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闻的反应,令我更加担心。
他是不说谎的,即便迫不得已,非要遮掩一件事,也会以沉默代替。
所以,我几乎可以确定,陆危楼的话是真的,他确实动了要进林家妖冢的念头。
那是何等危险的地方?
我想劝他不要去,但仔细想想,进入妖冢试炼,本就是林家弟子应该做的,以我的身份,好像还没有那个资格和理由来阻止他。
只能暂且留在林家,走一步看一步。
但林家这个地方,初来时觉着远离凡尘,是个仙境,待久了,当真令人闷到快要发疯。
清晨时分,在寻常人都还在做梦睡觉时,他们家的弟子都已经起身洗漱,一群白花花的弟子,站在长营山的广场上练剑,不仅自己练,还要把我拉起来一起练,还美名其曰我是客人,他们有督促我不能荒废修行的责任,在我找林素闻哭诉,说我宁可做条咸鱼,荒废修行,也要睡个好觉时,他居然理都不理我,还吩咐他们家的弟子,说我从前自由散漫惯了,如今在林家,正好可以帮我改一改那些坏习惯。
他们家的膳食,也是令人不可忍受,整天萝卜青菜,一点荤腥都不得见,而且不能剩饭,还要规定时间,一顿饭一刻钟,晚一分都不行,有剩饭的人,就要到后院去刷马桶,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弟子,一直吃着这些东西,是怎么把自己养成这般水灵灵清俊脱俗的模样的。
总之,自从来到他们家,我就没有一天睡好过,也没有一天吃饱过。
我问林素闻,看这山上的兔子长得很是美味,若我抓来一只,把皮扒了,在山上烤兔子吃,会不会触犯什么禁忌。
林素闻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他们家规定,为防火灾,不可在山野间生明火,也不能在山上吃荤腥,若是被人发现的话,轻则挨几鞭子,重则要在祠堂里面壁思过半年,想到那些弟子一个个死盯着我,生怕寻不到我错处的模样,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望着面前水花花的青菜,我很怨念,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严,握着筷子的手始终没落下去,愤愤道:“我不要吃青菜!”
林家的人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林素闻放下碗筷,板板正正地坐好,才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
对上他淡然清冷的目光,刚才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埋下头,委委屈屈地道:“我说,我很喜欢吃青菜。”
林素闻眸中含笑,似是忍得辛苦,我知道他想嘲笑我,却还是忍了下来,看了我的膳食一眼,道:“那多吃点。”
“……”
我撑着下颌,苦恼道:“林素闻,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又不是你们林家的人,为何要守你们林家的规矩?”
林素闻淡淡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我道:“难道不是主随客便,我这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应该很是感动,然后根据我的喜好,安排一切,好让我在你们家住的舒服些?”
林素闻又道:“林家无此规矩。”
“……”
看着他理所当然,雷打不动的淡定样儿,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林素闻,简直欺人太甚!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向他咬牙威胁道:“你再这样对我,我就不住这里了,反正山下的镇子距此不远,我随便找家客栈去住。”
林素闻对视我的眼睛,片刻,叹气道:“以你的资质,若不是一直如此放纵散漫的话,修行远远不止如此,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
我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活在世上,就该享受活在世上的乐趣,没必要非得强迫自己必须变成什么样子,再说了,以我现在的修行,天下间有谁会是我的对手?我为何还要逼迫自己去修行,整天苦哈哈的,不觉得累么?”
林素闻道:“修行之事,如登高攀岩,既已决定动身启程,不想看看山顶的风景么?”
我撑着下颌,用筷子拨弄盘子里的青菜:“我从山下来你们林家时,一路上繁花锦簇,煞是好看,即便登不上山顶,也已经觉得不虚此行,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自然是幸运,但若一味追求修行,而忽略了沿途的风景,将一件趣事变成苦事,不是更得不偿失么?”
闻言,林素闻没好气道:“强词夺理。”
我扬起笑脸,向他问:“我从山下上来时,见镇子上张灯结彩,可是长营有什么盛会?”
林素闻想了想,道:“应是上巳节吧。”
我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提议:“你不说我倒忘了,算算日子,还有几天就到上巳节了,到时候,我们下山去玩,好不好?”
林素闻一阵迟疑,道:“上巳节时,林家要与长营百姓,在临水边祓禊祭神,我……”
我想起来了,每当上巳节时,长营的百姓要在临水边进行祭神之礼,而林家,作为长营最大的修行世家,祭神一事,自然由他们承办。
以前顾家还在的时候,也曾与林家争夺过此事,毕竟,获得承办祭神的资格,即证明家族在长营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那时候,两家都在临水边摆设祭台,几十个术士,迎风舞剑,弹奏娱神之曲,引来百姓们纷纷驻足围观,谁家祭台前围观的百姓多,就要拿出来比较一番。
如今,顾家不在,也不知今年的上巳节,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热闹。
林家要承办上巳节的祭神之事,林素闻作为林家少主,即便不上祭台,也需要观礼的。
我笑了笑,道:“你既脱不了身,那我自己随便逛逛就行了。”
吃完饭后,林素闻带着弟子离开,说要去山上巡查,我心想,长营山下有弟子守着山门,寻常人连上山都很困难,有什么好巡查的?
自他走后,我就在院中随便寻了一棵树,躺在上面睡觉,春风和煦,四周又弥漫着羽仙花淡淡的清香,倒是别有一番惬意自在。
耳边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闯进来,我躺在树上,透过花丛的缝隙去瞧,原以为是林素闻,结果发现居然是林月见。
他先是走进林素闻的房间,发现没人,又出来,在院中找了半圈,才在树上看到我。
“你……”
林月见皱着眉头,恼怒道:“放肆!”
“你既然在师叔的地方住着,就该收敛一些,怎可如此行为不端?”
我很奇怪,上下瞧了瞧自己,问:“我怎么行为不端了?”
“正常人谁会在树上睡觉?”
“……”
我从树上坐起来,耷拉着两条腿,居高临下地向他道:“但你们林家的家规,也没有规定是个人,就不能在树上睡吧?”
林月见被我问住,一时语塞,又恼怒道:“强词夺理!”
不愧为林素闻的小跟班,连恼羞成怒说出的话和神态都是一样的,我觉得想笑,但又怕惹他生气,只能强行忍着。
“你师叔罚你抄的经书,可抄好了?”
“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你被罚抄经书,全是因为我,我还想着,若是抄完了,就让你师叔再罚你一次,《太虚清心真经》太短了,不如抄《道法会元》吧,抄个十遍几百遍,等你抄完了,孩子也能满地跑了。”
“你……”
林月见满脸通红,呼啦一声把长剑拔出,指着我怒道:“你给我下来!”
我耷拉着两条腿,故意在他面前晃啊晃的,道:“知道你要打我,还下去,你当我傻?”
林月见与我僵持了一会儿,气愤地侧过身,道:“师叔有事找你,你若不去的话,就在上面坐着好了。”
“你师叔有何事找我?”
“我就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的话,那我就跟你师叔说,你根本没来找我,我也没见过你。”
“你……”
林月见更加气结,愤愤道:“卑鄙无耻!”
我咧开嘴,对他露出一个很欠揍的表情,手中拿着一根花枝,两条腿摇得更加欢快了。
林月见最终妥协,道:“师叔要带人下山巡查,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听说他们要下山,我眼睛都差点放光了,连忙从树上跳下来,将手中的花枝扔进他怀里,埋怨道:“怎么不早说?”
将要走时,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我觉着,你还是比较适合水蓝色,像这种白衣服,也就你师叔穿着勉强能看。”
说着,朝着门口的方向,一溜烟地跑出去,林月见被我撇在身后,片刻,反应过来,气沉丹田地怒吼道:“你……你给我站住!”
一路上,打打闹闹,很快闯到山门口,见林素闻和几个弟子站在那里等我们,我连忙跑过去,躲在他的身后,林月见也赶到了跟前。
有弟子向他训斥道:“月见,在师叔面前闯闯撞撞,成何体统?”
“师叔,明明是他……”
见自己又被训斥,林月见指着我,急切道。
林素闻偏过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顿时心虚,又往他身后躲了躲。
他收回视线,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