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屋内众人皆已站立座前,挟亲扶幼,比肩接踵,齐齐望向厅堂门口。冯家四口浦一进门,便接收到来自各方饱含激动、怀念、探究、好奇的目光。
厅堂中,地火烧的极旺,烤的屋内暖洋洋热烘烘,再加之隋府亲戚们投来这种热切目光,冯逸便感觉脸发烧心发慌。
他站定冯绍身侧,调整表情心态,抬眼前望。只见众人中间有两位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子正被众星捧月簇拥向前。其中一位身着绛色锦缎棉袍,长得胖乎乎、矮墩墩,蓄着长胡须,嘴角下耷,面露威仪,眼神锐利深邃;另一位身着墨绿锦袍,体态修长笔直,气质儒雅,面含和煦春风,眼中柔光流转,只可惜脸色稍显苍白。
冯逸料想那身材矮胖,目光犀利的必定是他那从祖父隋府主人隋丞相无疑(冯逸终于知道隋似锦那小矮个儿遗传自谁了),而另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则应是隋似锦那位被气坏的从父,也就是他的从祖从父了!
尽管手握重权、性格强悍,隋丞相到底已年近半百,舔犊之情人皆有之,小儿子离开身边十年,他焉能不思念?因此当他此刻望向隋似锦时,眼中利光慢慢褪去,反而浮上一丝爱护疼惜之光。
“似锦我儿,你可回来了,快叫大父看看……”
离别十载,今日归还,隋似锦自然算是堂间最激动的一位。往日踌躇哀怨已成过眼云烟,如今亲人重逢才最至关重要。隋丞相只这一句“似锦我儿”,便叫隋似锦亲情澎湃,抱着小冯修几步上前跪于隋丞相面前,“十年未尽孝道,儿子给大父、从父赔罪了!”说完,满眼含泪,声音哽咽……
隋相身旁那位儒雅中年男子见隋似锦跪下,急忙俯身向前将隋似锦带起来,亦是情绪激动。“锦儿……”
小杨修本来睡的极其安稳,奈何隋似锦抱着他又跪又起情绪激动,小家伙便也被惊醒了。他张开小眼,先是左右看看,待见到一位胡须长者正慈爱面向自己,小家伙竟兴奋地口水直流,伸出小手,向长者胡须抓去。
儿子固然思念,孙子则更加可爱!小杨修这一醒一动,刚才还一脸伤感的隋大父、隋从父立马便被孙子吸引过去,逗弄爱抚,满面宠爱。要么说隔辈亲呢,事实如此。
隋似锦将小儿子展示完,又把冯逸招来跟前,引荐给隋相夫夫。隋似锦长相肖似隋丞相,冯逸长相又肖似隋似锦,自然便是孙子像爷爷的典型实例,就连隋相见了冯逸长相亦是眼前一亮,直言冯逸此子模样活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冯逸听了心中一阵无力,看看隋相胖乎乎的圆脸外加圆滚滚的肚子,再瞟瞟他那矮小的个头,开始祈求上天,千万不要完全遗传啊!
有血缘关系和没血缘关系就是不一样,冯家人被隋相挨个问候了一圈,唯独一家之主冯绍面含微笑站在家人身后一直没出声。说实话,隋相对冯绍的感觉是很微妙的。他既气愤冯绍当年藐视他的权威,背着他带小儿子离家出走。同时又很欣赏冯绍这种勇敢果断冷静的性格,也是等到东窗事发,他派人查找冯绍此人的生平资料,才真正对其有一些了解。然后他才发现,此人有才,不光有书本上的才,同样有狡诘决断之才,可堪大用。难怪当年公孙博士将人推荐给自己,看来是自己为心所迷惑,错过人才了!
只是众所周知,但凡手握重权者,无不是自负霸道之徒。冯绍又真是犯了隋相忌讳,竟然一声不吭,拐带隋小公子跑路。诱拐之罪不可轻恕!因此,隋相即便是心中已认同,面上却不能示弱。三年前,朝堂生变,他的一位重要膀臂折损,那时便想招冯绍回来,即便曾有间隙,到底也算自己家人,可靠这点总归还是没有问题的。哪想这冯绍竟找种种原因推脱搪塞,迟迟不归,也不知心里究竟作何打算?隋相是又气又无奈,只能放任自流,暗自等待。直到两个多月前,隋似锦大哥阴沟里翻船,着了政敌的道,丢了乌纱帽,隋相终于坚持不下去,一封催促信函飞往边城……
与儿孙互动完毕,隋相再抬头望向冯绍时,已恢复一脸威严神色。双目含怨,感叹道:“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带锦儿回来见我了……”
带着私奔老婆回娘家,按理说是个男人多少就应该觉着有点尴尬啊!但冯绍老大注定绝非凡人,愣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上前便对着隋相单膝跪地,大无畏道:“当年我与阿锦暗自定情,发誓永不背离,自当禀明丞相,上门求亲才是正道。但我当时一介布衣,并无资本,正要下定决心为二人将来争下仕途,却听闻丞相为阿锦定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这才不禁慌了神!长辈固然不可欺瞒,誓言更加不能违背。我与阿锦心意相通,绝不能接受别人。当年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还望隋相怜我心意。今日回归,我本也就为请罪而来,要如何惩罚,隋相决定便是,冯绍绝无怨言!”
冯绍说的是大义凌然,教隋家众人听得是一愣一愣,深受感动。隋丞相听了却是表情阴沉,无可奈何。这哪有诚意啊?明知自己也就嘴上说说,想要小辈服个软,竟给他讲出这么些名堂,什么“长辈固然不可欺瞒,誓言更加不能违背”,还要他随意惩罚,惩罚什么啊?这不故意气人么?
这边隋似锦一听冯绍要受惩罚,不干了!又跪到他大父隋相面前为冯绍求起情。
“大父若是要罚,便罚我吧,当年是我恋慕绍哥,也是我不想与之分开,才要求绍哥带我离开的,是我辜负了您的良苦用心,与绍哥并无干系……反而是他为了我,甘心在边城一待十年,无机会一展才学,蹉跎大好年华,其实是我对不起他才对……大父……您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绍哥定罪,真正有罪的……是我啊……”
冯绍此举的确意在触动隋似锦,倒打隋丞相一耙,省得隋相老拿此事说事,给他扣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声。不过隋似锦真的这么做了,冯绍倒先忍受不了了,搂过心上人,倒出心中所想:“阿锦,哪里是你的错,是我贪恋你,又没本事名正言顺求亲,只能使出带你离家出走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是我委屈你了。什么才学、蹉跎,能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最重要的……”
隋相暗叹,这冯绍要学问有学问,头脑灵活,心计颇多,就是太过男儿情长!不过他痴情的对象是自己儿子隋似锦,这便有多了一层保障,也将他与隋家捆的更为紧密了。这样一看,痴情亦是好事!
“你既已和我隋家人成亲,便也是我隋家人。况且你们已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当年行事确有鲁莽偏激之处,如今互敬互爱倒也和美,为父我也甚感安慰,从今以后咱们再不提当年之事了!你们都是我隋境尧的好儿子!”
隋相如此给面子,冯绍隋似锦自然拜谢隋相大父,隋从父见小儿子夫夫如此情真意切亦是欣喜欣慰。两人认下冯绍,便要将冯绍一一介绍给厅堂内席中之人……
首先是隋相亲弟弟隋叔父。隋叔父任职史录司,主要工作是记录日常国家大事,皇家事宜,待遇挺好,但没啥实权个地方。那隋叔父一看便是个老实巴交性格内向之人,冯逸随着冯绍拜见时,隋叔父只是点头微笑称好,并不多言。隋叔父身侧站着个高壮男人,亦是满面堆笑点头,应是从夫。两人身后又站有三个男人,两个看着十七八岁左右,一个更小些,也就冯逸那般年纪,遇见年龄相仿的,冯逸自然多看两眼,见那少年对自己善意一笑,自然也回以微笑。
而后便是隋似锦大哥,隋似锦见了嫡亲大哥倒是面色激动,隋大哥却只对其淡然一笑,可看出其精神不振,形容削瘦,神态颓丧。想来之前那事对他影响犹在。冯逸却只注意到隋大哥同样令人不爽的身高,暗自担忧!
因为隋大哥被革职,隋相才会如此着急将冯绍召回,这一退一进,一下一上,即便是至亲兄弟,心中多少也会有些不是滋味。冯绍想到这层,倒未多表现,只对其点头示意算作招呼。隋大哥身侧亦跟随一众男子,有大有小,也不知哪个是从夫小夫哪个又是儿子!这一家之主遇见倒霉事,整个一家子也便像被阴云笼罩着,扯个笑脸都属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看的冯逸心里不舒服!
再后面便有一位眼如弯月,面似白玉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位男子凑上前来。隋似锦一见那男人,便有些神色不自然。倒是隋丞相颇为热络介绍道:“这是赵公子,陪伴我身边服侍多年,你与锦儿一样唤他赵叔即可……”说完又指向赵公子身侧一个眉眼精神的青年说道,“这是似锦的庶哥,大名隋似繁,不通文笔,平日里只喜欢舞刀弄棍,现在孙将军手下个做见习教长……”
那隋似繁虽听大父说他不通文笔,却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便向冯绍抱拳道:“日后还望冯兄多多关照!”
冯绍同样抱拳客气回道:“彼此,彼此!”
冯逸见这位二舅举止落落大方,长相阳光精神,正是他所欣赏的男子汉类型,倒觉颇为合眼,便也想凑上前去打个招呼。
他这刚一上前,便见那隋似繁身后滋溜钻出个男孩,男孩白白胖胖,圆圆滚滚,转着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看向冯逸,可不正是刚才那个等在厅堂外,见到他们身影便兴奋地直嚷叫的那个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