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静姝隔着颜静媛坐在赵氏身边。二人并排,红靛相间,亦如甘泉遇烈酒,轻风遇火焰。今日颜静姝如往常一样一副清雅装扮,发间不过两支月白玉钗,额前系上靛蓝点翠抹额,身着一身浅蓝罗裙,外搭月白双绣短袄,领口与袖口用靛蓝色丝线与银丝绣上云纹,远远望去只觉得她温润可人,气若幽兰。其实单看颜静姝因着她身上本就有种抚慰人心的平和,是以每每在一众貌美的女子中总会显得她气度非凡,不过今日因着颜静媛的盛装相持倒显得她有些寡淡无味。
赵氏与颜静媛颜静姝说了会儿子话,丹青就带着庄子与铺子的刘管事和黄管事进来了。
刘管事名叫刘武,是主管庄子账目的管事,是从小在庄子上长起来的,祖辈都是为颜家做事,尽管姓刘,但也算是颜府的家仆,因着在家排行老二,平常也都喊他刘老二或者刘二。黄管事本名叫黄汉,主管颜府的大小商铺,平日走些生意上的账,因这是在城里做生意,虽不是颜府的家仆,却因着往来频繁,在颜府间行走也更游刃有余些。
“奴才给夫人请安。”
“刘管事,黄管事快快请起。”赵氏温和的朝着两位管事说道。
“谢夫人,这是今年庄子收上来的的帐,请您过目。”刘二毕恭毕敬的将账本交了上去,虽说这些年都是他来交账,可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庄稼汉子,陡然来到这高门大户中,就显得过于局促了。刘二是典型的庄稼汉子,肤色黝黑,精瘦的臂膀却不瘦弱,正方的脸上缀着一双灰白的眼球。因着近些年做了主事,皱巴巴的脸也养的红润起来,不改的还是那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这是铺子递上来的汇总,属下按照街道位置和铺子类别做了分类,方便夫人观看。”不同于刘二的精壮,黄汉的身形略宽,脸上堆着细白的肉,将一双眼睛挤得只留下一道弯弯的缝,不过因着他嘴甜心细,这副模样看上去到极为讨喜。
赵氏笑意和煦的拍了拍颜静姝的胳膊,示意让颜静姝接下账本在一旁看。
颜静姝有些郑重地接过账簿,而赵氏则在一旁同管事们详谈经营细则。这是她跟着赵氏这么多天来赵氏第一次放手她看账目,从前都是在她说一些看账目的技巧,她知道这是赵氏正在教她,对她的考验,不容分说便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荣康堂
宋妈妈面色凝重地走进院子,心思忐忑的在庭院等待颜老夫人的传唤,其实她今日并不确定颜老夫人是否还会见她,可她总想着,自己年岁已大,这一出府,怕是再也没机会见老夫人了,想到这,内心便是浓浓的不舍。
其实宋妈妈突然地被调到幽兰院是有原因的,具体的来说原是为了将功补过的,当年苏姨娘能将事情闹那么大,与她再一旁助推,并且因着孙子的前程怠慢了老夫人脱不得干系,之后颜老夫人查出那事有她的身影,念及往日主仆情分,只私底下偷偷地罚了她半年的月例。虽未重罚却是输了情谊,那之后老夫人便不再重用她,事事唯张妈妈在身边,她原以为自己就这么被放弃了,也就想着只等年岁到了被放出府去颐养天年,可没想到那日颜老夫人将她叫到了身边,给她说了那样一番话...
“怀秋,这半年,你过得如何?”
“奴婢,奴婢悔不当初。”宋妈妈倏地跪在了地上,她知晓颜老夫人是准备将自己放出去了。
“你可知,当我知晓你为了给你的孙子谋取前程,将我的信息传给苏姨娘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你跟了我可足足有四十余年啊!”颜老夫人握着椅子上的把手痛心疾首的说道。
“奴婢有罪!奴婢无颜再面老夫人,还请老夫人将奴婢逐出府吧!”宋妈妈的头重重的垂到地上,一双老眼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颜老夫人摆了摆手,有些怅然若失“罢了,你我四十余年主仆情谊,怎能一朝便化为虚有。”
“老夫人...”眼泪顺着耸起的颧骨缓缓而下,宋妈妈满是愧疚的看向颜老夫人。
“好了,你原本就年长我,我也不能强留你多少年了,如今孟丫头还小,你去她身边照料些日子吧。”
宋妈妈呆愣在原地,回过味来才发觉,这是老夫人递给她将功补过的机会,她顿时欣喜若狂,忙应了下来“奴婢全听老夫人安排。”
宋妈妈已经在厅下站了有半个时辰了,随着日光逐渐毒辣,一双老腿也有些麻意,心下不由叹息,不仅心思做了古,连体质也不如之前了。昨日的事情出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继续为老夫人做事了,今日只当在老夫人面前谢罪,也不敢奢求老夫人能再见她一面了...
“宋妈妈,老夫人里面请。”冬梅走了出来,恭敬地朝宋妈妈说道。
宋妈妈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别过脸伸出纹路纵横的手胡乱的搓了一把,漏出个微笑忙应道:“哎,就来。”
入了屋见颜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斜着身子逗弄着白瓷缸中的金鱼,不知怎的就会想起当年初见老夫人也是这番光景,她被季府的管事引进屋供颜老夫人的母亲季夫人给她选陪嫁,那时还是姑娘的颜老夫人一眼便选中了她,给她赐名“怀秋”,见她从季府到颜府,从姑娘到嫁做人妇,而她也从一等丫鬟做到掌管主院的妈妈,在她身边度过了四十余个春夏...
“奴婢怀秋,见过大小姐。”这一次仿佛四十年前那般称谓。
颜老夫人扭过脸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眼前那个灰褐色背影,恍惚间也看到那个脊背挺拔的婢女,何时她的脊背也弯曲了呢?自己是不是也如此了呢?嘴巴张合几次,齿间竟有些发苦,暗自叹了口气朝地上的妇人说:“起来吧,年岁大了就别总跪着了...”说罢,便又转回头不再看她。
“老夫人...我...”
“你是来向我辞行的吧。”颜老夫人将宋妈妈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语气淡然,目光也并没有放到送妈妈身上,旁人看不出她什么喜悲。她盯着白瓷缸中那三尾银花金鱼,发觉有一尾似乎比旁的两只胖了些,便时不时用手中的竹签赶一赶。
“是...”
“你走吧,阿诚我已经吩咐人安排他做了时儿的伴读,从前顾忌他年岁小我没同意,如今他也成人了也能担得起你们家的一片天了,你...放心吧。”
阿诚是宋妈妈的孙子。听闻颜老夫人如此言语,宋妈妈只觉得肠子都悔青了,她的谋划是图什么啊,她竟亲手毁了她自己的半生劳苦,如今还是靠的老夫人念及旧情,才将阿诚放在了大少爷身边。
宋妈妈嗡了嗡嘴却是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了“谢老夫人,还望老夫人保重身体,怀秋告退!”
“嗯。”颜老夫人好像很是专注鱼缸中的金鱼,自始至终未正眼看过去。
过了许久屋子里就只剩下竹签子挑水的声响,那尾微胖的银花金鱼被颜老夫人赶得躲在了假山下,顿时觉得有些无味,她放下签子开了口“念霜...”
张妈妈答道:“奴婢在。”
“去吧,按吩咐的做。”她既选了给孙子一个好前程,那就说明没有旁的留恋了。上了年岁又如何?她不是没留过情面,可那是她自己放弃的,如此就别怪她不顾情面了,她绝不允许身边再出现一个宋怀秋...
“是。”
看着那鱼似乎觉得外界没了干扰一般又游了出来,颜老夫人又拿起了竹签...
听荷将曼儿身上的泥污洗净,再换上身干净的衣裳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曼儿是个十分标志的小美人,因着刚刚洗漱时与她一句话便说到一起,不由起了打趣的心思:“刚刚我还当你是个男娃,没想到洗净了才是个皮相不差的小丫头。”
曼儿朝着听荷皱了皱鼻子“那是当然,不然我何至于在脸上弄那么多泥浆,自是因着我这副绝色。”说完还扬了扬头,一副得意的样子,她从小被人夸赞到大,也是知晓自己有一副好的样貌。只是从前她只当那些话是好话,如今想来难免有些怅惘,若是自己长得不好看,妈妈说不定还不会收留自己,可又是这幅容貌,才让自己逃离那处,唉...
听荷第一次遇到这么没羞没臊的女子,才十岁就称呼自己是“绝色”,跟雨尘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不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去反驳了,愣愣的说道:“是谁教的你说话?”
曼儿回过神背听荷突如其来的疑问问的有些疑惑,还认真思索了片刻:“我自记事起便会说话了,怎么了?”
“如果我是他,见你现在这么说话,一定后悔教你开了口。”听荷认真地看着曼儿说道。
“你认真的吗?”曼儿诧异的看向听荷,见她认真的模样不像玩笑,顿时明白了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如此认真的被人回噎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内心有些抓狂,也不知是谁不该开口说话!不过心想面前的女子又是小姐的心腹,若是招惹了她万一又被扔到外面,还是把那句话咽回肚子里。
“好了,我们去李总管那里录个名字就完事了,走吧。”