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桑国兰道尔国际机场,一身休闲打扮的年轻人缓步走进机场的咖啡屋。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侍者身体前倾,礼貌地问道。
“来杯黑咖啡。”他特别中意这种苦涩的黑咖啡,他喜欢那种苦涩在舌尖上跳舞的感觉,像他的职业,更像他的人生。平常,他很少有笑容,当然,杀人的时候例外。但他心里清楚,这笑容不是给自己的,而是送给即将死亡的对方,既然非死不可,为什么不保留一份好心情上路呢?
找个面对门口靠墙的角落坐下,这是他的习惯,他需要时刻掌控局势,因为他明白,意外总是在你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才会到来,这也是他出道十年来从来未曾失手的原因之一。当然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感觉,他的感觉比一般人灵敏,可能这也是在长期的磨炼中训练出来的,就像好的猎人总能感觉到附近猎物的存在,机灵的猎物总能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一样。
所以,在他刚点咖啡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束目光的注视,虽然他没有回头。等坐下来时,他捕捉到了那束目光的来源,靠近门口的位置,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东方女孩,正频频地将目光扫向他。
看起来那个女孩有些面熟,但他并没有理会,就算曾经相识又怎么样呢,人类本身就在不断地相识和不断地遗忘中了却一生,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咖啡来了,他端起杯子却不喝,看着杯子里升腾着的雾气,嗅着淡淡的咖啡豆香气,这也是一种享受,不亚于喝咖啡本身。这时,靠近门口位置的女孩款款向他走来,粉红的连衣裙摆随着她的脚步飘逸着,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有两米距离,他就嗅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很优雅、很细腻。
“辛屹!真的是你!”女孩的声音里溢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你是……”他抬起头,依然淡淡地说道。
“我是沈姗姗啊……”刚说完上半句,女孩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你啊,我是外国语系的,我们还一起去野营过呢,就是那年到玉莲湖那次……”
“哦,请坐吧。”辛屹屁股也没抬。
沈姗姗有些局促地坐到辛屹对面:“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回国。”
“啊,太好了,我也回国,咱们一个航班耶。”
“你到卢桑来做什么?”见辛屹不说话,沈姗姗继续问。
“我来旅游的。”
“是呀,卢桑的景色不错的,如果我早知道你要来,一定给你做导游,让你好好玩玩。”
“我不是在卢桑旅游,这里我没什么兴趣,去了一趟周边的几个小国家,只不过那边没有国际航班,到这里上飞机而已。”
“哦……周边国家也蛮好的,比如科菲特呀,听说是专产钻石的,你没带几颗回去给你女朋友?”
“呵呵。”辛屹不置可否地笑笑。
“毕业这么几年你都在做什么?同学没有一个有你的消息,我问了好多人……”沈姗姗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女孩子的矜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搅乱了,于是马上住嘴。
“哦,我自己办了一个农场,做做农民,没什么好说的。”辛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沈姗姗话里的意思,依然淡淡地说。
“啊,农场多好啊,世外桃源一样的,自由自在,那日子想想都惬意。”沈姗姗一脸的向往:“回去后一定要去你农场里看看,欢迎吗?”
“当然,欢迎。对了,你在卢桑工作?”
“是的,我学的不是外国语吗,现在是天骄国驻卢桑大使馆的一名翻译。”
“哦,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好啊?一点自由都没有,哪像你那么潇洒,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这次回去是因为工作?”
“不是,我妈妈身体不好……”说到这里沈姗姗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没关系的,现在什么病都能治的。”
“是啊,希望没事,对了,时间差不多了,该登机了。”
飞机刚起飞不久,辛屹本想休息一会,这毕竟是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睡觉是最容易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沈姗姗就来了,她和辛屹旁边一个白皮肤的肥婆换了位置,肥婆老大不情愿地嘟囔着,沈姗姗一个劲地致谢。
望着舷窗外的白云,辛屹没有说话,沈姗姗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酷啊,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背后都叫你什么吗?”
“什么?”辛屹转回头问。
“呵呵,你猜猜。”沈姗姗朝辛屹调皮地一笑。
“猜不到。”
“你这人挺没劲的,就猜一下嘛。”沈姗姗抓住辛屹的胳膊肘,撒娇地摇着。
“真猜不到。”
“没猜就说猜不到,你是不是存心敷衍我啊。”沈姗姗有些生气了,见面以来一直都是她在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作为一个矜持的女孩子,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谁知道辛屹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不由得就噘起了小嘴。
辛屹其实也不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并不是沈姗姗长得多难看,相反,在女人里面沈姗姗不说是大家闺秀,至少也是小家碧玉,不但身材苗条,脖子也颀长,瓜子型的脸皮肤细嫩,一张口说话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特别是当她靠近时,一股淡淡的清香侵蚀鼻间,会让男人不经意间勃发出最原始的野性,想去呵护她,怜惜她。如果在平时,也许她很容易就可以获得辛屹的欢心,说实话,辛屹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拥有过很多的女人,虽然那只是因为需要。但沈姗姗却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遇到了他,在执行任务的整个过程中,辛屹的神经都属于紧绷状态,他不允许自己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分心,因为,这一点点就足以致命,直到接到三哥的通知,说任务圆满完成,他才会松懈下来。
辛屹不说话,沈姗姗也赌气不说话,时间就这样慢慢爬行。终于,沈姗姗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睡了起来。
辛屹此时却没有了睡意,看着舷窗外的云雾缭绕,他的思绪也陷入了无边无际的云雾。辛屹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枚棋子,从他懂事开始,就一直沿着别人设计好的轨迹运动,学功夫、学知识、杀人,全是安排好的。安排这一切的是那个成天坐在轮椅上的威严老人——辛胜天,他是辛屹的爷爷,辛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们的任何情况。年少时他曾经有段时间非常想解开这个谜团,用尽了一切的办法,但最终只从辛胜天的嘴里得到四个字:时候未到。他恨辛胜天,恨他的冷酷和霸道,恨他亲手为自己铺就了一条亡命天涯之路,他想反抗,但他不敢反抗,只因为辛胜天的一句承诺:当我认为你可以了,我会告诉你一切,为了这句承诺,辛屹残酷地让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成为历史。他不怕杀人,他怕黑夜,每当黑夜来袭,他就只能将自己层层包裹,畏畏缩缩地蜷缩在角落,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趁着夜色舔舐疮痍满目的伤口。
辛家是一个神秘的家族,它在龙川市中心地带有着自己的庄园,说是庄园,其实辛屹觉得更像是一座城堡,高高的围墙阻挡住了世界的喧嚣,同样也阻挡住了世界的精彩。它就像是一个垂暮的孤独老人,和周围的一切切断了所有的关系,在阳光下的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着。辛屹厌恶这种腐烂的气息,所以从十六岁第一次杀人之后,他就为自己在龙川郊区买了一个农场,搬了过去,辛胜天没有阻挡,因为他很自信,只要辛屹还在这个世界上,他就逃不出他的视线。整整十年,辛屹没回过一次辛氏庄园,但每次只要有任务,无论他在哪里三哥都能准确地找到他。
三哥其实不应该是三哥,他年龄比辛胜天还大,是辛家的管家,管辛胜天叫老爷,辛胜天管他叫三哥,同时,辛胜天吩咐所有人叫他三哥。也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三哥这两个字所包含的意义。三哥很健硕,身形高大满面红光,一开口说话总是能让附近的空气微微颤抖,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老迈的迹象,唯一的缺憾就是三哥只有一条胳膊,右胳膊从肩膀处齐刷刷地脱离了主体,但这好像并不影响他的一切,健全人能够做的他也能够做,甚至更好。
辛屹一直暗暗决心,只要辛胜天告诉了他父母的一切,他就彻底与这个家族决裂,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杀戮、不再孤独、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比如身旁的女子就可以算作不错的人选。
想到这里,辛屹不禁回头打量起沈姗姗来,此时的沈姗姗白皙细腻的脸上泛着红霞,精致小巧的鼻翼随着轻轻的呼吸微微翕张,长长的睫毛幅度优雅地上翘,粉嫩的嘴唇泛着柔柔的光泽……从任何角度评价,都可算得上女人中的上品,只不过,在自己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之前,对越好的女人就越是伤害,辛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沈姗姗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辛屹赶紧转过头去,三十秒钟之后,辛屹就感觉到沈姗姗的头轻轻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头发上好闻的味道悠悠地钻进他的鼻孔。转回头,沈姗姗并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知道她是在装睡,脸上嫣红的羞涩和不断颤动的睫毛已经出卖了她。辛屹也没动,能有如此佳人依靠,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温香盈人中慢慢放松,辛屹也渐渐有了睡意,伴着马达的轰鸣和机翼的破空声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辛屹感觉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香甜地睡过了。等到他渐渐恢复意识,就感觉到了耳边传来的微温的气流,猛地睁开眼睛,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见辛屹猛地睁开眼睛,沈姗姗啊地一声惊叫,一张俊俏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忙扭头解开安全带,说了一句“我去洗手间”匆匆跑开,中途还与走道上的空姐撞了个满怀。
看着沈姗姗慌张的背影,辛屹叹息着摇摇头,嘴角绽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