他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地相见,甚至这辈子我都没有再期盼着能够见到他。
我始终知道,我们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责任和使命不同。
可是,将青疙瘩葡萄含进嘴里酸了鼻尖的那瞬间,白芷香漂浮在空气中,任是再陌生了,那也曾是我魂牵梦萦的味道。
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他回来了,可是却没有见我。纵不见我,可有想我可有念我?
院中静默了半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轻轻阖上了里院大门。我一眼不眨地看着,阴暗的廊柱旁,缓缓走出了一道白影。
堪比月华,刹那流光。将枯藤老树比了下去,将葡萄青叶比了下去,一世只余这一缕白。
秦方辞。
他看见我没有笑,随秦玉瞻一样,冷清而淡漠。却是我先对他笑了。他却皱起了好看的眉。
我想了半天,脑子里有些空白,总觉得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他说,但是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后来我笑着,颤抖的手掐着掌心,极力平静道:“那天,他们都说你死了。让我去领你的遗物,我不相信,可是我看见了你带血的衣裳和我写给你的书信。”
“有那么一瞬间的天崩地裂,让我恍然以为,你是真的死了,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不过我不能再见你不要紧,起码能让我知道你活着也好。我也不知道我是凭着什么信念支撑到今日的。”我顺着葡萄藤缓缓坐在秋千上,道,“我在灵堂前没跪几日,裴子闫就带人来抄家了,说你勾结新凉通敌叛国。原本,我也应当是要赴刑场的,这一点我蛮感谢裴子闫,他把我保下来了。”
“他把我保下来的同时,把我阿爹和叶晓都接近了宫中软禁着。现在你也听说了,裴子闫要娶叶晓为妃了,他也知道了叶晓身上的秘密。”
我看着那模糊朦胧的白影,笑问,“其实,那些说你卖国的书信证据是伪造的,但那封休书,却是出自你之手吧。打从你决定去永琛郡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做了决定,要舍弃我了吧。”
夜风,将树木吹拂得沙沙作响。良久,他嗓音有些哑,像是历经沧桑,答道:“休书是我写的。”
“这也没什么”,泪落的时候,我抬手无所在意地抹去,哽了哽喉,“我想,我不过是从一开始就成了你掩饰身份的一枚棋子,无所谓爱,无所谓在乎,就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陪你一起度过那些时光。”
“你觉得这些时光稀疏得平常,你的那些悠闲笑意都能刻意为之。”我身体乏力,顺着葡萄藤就滑坐在了地面上,蜷着膝,头埋进膝盖间,道,“不过我还是挺感激你。墨黎既然叫秦黎,那么他就是你一开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也是你差他暗中保护我。虽然没有情意可言,却也有道义。”
“最终,我们的夫妻缘分,也止步于此了。这都没什么,成亲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志不同道不合的那一天,不管谁背弃了谁我都无怨无悔。”我咬着牙,心口猛缩,疼痛如刀绞,“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我自己会陷得如此深……我抽不出脚,我收不回心,我也假戏真做,我竟如此爱你……”
“琤儿,别这样。”一阵风,他就立在我面前,弯身下来,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