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采萍的身后,快步走上来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二十几岁,满脸的彪悍之色,正是金国东京留守,完颜阿骨打的堂弟完颜依尔。女的身材挺直,英气逼人,却是义勇军都熟悉的完颜映蝶。
“放他们过来!”吴迪虚弱已极,不是亲卫们死死架住,早便支撑不住了。
钻心的疼痛来自胸腹,骨头只怕断了有不少根。
吴迪万分的感到幸运,自己往日最在意士兵的防护,所以每人配备的都是防御力极强的全装板甲。
这一次,精心打制的板甲算是救了自己。三把长枪在刺穿板甲之后都成了强弩之末,虽然自己也是伤势不轻,但长枪造成的伤势只能算是外伤,最多撞断了几根肋骨而已,绝对没有伤到内腑。
真正让吴迪现在虚弱的是失血和疲惫,这点他自己还是能分清楚的。
吴迪浑不以自己的伤势为意,和三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很轻松,这次又一次死里逃生,不管是怎样能活下来总是件高兴的事情。
对面站着的三人就不轻松了,在他们眼前吴迪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头盔早就不知去向,只有一根丝带缚住头发,乱糟糟披散在额头肩膀。
满身满脸的鲜血,衣甲残破,右手的袖子也少了半截。
更让人恐怖的是身上还插着三根半截尺多长的枪杆!这样的伤情,竟然还能微笑的和自己打着招呼,表情看似轻松愉悦,当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亲卫们往后收回挡住去路的手臂,严采萍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小心的扶住吴迪的身体,眼泪簌簌的落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低低的强行抑制住悲泣之声。
“吴统制?”完颜依尔看着面无血色摇摇欲坠,却还带着微笑的吴迪,心里感佩万分,“要不要入城歇息一下?”
在他身后的映蝶也是禁不住红了眼圈,难得的没有发出异声。
吴迪虚弱回复道:“还请两位稍等,”微微转头吩咐道:“叫将士们收敛好阵亡兄弟的尸首过来集合,大家一起进城去。”
……
汴京城昨夜下起了潇潇的秋雨,整整一夜还不愿意止歇,到了清晨依旧凄凄沥沥的拨打着门外树上残存的黄叶。
福金坐在窗前,鬓角散乱脸色苍白,双手托着下颌,寂寥的看着窗外的无穷无尽的雨丝,心中思念着远在异国的情郎。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贴身的侍女曼儿轻手轻脚走进来,立在身侧柔柔劝道:“帝姬,现在早晨秋天的雨凉得很,你还是多穿些衣物,可不要着了凉。”
福金目光游离一下并不理她,依旧看着窗外的朦朦景色,长久方才叹息一声,落寞而起,由着侍女给自己梳妆打扮。
京师的另外一处,红向玉已经收拾好了装束,随着藩大娘来到惜菱门前准备告别。
看着这住了数年,承载了无数欢喜忧愁的院子,红向玉心里满是不舍。
她多希望姑娘能够收回成命,让自己留下来,继续在这安静的生活下去。
她知道姑娘要她离去,也是为的她好,自己长大了终究是要自立门户的,姑娘这些年对自己算是恩重如山了。
可是她还是不想走,不为了别的,只是想要留下来陪在姑娘的身边。惜菱在她的心中,就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姐姐,就是一个至亲的亲人。
两人刚刚走到门口,尚未敲门,门却是自己开了,惜菱一身素衣立于门后。
“向玉,你此去一路还要小心,再莫耍小性子,你已经是大人了,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寻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
红向玉心中凄苦,知道姑娘心意已决,万万没有缓转的余地了。
她眼泪夺眶而出,放下包袱跪伏于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哽咽泣道:“姑娘也要好生调养,不要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吴公子贵人多福,定是会安然返回的,姑娘尽管宽心就是。向玉这就去了,姑娘保重!”
说着缓缓起身,不停的抹着止不住的泪水。
惜菱也不多留,只是从房中又拿出了一个小包裹,递交到藩大娘手中,细细叮嘱道:“藩大娘,向玉的性子倔强,你可是要好生照看着,不要让她吃了亏去。”
藩大娘也是唏嘘不已,不住点头应下。
惜菱足代半晌,这才松开手,目送着二人走入茫茫雨中。
红向玉蹒跚走到院外,回头看着立在檐下望着自己的姑娘,微微福身,带着万般的不舍,渐渐行去。
吴迪迷迷糊糊的睡醒,支撑着身子勉强半坐斜靠着床头,怔怔的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秋雨。
回忆着方才做得南柯一梦,竟似回到前世的江南。
究竟这是前世今生,还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他有些恍惚起来,自己当真是穿越了时空千年,梦回到这个中华文明最灿烂的年代?而且还携带了一个一直沉睡中的系统,是不是自己在家做的一个梦?
看看四周古香古色的家具,吴迪纷乱的大脑慢慢的转醒,是真的,自己一直都真实的生存在这个年代,杀人如韭、弱肉强食的年代!
严采萍端着一个小碗,蹑手蹑脚走进房,见吴迪已是自己靠起了身,不由失色嗔怒道:“将军,天气霜寒,你怎么能起来,里面穿得这般单薄,要是染上风寒怎生得了!”
严采萍嘴上唠唠叨叨,人却放下碗,上来扶起他用枕头垫好,靠在床头上,用被子把双肩盖好捂紧,左右看看没有什么透风之处,这才继续温柔地劝道:“以后要想起身坐着,喊我就是了,可不能像刚才那般。”
吴迪心中温暖,脸上却是露出几分调侃之色:“你现在不怕我了,你不是说我的杀人的魔王么,死了不是更好?”
严采萍脸色绯红,轻唾一口:“可不能说这种胡话,你现在伤势未愈,虽说没有伤到内腑,可医生说你操劳过度加上失血不少,也是要细细调养的。”
吴迪听到这调养二字就是头大如斗,他上次可算是被静养的怕了,整整近一个月都没能出得远门一步。
想到这个吴迪急忙岔开话题:“采萍,这几日军中的将士可都还好?怎么也没有过来看看?”
严采萍捂嘴一笑:“怎么没来?来过几次你都在熟睡,不想打搅你罢了,除了他们还有人来得更勤呢?”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昏迷不醒,怎会几次来都见不着?”吴迪大是不信,虽说自己疲乏,每日睡得久些,那也不可能次次来人都那么巧法。
看见严采萍脸上的顽皮之色,吴迪恍然大悟,手指着她:“是你骗他们,说我昏睡不醒是也不是?”
严采萍见被他揭穿,有了一些慌张:“不是我的意思,是公主要我这么做的。”
“公主?哪个公主?”吴迪有些不解。
严采萍畏畏缩缩抬了一下眼皮,悄悄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那个金国公主完颜映蝶啊!”
完颜映蝶?吴迪疑惑看着严采萍,不知这又是从何说起。
现在吴迪和完颜映蝶倒是熟悉了许多,这几日吴迪养伤之际,映蝶时常到这儿来走动,还会做些帮他翻身,喂饭喂药之事,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防。
吴迪也只是猜想,这女直人也未必像汉人一样,对男女的接触看得太重,他自己本就是新世纪的思想,更不会去想得太多。
“那日你方一进城就晕倒了,医生说你太过操劳身体极度疲乏又失血不少,需要静养才能痊愈。那公主便嘱咐我,只要军中来人便带他们在窗外看看便好,不能让他们惊扰了你的休息。所以……”严采萍见吴迪似乎有些不悦,急忙解释道。
吴迪看着她有些惊怕的样子,心中大是不忍,笑笑问道:“这几日辽阳城中可是有什么异样?”
严采萍见他面色和缓下来,端起放在一旁的药汤,用汤钥搅拌一下,轻轻吹了吹这才答道:“也没有什么,听说今日有两位王爷要到,说是斡鲁补和斡啜。”
“斡鲁补和斡啜!”吴迪闻言惊坐而起,扯动身上伤口,不由疼得嘶牙咧嘴。
严采萍却是受了他一惊,吓得差点汤碗都拿捏不住,急忙放到旁边几上,捏着被烫住的手指轻轻吹着,“将军怎如此惊讶?不过是女直人的两个王爷罢了,怎值得将军这偌大的反应,映蝶公主说,待那二位王爷进城,还要来看望你的。”
吴迪缓缓躺回原处,心中波澜起伏。
这两位怎叫他不惊?一个是金太祖阿骨打的二子,靖康之难的东路军元帅;另一位金兀术更是后世妇孺皆知,是南下数度攻宋的统兵大帅,搜山检海捕捉宋高宗的就是这位。
不过只缓得片刻,吴迪就已经恢复了平静。来到这时代这么久,许许多多的历史名人看得太多,见多已是不怪了。
平静了一会,吴迪在严采萍的伺候下喝完汤药,吩咐道:“你去营中帮我看望一下诸多将士,也告知他们一声,就说我已经安好,过不得多少时日,咱们便要南归大宋了,让他们好好将养身体,不必担心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