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自己一路走回家。她发觉自己是落寞的,干枯的树枝也是落寞的。可这干枯的树枝过两个月会迎来下一个春天。而自己,还会有春天吗?
显然,崔俊绝不会是让她鲜活起来的春天。她告诉崔俊自己结过婚,生过小孩。想起崔俊目光呆滞失望的深情,高雅轻松一笑。
真是个可爱的傻瓜!
很快,高雅将崔俊抛之脑后。她想自己的生活轨道才属于自己,误踏进别人的生活轨道,那定是被碾得尸骨无存的后果。
初七这天,老板在自家酒店举行小型宴会。老板打算将自己的女儿宋玉介绍给公司员工以及为数不多的在场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这种宴会,大家都心知肚明,名为欢迎仪式,实则是一场展览。青年才俊在这里风度翩翩,富家千金在这里优雅动人,为的就是一个家世相当的好对象。
女儿学成归来,这是打算子承父业。在一片欢呼声和掌声中,宋玉款步上台。不巧,宋玉脚下一滑,滚下台阶。
全场哗然,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片刻之后,众人乱乱地笑开。几个机灵的员工立刻上前扶起宋玉。宋玉高高挽起的发髻松松散散,几缕发丝掉下来,这样子不是笑话也是笑话。
宋玉站立,扯开一个明亮的笑容,跟没事人一般,然后由几人搀扶上台讲话。简单仪式完毕,宋玉回休息间梳洗。出来后,经理等人早已候在外面。大约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集合到了另一间会议室。
宋玉跟随经理引路到会议室。会议室鸦雀无声,门被“哐当”一声推开的时候,众人如惊弓之鸟噌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宋玉,都又低了头。他们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宋玉瞧见。
宋玉径直走到众人面前,声音沉道:“宴会讲台清洁谁负责的?”
众人之中,高雅脊背发凉。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这是要秋后算账。
“是高雅负责的。”经理赶忙上前回答。
“我说是谁呢,这么大胆子?”盯着高雅,宋玉拳头紧握。背后使坏,地上打蜡,更可恶的是,地上的恶臭,这对她是一种屈辱。“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雅挺直身体回答,“不是我做的。”
“你以为我这么好糊弄?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是不是你,今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宋玉几近咬牙切齿。高雅想如果自己是块肉,一定会被咬得粉碎。
“是陈香和马艳。”高雅指向一边低头,偷偷看好戏的两个员工。两人被高雅指名道姓,瞬间抬起头来。她们脸色铁青,陈香抬起头辩驳,“高雅,你胡说。自己做错事,还想无赖我们。没见过你这么坏心的女人。”
羞辱宋玉的事,本万无一失,见宋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丢脸,她俩暗自高兴。她宋玉要算账行啊,她们就在一边看好戏,看她宋玉怎么找出罪魁祸首。没想到高雅居然知道是她俩做的,这——当然不可能承认。只要她俩咬死是高雅所为,宋玉定拿她俩没办法。
“前两天,我在储物室休息,有两个女员工密谋修理一个叫宋玉的人,说是地上打蜡,然后用粪拖地。这样,只要宋玉走上讲台必然当场难看。原本我是午休,听不太清楚,所以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我以为自己只是做梦罢了。今天知道老板的女儿叫宋玉,而且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才确定你两要羞辱老板女儿的事情。”
高雅本是与己无关,不想出头。她本当做一场梦,如今被人嫁祸,她必须说出实情。她知道,这事即使与自己无关,也逃不掉知情不报的罪过,所以她说是做梦。如今事情发生才知道是真的。这多少可以减低自己的过失。
“你胡说,高雅你平常一副善良的样子,没想到你如此表里不一,简直血口喷人。”两人气急,跳起指责。
“来人。”宋玉呵道。两个员工迅速上前听命,宋玉吩咐,“去,搜一搜她俩的休息室。”很快,两个员工跑回来,“宋小姐,这是从她俩房间里搜来的。”
一袋蜡粉,一盒红色油漆。证物被扔在地上,陈香与马艳再无话说。
“宋玉,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怕告诉你,就是我们做的。你从小娇生惯养,瞧不起我们穷人。可你瞧不起也就罢了,我们不稀罕。但你不该看不起我们的女儿,不该给我们的女儿吃垃圾。孩子们小,就在酒店玩玩而已,碍你什么事了,你骗她们吃垃圾。还恐吓她们喝尿,不喝就开除我们。哈哈,今天终于让你尝到粪便的滋味,让你知道穷人不可以随便欺负。现在我们不怕你开除,这活我们不干了。”说完,两人脱下身上的工作服外套,气冲冲走出去。
那两人被开除,其他的高雅就不知道了。听说两人当宋玉的面洗了回粪水澡,也喝了。听说两人当宋玉的面用燃烧的蜡滴了自己的身体。后来还说两人遭遇恐吓,精神有些问题。这些都是听说,真相无人知道。
对于两人的离去,高雅隐隐地内疚。她看不得别人受欺负。宋玉欺负孩子,两人保护孩子无可厚非,只是手段并不高明。她私下向人打听那两人的住处,去看他们。
陈香说不怪高雅,只怪自己没本事。马艳不堪侮辱,抑郁而终。马艳丈夫抱着孩子把高雅赶出门,指着高雅对孩子说,“看清楚,那就是害死你妈妈的帮凶。”
想说点什么,已是无力挽回。高雅只得给再去找陈香,给了陈香一万块,让陈香以自己的名义送给马艳的男人和孩子,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大部分人是善于健忘的。最初偶尔喜欢在背后议论这件事,替那两个人不平的声音渐渐销声匿迹。宋玉显然是习惯逍遥的大小姐。她到酒店烧了几把火,让更多的人知道她,更多的人畏惧和讨厌她后,便偶尔才过来看看。
正月十五之后,高雅回到酒店餐饮部门工作。对高雅而言,打工而已,哪个部门都一样。她小心工作之余,想得更多的是另谋一个出路。
她需要工作,但不是任何工作都无所谓。她一无所有,甚至是没有依靠的。没有人可以依靠,当然只有工作才是最好的依靠。她不敢想自己的将来,她只敢想工作。因为工作可以通过努力得到回报。但这工作必须是稳定的,或者是能得到更多的回报,或者是受到更多人的尊重。
她在慢慢地规划自己的未来,但这未来唯独没有幸福这一项。
她去报了英语速成班,以前上大学学的英语专业,所以眼下再学英语找门与英语有关的工作,对高雅而言,是个不难实现的愿望。
空闲的时候,高雅去逛了b城的楼盘。楼盘很多,也有很多高雅喜欢的。可是父母准备的三十万不够首付,她的工资也负担不起月供。她顶多只是看看而已。
这天晚上,一同事临时有事,请高雅帮忙把外卖送到城中心的月光超市。
月光超市是本市最大的超市,它的面积,人气,商品品种在本城首屈一指。基于它的知名度,目前人气超高的电影剧组选在这里拍摄外景。剧组一方面看中该超市面积宽广方便拍摄,另一方面借该超市名气宣传电影。
高雅听同事们议论过,电影的男主角是姜颂,该电影主题曲亦是姜颂的成名曲。果然是高人气的电影,高人气的主角。已是夜里十一点,超市外面许多粉丝还苦苦守候。一些粉丝精神奕奕,踮直脚,伸直脖子,向紧闭的什么也看不见的门内张望。一些人累了便坐在一边,只要前面有点动静就立刻站起来。发现什么都没有,她们又会慢慢坐回去。
除了粉丝,也有大批想要打探消息的记者。他们抗着他们的长枪短炮,和粉丝们一样苦苦守候,只为获得第一手的消息。
高雅的面包车被剧组的内勤人员从后门引进去。超市关了灯,靠近拍摄的一个区域灯光明亮,眼前豁然不同。
剧组正在紧张的进行拍摄。场内很安静,除了演员的对话,只有导演反复呵斥。
陈虎,业界有名的严厉导演,也是业界有名的造星导演。只要跟他合作拍过电影的人,准能一炮而红。
“卡卡卡!”陈虎摘掉头上的鸭舌帽,使劲摔在桌上。他指着站在中间的演员骂道,“姜颂,你干什么吃的。你是不是以为谁都能演戏?你搞清楚,我请你来不是让你来展示花拳绣腿,我要的是真功夫。”
陈虎一边说,一边拍桌子。旁边的人大气不敢出,只瞧着中间尴尬的姜颂。
远远地,高雅看不清姜颂的脸。长长的刘海,在头顶的灯光下,投影出黑黑的一团,遮住他的眼睛。高高的个子,黑色的夹克,在周围的目光下,像模糊的一团。他的身上似乎有一层黑雾拢着,外人看不清他的样子,亦看不清他的内心。
“对不起,今天我累了,先到这里。”姜颂忽然懒懒地宣布,更像是对导演的挑衅。
“你?”
“呵呵,陈导你消消气。不好意思啊,今天姜颂状态不好,现在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好不好?”
陈虎就要跳起,被一边的卷发男人按下。他望一眼卷发男人,才冷静道,“权宇,今天就看你的面上,明天别让我再看到他这个样子。”
“好好好,是是是,陈导辛苦了。晚上我做东,请你去放松放松。”权宇连连赔笑。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他瞪姜颂一眼,意思是:你小子给我好好的。
姜颂是权宇一手带出来的,他深知姜颂的脾性。姜颂不喜欢别人叫他花瓶,显然陈导是触了姜颂的逆鳞。但这又如何,在演艺圈,坏什么都不能坏了导演的关系。导演可以捧一个人,也可以封杀一个人,不但他自己,他还联合别的导演封杀。特别是呼风唤雨的导演,那更是一点不可违抗。
权宇在演艺圈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手里有大把的人脉,陈虎碍于他的面子不会跟姜颂计较。但依姜颂的个性,难免不会有下一次。想想姜颂以前的各种经历,权宇觉得自己是坐的过山车,惊险,刺激。
年前一声不吭跑去s市散心。年底演出多,每演完一场便玩失踪。他告诉姜颂不能随便出门,可姜颂偏偏三天五头,乔装打出门。
权宇想,累啊,我特么为的神马?带个听话的赚钱的演员哪里不好呢。说到赚钱,他暗自一笑,目前几乎没人能跟姜颂抗衡。
算了,自求多福,希望这小子别给自己整这么多事出来。
“好啦,姜颂的戏到此为止。休息一会,拍下一场。”陈虎宣布完,剧场联系人示意高雅把饭送去。
高雅赶忙把餐车推过去,她不紧不慢地把餐盒分发给上前领饭的人。高雅感觉背上难受,当她发完饭,回头的时候,才知道难受的根源。
姜颂正盯着她。头发阴影下的眼睛,嗜血,恐怖,冰冷。高雅站在原地,她靠着餐车。如果不是餐车,她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呢?绝不会有的。尽管经过多次查证,当看见真人这一刻,高雅再也无法相信姜颂是另外一个人。
姜颂忽而一笑,很温柔很温柔地问,“怎么,我的粉丝?需要我签名吗?”
高雅手中有个小账本,姜颂拿过去,他看一眼上面的数字,“总共是一百五十份是吗?这里一部分人提前离开了,去把剩下的盒饭送给外面的粉丝吧。”
他签好名字递给高雅。高雅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她拿着账单,推着餐车原路回去。
超市外面乱糟糟的,记者和记者,粉丝和粉丝,三三两两的讨论。
记者说陈虎是出了名的难伺候的导演,姜颂是出名的骄傲不逊,两人在片场吵架。还有说姜颂要不拿出一点真本事,他永远也摆脱不掉花瓶这顶帽子。
粉丝说,花瓶怎么了,只要我们喜欢,他什么都好。还有说,大家一定要支持姜颂,姜颂被人羞辱,一定难过,粉丝一定要做他坚强的后盾。
高雅路过,听着种种,她想说姜颂没事,她还想说,姜颂和陈虎在片场并不是水火不容。当然,这一切与她无关。
因为兜里这张不算签名的签名,她不得不再次认清现实。他只是姜颂,是演员姜颂,是高高在上,享受聚光灯的姜颂。而自己和姜颂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默默地把盒饭分给粉丝,兴奋了一群粉丝。最后还剩下两盒,她擅自做主送给替姜颂跟别的记者辩解的记者。
早上,高雅去锻炼,再次遇到那个神秘的男人。
男人换了黑色的运动服,依旧是一副黑色口罩,上面一个骷颅头。
他的自行车停在路边,而他森然而立。二月底的早晨,临近初春,但天气依然很冷。而他身长挺立,两手互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像是锻炼,像是等人了。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高雅想起他的话,于是她把头低了又低,想把自己当透明人走过去。
越到男人跟前,高雅越觉得一股压力袭来。她不自觉地猫了腰往前走,他一直站立不动。她开始暗自庆幸。
忽然,面前被一黑色挡住。她定睛一看,是他的手臂。
他这是在等她?
“你做什么?”自己都这般忍让了,他还想怎么样?
“不是想学车吗?走吧,我教你!”他转身骑上自己的车等她。
而她,一脸错愕。自己没听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