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琉璃八宝梳妆镜前.看着镜里那越來越妖艳的脸.黛眉朱唇.雪肤玉颈.秋水如眸.然而.这样的我.配得上他的万里河山吗.
我缓缓拿起象牙白玉梳子.迟迟的划过墨锦的乌发.透过琉璃镜.我看见了阿爹踏遍昆仑山头为我精雕细琢的白玉床;那嚣张的裴云白赔了他四个小妾换來的南海夜明珠;从蓬莱顺來的六焦尾琴;金丝凳.胡玉珠帘……天下珍宝.在我这里如数家珍.
可即便拥有这么多.我还是贪婪.贪婪于那双天下间最高贵的手.避开万丈柔情后.因为执念而放不下.
回到安陵城也差不多半年了.从盛夏累累到寒冬腊月.窗外的满院杏花换为红艳艳的寒梅.
过了年.靳比秀就要大婚了;过了年.我也二十了.
镜中的我是我又不是我.她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及.昨日阿爹给我拿來了娘亲生前出嫁时的嫁衣.鲜红大袍.金线刺绣的龙凤呈祥.大裙摆如鱼尾.
这真的是一件美丽非常的嫁衣.
阿爹把它亲手交到我的手上.他苦口婆心.“阿雎啊.靳比秀就要大婚了.你还等待期盼什么呢.阿爹从小到大都沒和你讲过什么道理.这次我只想告诉你.要珍惜眼前人.”
我托着手中的嫁衣.温柔的看它.
阿爹摸着我的头说:“我和兰出贤侄本就商量好了婚事.可是你说不同意.兰出那孩子就什么也不说.一直这么拖着订婚宴拖了半年之久.也是够意思了.”阿爹的手一顺一顺.柔柔的暖暖的.“孩子.做人要厚道.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人家.”
“嗯.”
阿爹被我嗯的一声给弄懵了.“嗯.你这意思是同意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震动.
“嗯.”
窗外梅花开的寂寞缠绵.傲然的残朵落地.明月高升已非旧日月.
“好.好.”阿爹高兴的摩擦双掌.“我这就去告诉兰出贤侄.你等着.”
阿爹大步流星的走出我的院子.卷起残瓣几许.我接着拿着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黑发.镜子里倒影出年少的风景.
春夏轮替如花.红枣相思意惊鸿.不如隐于山水.
我整理好情绪.如约出门.
半年的时间改变了许多.听说晋庆的继妹和拟歌毁了婚约.加上羌国再次撕毁条约进犯霍国.前方战事告急.焦太后一气之下病危.发下懿旨赦免晋庆的‘临阵脱逃’罪责.也解除了晋文远大学士一家子的圈禁.昨日來了探子说是召晋庆回国.
晋庆在安陵城养伤半年.这时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碍于家人在霍国所以放下向阿爹告辞隔日出发.
半年來.我和晋庆的关系依旧不敌不友.但是这份曼妙的关系不知何时竟让我俩心有灵犀起來.高兴的时候彼此一个眼神都默契十足.别扭的时候谁都不认输.拧巴的要死.
总之.他走了.我还是要送他一程的.
刚走到他院子门口.就有人來报.说晋公子不在院子里.
这厮.又爽我约了.这已经是他在安陵城第十三次放下我不管了.要不就是约好一起去爬山.剩下我一个人;约好一起去调戏云白小妾.撂下我一人;说好替我挡我爹的责罚.放我一个人.
这次.说好在他走之前我们把酒言欢.他又跑到一边去了.
这个把自己说话当放屁的混账.
“晋庆死哪儿去了?”我气丈万分.“你最好从实招來.”这老小子.让我逮着你.老娘我弄死你.
“爷.爷在武场.”小兵瑟瑟缩缩道.
“滚开.”我推开他.大步向南走去.老娘我不在你身上捅出两个血窟窿.老娘我就干脆上窑子里当龟奴算了.
走过青石阶.便是段段石蔓.眼前梅花曼舞.天边渲染上绯色.就像是银河仙子.天宫妃子才能有如此情调.离骚.
这老小子.练武还要有点诗情画意.你又不是那衿贵太子爷.装什么文化人.等一下······可惜了这一片大好光景.老娘一会儿辣手摧花.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呼呼”瑟瑟生风.
我就看见晋庆光着膀子在那片红梅中.练着花拳绣腿.
他的拳风老远直冲我面门.只见他左挡右袭.一套不花拳练得似风如云.真真是个征战将军的料子.果然好功夫!
不过.他死性难改.看.他周围的小花都被他的拳风给震落了.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
我这火气呼呼地往上冒啊.好小子.老娘我來了.
我抬腿上肘.直攻他左胸.一眼望去.不禁呆住.
只见他一身伤疤.蜿蜒漫长.其中有一条.最为醒目.从他的喉咙一直蜿蜒到他的胸口.寸寸向外翻出.寸寸突兀惊悚.那疤痕还泛着淡粉色.好似新结的痂.刚刚脱落.
作为一个继子.晋庆虽身份显赫.但从狱卒升到小兵.然后长官.将军.到现在的寄居别所.
他一道道的伤疤.便是一次次的出生入死.
我不由心生敬畏.更加加快招式.出掌迅速.小心不已.他以拳接掌.招式层出不穷.处处流露狠厉.
我突然感到不再吃力.抬头望去.只见他唇边勾勒笑意.一个转身.笑意更浓.那一刻.我只是觉得.满树的梅花瞬间都开了.
只是稍一愣神.他的拳便硬生生的从我发髻掠过.好险.我不禁汗颜.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我明天的嘴巴便永久的闭上.再也吃不上天福街的桂花糕了.
都怪他.平白无故笑什么.害我失神.果然不是什么善类.
想到便做到.我更加卖力起來.头.手.腿.脚无一不灵活.嘴当然也不会停闲.“笑你大爷.”
他语气欢快.辗转而缠绵.“呵.你还要在卖力一点.我……”
“什么.”掌风太快的缘故.我听得不是很清.但料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我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我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承认.看这一身的伤疤.必是辜负了哪个好姑娘.让她的爹妈拿大刀砍得吧.”
他略微有些呆滞.动作却不迟疑.
良久.才听他缓缓说:“是.心爱的姑娘.”他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神情竟有些许骄傲.
我的衣袖震了一下.
他眼神迷离.语气悠然.呼吸飘飘绵绵.“是甘心为她被别人砍得.尽管当时.我命悬九天.尽管当时.她.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
天边的云彩向西走了一毫.错错的树影向东窜了一寸.
我.渐渐放缓掌法.原來.他已经心有所属了.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姑娘.我要是知道这姑娘是谁.一定要好好给她上上课讲讲道理.千万要叮嘱她万不可轻易听信晋庆这厮的花言巧语.因为他从來都.说话不算数.
我推开晋庆.化开拳法.大声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是來找你喝酒的.你忘了.”
他狡黠一笑.“可我还沒打够呢.”
“不打了.不打了.你忙你的.”
我退步撤身想要离开.
“这可由不得你.我这一身伤疤.还得你帮我参谋参谋.”说罢.他便近身而來.
要我帮你参谋什么.我这话还沒说出口.他一腿就捆住我的双腿.突如其來.我大惊失色.连忙闪躲.他一只胳膊便伸过來.钢铁般的钳住我的腰.而另一只手也拉住我的手.不容拒绝.也來不及反抗.
他抓起我的手沿着他的喉头缓缓向心口一路抚摸过去.他的鼻尖低着我的.黑耀寒星的眸子盈盈的望着我.那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我看不见.也抓不着.
抚摸着他硬朗的身躯.呼吸着他的呼吸.任他搂抱着.周身还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可是羞红了我一张老脸.我有生十八年來.看过不少男子的身体.比他还劲爆的有都是.却从未如此光明正大的.呃.抚摸过男人.
我挣扎.我耍赖.我据理力争.都无济于事.这小子功夫实在是高.只能怪自己当初不自量力.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的手也随他走过.
“这里都是我为她受的.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语气肯定.鲜有的夹杂柔情.
“别在这调戏我了.老娘不吃你那一套.让兰出看见仔细他打你的皮.”
晋庆拧着我的胳膊呵呵笑着把我顺势丢了出去.
我踉跄的弯着膝盖退了两步.然后才定住了身子.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听见晋庆嘲讽的调凯.
“怎么.经过靳兰出锲而不舍的追求.你终于动心了.这话赶话的自动自觉的把自己视为靳兰出的人了.难不成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安陵城少主也需要找个男人依靠了.”
我揉着胳膊.睫毛上挑.“你说的沒错.我是想通了.顿悟了.二十年终于有个人肯要我了.我就不能再自视甚高把自己端着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十岁的女人也该成家了.”
残风卷起细雪.我又说:“刚刚答应阿爹.我要和兰出订婚了.恭喜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