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为浓绿色的后院抹上一层温暖。虽然时间尚早,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黄色的小球一下一下撞击着墙面,发出短促而有力的声音。手持球拍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在场上来回跑。他并没有对手,只是一个人对着高高的屋壁来回击打着。早晨的阳光并不剧烈,可男子已是浑身大汗淋漓,汗珠顺着蓝紫色的发梢淌下,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圈。
“你最近很拼命。”一个声音响起。
男子停下动作,伸手利落地接住弹回来的网球。走至说话的人面前,微微低头,“爷爷,您起来了。”
老人穿着传统的日服,虽上了年纪可身量十分挺直。他略显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孙子,直言肯定道:“心浮气不定,你在想什么。”
男子沉默,目光闪动。过了一阵,他道:“爷爷,前两天无意中与父亲闲聊,听说父亲早年有一位忘年之交。”
老人点头,“是有这么一位,也是欧阳家的家主。”
男子的表情在一瞬间产生了丝变化,没有人发现。
“听说欧阳先生即将带女儿一同回国。”
老人点头,目光悠远,投向后院的矮墙之上,说:“那丫头的母亲与你母亲曾是极要好的姐妹,甚至曾玩笑地说将未来的孩子结为连理。可惜啊,可惜……”说着说着,老人叹了口气。院子里一棵梅花树开花了,有一株长得尤其快,迫不及待地探向矮墙外。就好像那个永远在追逐自由的奇女子。
年纪大的人看事情的高度和角度都不同,关于生死,他们有感慨有遗憾,却也只是感慨遗憾罢了。时间将悲伤残忍地留给了还未有所磨砺的年轻人。老人想起些许往事,胸中感慨。再收回目光时,看到站在面前的孙子,便忍不住说:“那个女孩儿,与你同岁,你若有缘结识,便多照顾些吧。”至于几十年前的玩笑话,也只是玩笑罢了,没有人会当真。
男子始终垂着眼睛看着地面,这时听到这话,眼神蓦地就变复杂了。也不去想会不会引起人怀疑,脱口而出:“爷爷,我可以见一面她吗?”
老人微顿,有些讶异,“你想见她?”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点头默认。
末了,老人也没再多问,只说:“我与明村提下罢。”明村是他的父亲。
老人走后,男子留在原地。感到胸腔中泛起的,是期待,也是忐忑。
*
欧阳夏月随欧阳森回到他在日本的家,也是她今后的家。
欧阳森在日本的公司开设在神奈川,而他的家也位于神奈川。一提起神奈川,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某所学校,想到某个人。欧阳夏月在回国前就预料到了,不过她刻意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不想不代表不存在。她虽已决定与过去告别,但她不敢肯定自己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会做出何种反应。
欧阳森为欧阳夏月准备的房间在二楼,而他的的房间在二楼的另一头。这样可以给她足够的个人空间。房子是二层复式,平日会有钟点工来做饭打扫。无疑,这是一栋很空的房子。上一世第一次走进来,她选择了漠视。而这一世,躺在kingsize的大床上的第一晚,她想的是,欧阳森如何受得了这样空阔的寂寞。
这曾经是欧阳森与妻子的新房。
后来,女主人走了,男主人独守。
欧阳夏月想,没关系,还有我。
第二日清晨,欧阳夏月起床下楼。欧阳森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是他亲自做的。
她在餐桌旁落座。
“来,尝下爸……嗯,我的手艺。”欧阳森笑得有些腼腆,一如他本身的气质一样,温和,中庸。欧阳夏月第一次见到幸村精市的时候,便发现对方身上也具有这样的气质。现在想,可能最开始的注目也是缺乏父爱导致。那种骨子里会被温柔男人吸引的特质,无法摆脱。
欧阳夏月指尖一顿,心里扯了抹苦笑。
竟然又想到他了,看来,要彻底释怀还需要一段时间。她向来是冷静自矜的人,不会强人所难,不会自欺欺人。
“小月。”欧阳森开口。
她抬头,“嗯?”
“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关于学校。”
欧阳夏月心下一顿,面上平静地点头,“好的。”
欧阳森似乎是在斟酌,不过他只是在思考现在便开始恢复上学会不会太急。一来欧阳夏月有可能还未走出母亲离开的阴影。二来,初来乍到之际,陌生的国度必然会带来不安感。虽然学校是最好最快能融入新环境的地方……况且,也许能分散些痛失母亲的悲伤。想到这一层,欧阳森下定了决心,说:“小月,这边的学校已经开学一个月了。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到学校念书,交多些朋友,多出去走走。你在中国长大,没来过几次日本。将来要在这里生活,得尽快适应。哦,还有,语言方面有问题的话,我可以帮你情个老师。”
欧阳夏月到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欧阳森始终都是在用中文与她交流。虽然有些蹩脚,不那么标准,可听了这么多天,最初她也只沉浸在自己重生了这一匪夷所思的事实上,没有注意这一点。现在发现了,不免为欧阳森的用心良苦而感动。
她笑了笑,再开口已经换成了日文:“父亲,您放心。母亲从小有培养我日语的能力,所以交流是完全没问题的。”当然,这是瞎掰的。母亲哪里是有心思顾及这些的人,上一世刚到日本的时候,她的日语水平仅限于“你好”和“谢谢”,最多再来一句“对不起”。自我介绍还是幸村精市教她的。
欧阳森听了,却是眼光一热。关于妻子,他的所有记忆都是美好的。
“我想问下,父亲为我找的学校是哪一所呢?”
“是立海大附属高中。”
果然。欧阳夏月抿了抿唇。
立海大附属高中在神奈川数一数二,而与其齐名的另一所神奈川高中则离家太远。欧阳森一定不会选择。
“父亲——”欧阳夏月忽然出声,“我可以去XX高中吗?”
欧阳森明显一愣,很是吃惊,第一反应不是女儿竟然知道XX高中,而是,“XX离家太远了,来回路程要一个钟,很辛苦。”
欧阳夏月笑了笑,“我在网上查过两所高中的资料。发现自己更偏向于XX的教学理念。这样子的教学方式也是我在国内所没有体验过的,所以很想尝试一下。”
其实她哪里有查过什么资料,哪里知道什么教学理念呢。她只想要离那个人远一些,最好能够今生不见。
呵,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那唯有能拖多久拖多久了。至少,在她完全释怀前,不要见到。
欧阳森面带犹豫,立海大是他拜托老友帮忙,加多了一个学位。而现在女儿想去另一所学校,无疑失信于这头,那头还需要再联系关系。但是,一旦想到是亲爱的女儿难得提出来的请求,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他点头:“没事,随你开心。哪所都一样。”
欧阳夏月感到心暖暖的,是她上一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遮天谈话结束的时候,欧阳森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母亲从前有一位很要好的姐妹,她儿子同你一般大。两家一直都很要好,直到你和你母亲去了中国关系才渐渐淡了。现在那家的儿子想要与你见上一面,想来你小时候也哥哥哥哥地叫过人家。去见上一面可好?”他没有注意到,欧阳夏月的神情不知何时开始,僵住了。她的双唇不自然地紧紧抿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等他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时,赶紧担心地问道:“脸色这么白,是不舒服吗?叫医生吧。”
欧阳夏月及时阻止,“没事,父亲。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回房间躺一躺就好了。”
欧阳森仍不放心,可女儿坚持,只得作罢。
欧阳夏月在回房间前,留下回应:“父亲,那个……朋友家的儿子,还是先不见了。毕竟这么多年没联系,我觉得有些尴尬。”
“哦,好,我会答复他们的。赶快去休息吧。”
“父亲也注意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